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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一痴痴地盯着画中的女子,无数的回忆涌上心头。
那时,他的杀生剑还未曾入鞘,他还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生剑主。他的剑法卓绝,招式凌厉,凡剑出鞘,冥主之下,无一合之敌。
相熟之人皆知他性格孤僻,往来皆独行,一言不合便暴起杀人,遂身边无人敢与其交友。
其实在他眼中,则是不屑与人为伍,简单地说,是感觉他们不配。
而在这天魔界之中,他认为能放在眼里的,或者说可以与自己比肩同行的,除十方冥主八荒鬼王以外,就只有一路携手而来的同门师弟,济世剑主谢必安。
要知道威慑方圆八百万里的殇旸府,无不听令于冥主太阿,而在太阿冥主门下,则有两大护法,主管诸多事宜。
白无常谢必安,执济世剑,主恩施之事;黑无常范无救,握杀生剑,掌惩戒之威。
“酬谢冥主者九死必安,触犯令律者神仙无救。”
这是殇旸府人畜皆知的铁律。
直到后来,他们发现那个冷血执法者的身边,不知何时,竟日夜不分,寸步不离得跟着一名少女。
同门之人虽然无人知晓那少女是何来历,但是他们知道,他们的大师兄,变了。
从‘拔剑出鞘,有死无生。’到,‘剑下留人,手下留情。’甚至会对街头巷尾的一些老弱施恩怜悯。
他们纷纷猜测,自己的大师兄是不是舍弃了少阴归元,想转修二师兄谢必安的纯阳丹一。
毕竟,从纯阳化生之道入手,会更容易习得生死两仪功。
可任凭别人怎么推测,他们也不会相信,凶名远播的范无救,会为了一名素昧平生的女子做出如此改变。
其实,如果真说出来,就连他自己也不会信。
至于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就从与这位姑娘随行时,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在潜移默化里,从死缠烂打中,雾释冰融。
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只身一人,也许某一日运气好的话,可以死在别人剑下,不至于孤独终老。
可自从遇见了她,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被需要,那是一种存在的意义,使他渐渐感觉自己不再是河边的一块石头,山间的一棵草,不再是谁手中杀人的工具。
他是他自己,更是她眼中唯一的自己。
“我的大英雄,我好看吗?”
这是一片黄色的花海,封灵走在前面,穿着碎花长裙,开心的在花丛中游走,她随手捧起一朵花盘,俯身轻嗅,而后转过身,含笑问着。
“不知道。”范无救抱着剑,连忙收起眼神,假装左右观望。
封灵早就察觉到身后的目光,嫣然一笑,装模作样地行了一礼。
“我的大英雄,听说你很擅长丹青呀。不知小女子今日是否有幸,能成为阁下的画中人?”
“没有纸笔,怎么画。”范无救摊了摊手。
封灵早有准备,她凭空取出一张桌子,而后笔墨纸砚整齐陈列。随后拍了拍手,挺着胸脯,“小女子既然提了,肯定是做了准备,英雄,请吧。”
“你在我身边多日,早已知晓我的姓名,为何还总是英雄英雄的叫?”
“哼,别人告诉我的不算,你的名字,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范无救无奈地摇了摇头,“随你,我还有事,这丹青,等下次吧。”
……
元一盯着手中的画卷,双手颤抖,他紧紧攥着画纸,而后又赶忙松手将攥皱的纸张轻轻抚平。
他喃喃自语,“如果当时……”
“师傅?师傅?”元初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师傅有些失态,轻声呼唤着。
“嗯?”元一顿时被元初拉回了思绪。
元初踮起脚尖,看了一眼画中人,“哇!师傅,这位就是师娘吧?挺漂亮的哇。难怪,哼,我记得很清楚,当年我把这画卷搞丢了,你差点没打死我。”
元一卷起画卷,揣在怀中,笑骂着轻轻踢了元初一脚,
“小兔崽子,就你事儿多,我打你怎么了?我是你师傅,打你就是为了你好!你收拾好了?还不赶紧收拾去!”
元初噘起嘴,瞥了一眼元一,继续收拾行李去了。
施芒还在原地,他的脑海回想着方才元一讲解的一字一句,一招一式。正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他深知,就算师傅造诣再深,讲解的再细致,自身不努力那也是白搭。
他在原地沉吟,在施展中推敲,时而翻开刀法秘籍观摩,时而握刀起舞。他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啊哈哈哈!爽快!”施芒握刀的右手一个后拉,右脚轻踢长柄,手指尖一个轮转,完成收刀暂时结束了演练。
“师傅果真是世外高人,这随手施展的刀法就够我参悟许久,看来那个老乞丐真的是神算……大意了!当初应该借机让他帮我算算姻缘,总不能让施家在我这一代断了香火。”施芒拍了拍脑门,有些懊悔。
“罢了,不找就不找,大不了到时候去认养一个孩子,自己一个人明明过的好好的,干嘛非要去寻一个人给我添麻烦,我会洗衣做饭,也会打扫女工,况且我还有那帮兄弟们陪着我,现在还有了师傅师兄,对了师傅大师兄应该快收拾好了,我去看看。”
施芒转过身,准备去草庐帮忙收拾,却发现元一和元初早就大包小包准备妥当,抱着孩子在他身后冷漠地盯着。
施芒吓了一跳,“师傅,大师兄,你们收拾好了啊,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元一白了他一眼,一旁的元初打了个哈气,“我叫了你好多遍,你理都没带理的。”
施芒摸了摸后脑勺,嘿嘿直笑。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咱们现在下山吧。”元一将手中的孩子交给施芒,而后空着手走下山去。
施芒背起行李,也跟着走去。
元初回过头,望着不远处的草庐,心中有些许不舍。
“元初,还不快走。”远处传来了元一的呼喊声。
“来了来了!”元初背起小包裹,连忙追了过去。
……
施芒的千户府衙距离天苍山不算远,走了没多久便到了。
元一站在施芒的府邸门口,深吸一口气,尽量平息怒火,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施芒啊,这就是你口中的府邸?”
施芒点了点头。
只见这所谓的千户军府衙,正门处堆积着许多柴火,中间仅存着一条羊肠小道,直通着两扇破旧的大门。
大门上的红漆脱落了部分,门上的辅首门环早已不知去向,上面的牌匾也是东倒西歪。
一阵风吹过,本就摇摇欲坠的牌匾竟然掉在地上,镇起一阵灰尘。
元初一愣,施芒也尴尬的赶忙去把牌匾竖起来。
“你府邸都这样了,你还敢说我的草庐简陋?”元一咬着牙,怒不可遏。
“嘿嘿嘿,我这几日都在兵营,没怎么回来过,怎么成这样了……乱是乱了点……可是它大啊,房间多,住得下”
“你看看你这大门口摆着这么多柴火,万一哪个歹人随便一把火,不还得把你整个房子给点了啊!”
“没事,我官风甚佳,百姓待我如兄长子侄,不会有歹人这么做的。”
施芒话音刚落,突然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几十名壮汉,他们带头的一名刀疤男子,凶神恶煞,快速将元一等人围住。
“施千户,我们知道您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我们兄弟几个也感激您击退了妖兽,保护了我们天苍县,是大英雄。可是哥几个也得吃饭啊,您欠我们的银两,利息就免了,本金还请安排一部分。”
元一冷哼一声,向前跨了一步,施芒连忙挡在身前。
“兄弟们,再宽限几日,待我发了饷钱,定会……”
元一推开施芒,走到领头刀疤男面前,“他欠你们多少钱。”
刀疤男打量了一下元一,而后转过身问了问身边的人,双手比划了一下,“这个数!”
“一百两?”
刀疤男摇了摇头。
“一千两?”
刀疤男再度摇头。
“难道?这老四怎么欠这么多银子。”元一瞟了一眼施芒。还未开口,那刀疤男便出声说道。
“施千户欠不多不少,刚好十两。若非精怪出没,我们哥几个不好上山猎兽贩皮,没了营生日子拮据。我也不会上门讨要。”
元一松了一口气,正准备说什么,一旁的元初不耐烦地从包袱中取出一锭二十两的官银,递给刀疤男。
“这么兴师动众的,我还以为多少钱呢,给,剩下的不用找了,权当是你的利息。”
元初说完,一挥衣袖一脸不在意地,便和元一一同向府衙走去。
刀疤男看着手中沉甸甸官银一愣,而后疑惑地问向施芒。
“千户大人,这小娃娃什么来头,怎么出手如此阔绰。该不会是你和哪个大户小姐的私生子吧?”
施芒崇拜地看着元初的背影,双眼泛光。
“他是我的大师兄。”
“师弟,快开门!”元初在府衙门口回头叫着。
“来了来了!”
…………
推开府邸大门,是一个六居室的大院,院子里虽然也堆积了不少木柴,但总的来说还算宽敞整洁。
“嘿嘿嘿,师傅我没说错吧,我这院子还算大吧。”
“敢问被百姓视为兄长子侄的施千户,你从哪里搞来这么多木柴?”
施芒被说的面容羞愧,“这不自从精怪开始伤人后,没人敢上山砍柴了嘛,我这私下无事做的时候,就上山砍砍柴,寻思着这即能卖点钱,填补家用,又可以锻炼身体,两全其美……”
“千户在家吗?来点木柴!”
“在在在,你要多少!”
“多来点,来十文钱的。”
“好嘞,我家这木柴,可都是易燃的好木头,不易起烟,而且焚烧时还有一丝淡淡清香,您买了绝对没错。”施芒抱着一捆木柴就冲了出去。
片刻后,施芒一脸骄傲的看着元一元初,“师傅,大师兄,怎么样?我这生意还行吧?这可都是回头客。”
元一和元初一脸生无可恋,他们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应该随施芒下山。
“那个,老四啊,你这日子怎么混成这样。欸,你先前拜师的时候,师傅也没送你什么,这样,元初啊,给你师弟拿一些银两,然后把这些木柴清清,好好的院子搞得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一旁元初,从口袋里随便抓了一把银票,数都没数,便递给了施芒。
“咳咳,这里面一部分是大师兄送你的礼物,别推辞。”元初老神在在地说着。
施芒接过银票,定睛一看,这都是一百两面额的银票,足足厚厚一摞。
他激动的右手仔细地数着,一张……两张……
足足有三十七张银票,总共是三千七百两!要知道他一年的薪金和外快,满打满算也不足一百两,元初随手一拿就是他整整四十年的饷银!
“师傅……大师兄……”施芒的眼中饱含泪水。
“老四,为师住哪一间?”
施芒连忙带路,“师傅这间最大的厢房给您,大师兄,你的厢房在那里。”
…………
这才刚刚拜师,还不足半日,施芒不仅得了刀法身法,还摇身一变,变成了腰缠万贯的地主公。这可是他人生中的高光时刻。
他挺直了腰板,走在清水牌坊的菜市口,出手阔绰。
“猪肉张,来块上好的五花肉!对,我要最好的。”
“老刘,给我整几条新鲜的金鳞鱼,给你钱,不用找了!”
施芒回想着之前元初那视金钱如粪土的模样,努力学习着。
“还是没有大师兄那种洒脱的感觉,不用着了,咳咳,嗯,这几文钱不用找了……”
施芒提着一大半新鲜的肉食蔬菜,昂首阔步,他准备今晚回去给他的师父师兄做一顿大餐。
…………
到了要用药膳的时间,元初瞪大了双眼,张着大嘴,口水如瀑布般从嘴角飞驰而下。
一旁的元一倒是见过世面,假装镇定,可还是暗暗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只见圆形木桌上,十几碟热乎的菜肴,正冒着热气,那扑鼻的香气袅袅如烟。
施芒端上了最后一碟主菜,而后解下围裙,拿起了筷子。
“师傅,大师兄,我先给你们说说这菜名,这是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鸭,卤煮咸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大师兄,我没还没说完呢,你慢点吃!师傅,那个是摆盘,吃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