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玫瑰

暮雀啾啾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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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秦厌殊坐在桌前头也不抬:“进。”外面那人推门进来, 声音松松散散没什么精神:“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非得让我过来找你。”秦厌殊写着病例的笔不停,另只手拉开抽屉, 摸出什么放到桌面上, 又顺着往前推到桌沿:“给。”谢逢周两手抄在兜里没拿出来,肩膀抵着门板重新关上,顺势靠在门边远远眺了眼,头疼:“干嘛。”“医生帮你找好了,号挂上了, 费也缴了。”秦厌殊抬起头,好整以暇地瞧他, “你这颗智齿拖这么久, 该拔了吧?”“……”谢逢周没接话, 从衣兜里捞出手机,聚精会神地解锁滑了两下屏幕。“别装了。”秦厌殊放下笔, 扫一眼他戴着黑色口罩的脸,“七月中旬我就建议你拔掉,结果现在还留着, 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还用我教吗?”谢逢周低头看手机, 从喉咙里散漫地嗯了声, 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秦厌殊:“还是没戒掉?”房间里有片刻沉默。谢逢周又嗯了下,把屏幕按灭了,抬脚朝他走过去:“我尽量吧。”秦厌殊知道这人情况,但他并非专业领域, 也没法帮忙解决, 想了想, 道:“你也不用强迫自己, 顺其自然就好……要不给你介绍个心理医生?”“不用你操心。”两根修长手指从桌沿抿下挂号单和就诊卡,夹在指间冲他晃了晃,谢逢周懒懒道,“走了。”不等秦厌殊再说什么,他转身离开。下午医院里人正多,走廊上不时有护士推着小车丁零当啷路过。输液室在一楼,谢逢周站在电梯前等待的功夫,从羽绒服口袋摸出颗薄荷糖。动作娴熟地剥到一半,他回过神,顿住,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糖纸合上,又揣回兜里了。–不祝:【什么时候能好?】茨恩岑:【今天是第三天,护士说明天就不用再来了。】对面发个抱抱的表情包:【我下个星期春假结束,等改完手头上的本子,后天去汀宜找你玩儿。】茨恩岑:【好。】给祝亥颜回完消息,岑稚仰头看了下盐水袋,刚好输完。她喊来护士拔了针,正要给谢逢周发微信,说陪她输液却失踪半个小时的人终于回来了。“拔完针了?”“对呀。”岑稚把椅子上的毛线帽和围巾捡起来,“可以走了。”手背上连着戳了三个针孔,一扯就疼,贴着止血贴也不管用。岑稚勉强用单手把帽子扶正,低头要系围巾,软绒绒的小熊围巾被人抽走。“再等会儿。”谢逢周用围巾绕过她后颈,把人往前带了带,直接连她散落的长发也一起圈进去,蓬松的发丝被箍成颗小蘑菇,“还有点事。”岑稚的半张脸都被他围了进去,费劲地往上仰起脑袋,将圆瘦的下巴颏儿从围巾里挣出来:“什么事?”“约了医生拔智齿。”听他这么说,岑稚视线定格在他脸上,黑色口罩被高挺的鼻骨撑出明显起伏,眼梢有些懒怠地向下耷拉着。他其实五官线条偏温和,但像现在这样,只露双眼睛时,就会给人一种冷淡又拽,不太好招惹的感觉。岑稚想起去年他俩因为系统升级见面,这人也是智齿发炎戴着口罩,不禁调侃:“包袱背得重不重啊,公主?”谢逢周给她系好围巾,闻言居高临下地睨她两秒,抬手给她羽绒服的帽子掀起来罩她脑袋上,往下轻轻摁了一把:“说多少次了,少这样叫我。”每次都觉得在骂他。岑稚忍住笑,声音从帽子底下闷闷地传出来:“那我在这儿等你?”“不行。”谢逢周拒绝,“你得陪我。”拔个牙还要她跟着,岑稚压下翘起的嘴角,故作无奈:“行行行。”陪你行了吧。黏人精。–口腔科在三楼东侧,两人到了地方,护士说李医生刚刚有事离开了,如果赶时间可以帮忙换一位医生。“张医生是我们口腔科的专家,技术也很好……”小护士正说着,眼角看见谁,扭过头招呼了声。“张医生,小边医生!”岑稚跟着望过去,有个穿白大褂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从拐角朝这边走过来,后面还跟着个年轻的女医生。应该是他手底下的实习生。四目相对短短几秒,女医生的目光掠过岑稚,径直移向她旁边的人。“谢逢周?”女医生在两人跟前停下脚,伸手摘了口罩,“好巧。”明显感觉身侧的人微微僵住,岑稚心中警铃大震,下意识瞄向她胸牌。——边藤。不认识。岑稚在脑子里迅速搜索了遍,确定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不会是初恋吧?余光紧盯着谢逢周的反应。旁边那少爷也就刚刚被叫名字时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一贯懒散的样子,手臂松松地挂在岑稚肩上,人也没骨头似的靠着她,像只没精打采的大型犬,耷拉着尾巴象征性地摇了下。语气也敷衍:“是挺巧。”“你来看牙?”边藤合上笔记本,眼睛看向岑稚,“还是这位?”同为女人,岑稚敏锐地察觉到她目光中的几分若有若无的打量。岑稚落落大方地回以微笑。不可否认,这个女医生长得很漂亮,丹凤眼,黑长直,宽松的白大褂也遮不住长腿细腰的好身材,有种清水芙蓉般清丽脱俗又简单利落的美。简言之就是长得很理科学霸。谢逢周初恋好像是文科生吧?岑稚默默掏出小算盘,而且这女医生是御姐挂,也不是可爱挂的。谢逢周嗯了声,没说别的。边藤又说了几句,得到的都是些单字回复,戴着口罩更显冷淡,以为他聊天兴致不高,就没再主动开口。只有被谢逢周当人形树桩靠着的岑稚知道,这人身体有多紧绷。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臂的肌肉都绷起,隔着棉服硬邦邦地硌着她。张医生从护士那里问清楚状况,答应:“挂我这儿也行,我正好有空,那先交给小边吧?她下手比我轻。”“……”没人吭声。“可以的,我们没有意见。”岑稚先应声,用胳膊肘杵了杵谢逢周。被杵的人终于站直,慢吞吞还带点不情愿地接过话:“麻烦您了。”“不麻烦。”张医生对边藤道,“小边,你带人过去准备一下。”边藤点头,走在前面。小护士跟着岑稚他们一起过去,路上忍不住低声吹:“放心吧,小边医生的评价可好了,可以很大程度减轻拔牙的痛苦。”岑稚看了眼心不在焉的谢逢周,温和道:“那谢谢边医生了。”她说着,有意放慢脚步。谢逢周应该是在走神,步速完全跟着岑稚。她一慢,他就也慢下来。两人落后小段路,岑稚确定边藤听不见,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谢逢周的侧腰,语气波澜不惊地问。“你前女友?”谢逢周回过神:“嗯?”瞧见岑稚的表情,他顿了顿,又抬头往前看了眼边藤的背影,像是才反应过来,“……乱想什么你。”他笑起来,“大学同学。”岑稚半信半疑:“那你为什么见到她就那么紧张?”“有吗?”谢逢周用手指挠了下眉骨,“我只是在回忆我以前有没有得罪过她。”毕竟等会儿要拿小锤子敲他牙。岑稚:“……”所以他就是纯紧张。谢逢周选的是无痛微创,签完手术情况通知书,又补签了份笑气麻醉同意书,之后就跟着边藤进了里间。岑稚以前拔智齿时是普通拔牙,做了各种检查,第二天才能开始。她以为要等很久,结果在长椅上坐了没一会儿,边藤就推开门出来了。见岑稚站起身,边藤道:“麻药还没过,等半小时我再进去看一下。”“好,谢谢了。”女生的长相和说话时的声音都很乖,边藤多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边藤,旁边的边,藤蔓的藤。谢逢周大学同学。”流程莫名其妙进展到这儿,岑稚颔首微笑:“你好,我是他太太。”方才在走廊那边就看到她无名指上的钻戒,但没敢确认,现在亲耳听见,边藤依然不太相信:“他还真结婚了?”声音比较小,岑稚没听清:“嗯?”“哦抱歉。”边藤很快道,“有点惊讶,我一直以为他跟曲晟是一对。”岑稚:?!情敌猝不及防突然出现。见岑稚惊异地睁大眼睛,边藤意识到这话容易引人误会,解释:“也不是。”“大学那会儿追他的女孩子多,他全拒绝了,后来贴吧里有匿名帖子说他跟他室友在暧昧期,他也没正面否认,最后不知道怎么的就传出去了。”“啊,这样。”吓她一跳。差点以为头顶要绿了。岑稚舒口气。第一次听别人说谢逢周的大学,她想再了解一点,忍不住多问了句,“他大学是什么样的?”边藤还以为岑稚会不太高兴,毕竟这些她没参与过的生活是从另一个异性嘴里说出来的,多少会带点排挤感。让人觉得不舒服。谁知她听得蛮认真,还主动发问。这姑娘挺有意思,边藤笑了下:“公开课迟到早退,学生会划水摸鱼。”岑稚:“……”她就不该好奇。“他当时重心放在各种比赛上。”边藤补充,“所以综测排名很高。只靠绩点的话,也拿过两次国奖。”岑稚的奖学金主要是用绩点去稳,还挺羡慕这种全面开花的人。正想着,边藤冷不丁地道:“方便问一下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吗?”对于刚见面不久的陌生人而言,这个问题比较逾距。岑稚看着边藤,眉梢抬了一下。边藤坦荡地回视,不藏着掖着:“我大学追过他,被拒绝了,现在虽然对他还有点意思,但绝对不会破坏别人感情,所以只是单纯地好奇他和他喜欢的女生是什么样的恋爱方式。”——她就知道。绝对不是普通的大学同学。岑稚哦了下,把老答案原封不动地搬出来:“我们高中在一个学校。”停了停,模糊道,“毕业相亲认识的。”岑稚也不算撒谎,她和谢逢周确实是没什么感情基础直接结婚,总不能跟人说签了协议吧?那就只好相亲。边藤讶然:“相亲?”她实在是想不到谢逢周这样骄傲又拽的人居然会去相亲。谁不是想跟他谈恋爱。“是的。”岑稚无辜地点点头。边藤没说话,若有所思地盯着岑稚瞧上片刻:“你大学在临安读的吗?”这人怎么知道。岑稚嗯了声:“临安大。”边藤忽地笑了。“跟你说两个秘密吧,谢逢周应该还没告诉过你。”边藤抱着胳膊,倾身凑近岑稚,“当然,他也没和我说过。”女医生弯起红唇,“我猜的。”–半个小时之后,边藤又进去检查了下创口情况。“挺好的,局部损伤不重,很快就能恢复。回家按时吃消炎药,记得冷敷。”折磨他两年的智齿说没就没了,谢逢周心情挺奇妙的。舌尖轻轻顶了下智齿的位置,那里空了出来。隐隐约约尝到一点血腥味,谢逢周心里有些不适。他从椅子上站起,手指勾开口罩戴上,只露出双漂亮蛊人的眼睛。“谢了。”声音是一贯的冷淡散漫。他好像没怎么变,边藤手抄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同样官方:“不客气。”岑稚坐在长椅上看新闻,听见门再次打开的声音,就把头抬起来。“感觉怎么样?”谢逢周伸手把她拉起来:“还行。”他表情很淡定。语气也是。想起几分钟前边藤对她说的第一个秘密,岑稚又问了遍:“疼吗?”不等谢逢周回答,她笑眯眯地道,“如果你说实话,我可以哄你。”“……”跟前这人沉默地看她几秒,肩膀忽然稍稍耷下来,俯身把脑袋埋在她肩上,瓮声瓮气地小声:“有点。”被毛绒绒的短发挠着侧颈,岑稚笑着伸手环住他的腰:“没事没事。”“嗯。”谢逢周回抱住她,“那你亲我一下。”岑稚:“我还在感冒。”“不是好的差不多了?”谢逢周没什么所谓道,“说好的哄我。”岑稚探头望了眼,诊疗室的门半开半合,从她的角度见不到屋内的人。于是放心地把谢狗狗的下巴从她肩上挪开,他本就压低了身子,省得她踮脚,勾下他的口罩,抿住他唇瓣。知道他刚做完手术,岑稚没敢深入,含了两秒就脸红红地撤开,眼睛亮亮地瞧他:“谢逢周,你好软啊。”“……”从骨头到肌肉都是硬邦邦的人撩起薄薄的眼皮看向她,不咸不淡道,“有硬的地方,要试试吗?”见岑稚的脸立马换了种颜色,谢逢周顿了顿,忍俊不禁。边笑边重新戴上口罩:“我说的是心,你在想什么?”“……哦。”岑稚强撑镇定,转头往电梯的方向走,“我想的也是这个。”走廊上脚步声渐渐远去。房间内心不在焉翻着书的边藤转头看向门外,两人已经走了。没来由地,她想到大二那年。她和谢逢周的正式认识,应该是从大二下学期的某节体育课开始。操场上各个专业班级混合,按系统上自行选择的运动项目划分课程。她在两两组队练习时把网球打到了隔壁的篮球场。那里有群男生在热火朝天地打业余比赛,场地外围着圈人。边藤和同组的女生说了抱歉,拎着网球拍去隔壁。荧光绿小球咕噜噜滚出很远,她从人堆里挤出去,弯腰捡球时,听到旁边有女生在惊呼小心!她下意识回头。有个高瘦的身影挡在她跟前,抬手帮她拦下了那个直直砸来的篮球。她甚至听见球撞在那人手臂上的沉闷声响,分神判断了下应该是没骨折。“……操。”他很低的说了句脏话,声音是很清冽干净的磁性,落在耳边像一支羽毛在轻轻地扫,意外好听。“没看见有人?还往这边传。”他不耐地甩了甩手腕,捡起篮球抛给队友,身子转过来,以一个居高临下的角度看她,却没显出倨傲。“没吓到吧你?”这其实不是边藤第一次见谢逢周。大一交社团作业她站在他后面,看他把那盏纸叠小桔灯丢到展示台。一大半学生来这儿都是为了水实践学时,她也不例外。那么多只丑得歪七扭八又敷衍的手工作业里,只有他正儿八经地给桔灯抹上颜料,装了感应灯芯,接触桌面时会自动亮起。黄澄澄的生动,像颗太阳。她起初只是有点好奇,这样的男生心里装着怎么样的世界。后来阴差阳错看了他许多场篮球赛和辩论赛,红队篮队,正方反方,他好像在哪边都大杀四方,抛论点时说什么都对。她坐在台下鼓掌,天平开始无条件倾斜。能考进汀宜大的人,多得是佼佼翘楚。边藤从小到大都在重点学校重点班,不是没见过比谢逢周更优秀的人。但他给她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就好像大家心里都装着乱七八糟的垃圾,有人却能给垃圾袋绑个蝴蝶结。谢逢周就是这种人。你在他身上感受到的永远都是鲜活灿烂的情绪,明亮干净的少年意气,看着很骄傲很拽,骨子里却温柔。靠得再近一些,还有点甜。他不是埋得深的宝藏,锋芒毫不遮掩,看上他的不止她一个。多少人表白,多少人铩羽而归。边藤是认准了就冲的性格,在室友那里简单做了攻略,费了挺大功夫才加到他微信,微信名是一串单词。vento。她上网查了,意大利语,也是葡萄牙阿威罗小镇的俗语。晴朗有风的好天气。甜死了。她系着鞋带想。等着吧,姐这就拿下你。当天晚上就用微信把谢逢周约出来,在计算机院的男生宿舍楼底下,给他表了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她很直接。谢逢周拒绝得更直接,不仅直接,还给他拒绝出套路了。先抱歉,再发好人卡,最后补上:“你会遇见比我更好的人。“边藤听完第一感觉不是难过,而是觉得这家伙真特么懒啊。这三段式拒绝了那么多人。他就不知道换换吗?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边藤应对自如:“我目前就觉得你最好。”他游刃有余地接招:“可惜我们性格不合适。”她紧追不放:“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合适?”谢逢周懒洋洋地抄着运动服口袋,靠着楼下的石柱低头瞧她,蛮无奈地笑了下:“强扭的瓜不甜的,同学。”也不知道夜色和跟前这人哪一个更撩,边藤脱口而出。“管他甜不甜,先扭了再说。”这话实在反人类,谢逢周后脖颈一凉,当即想起某篇‘医学生为报复前男友连捅对方三十刀,刀刀避开致命要害’的社会新闻:“……随便你。”秉着越挫越勇的精神,边藤锲而不舍地追了半个月。单是医学院冷美人主动追人,就已经够贴吧热论,当即压走其他追求者。她以为这样他总该答应了。校外奶茶店第不知道多少次“偶遇”,边藤点了他常喝的八分甜,借口顺路,光明正大地走在他旁边。回校的路上一直是她在说话,她本来就不是话多的性格,主动找话题已经足够费劲,谢逢周又很少接茬。她意识到这点,掩饰失落地低头喝了口奶茶,八分糖是齁嗓子的甜。正皱着眉,有辆共享单车擦着她的肩膀飞速驶过。谢逢周把她往里轻轻拽了一下,避开车,好整以暇地问她。“好喝吗?”他难得主动开口。边藤微愣,违心点头:“嗯。”谢逢周平心静气地望她一眼:“你平时都只喝三分甜,没必要因为我就勉强自己,也没必要故意制造偶遇,你们校区在东边,从西门绕回去很麻烦吧?你肯定知道我刚刚在店里是装作没看见你,就像现在我一直让你走在人行道外边,不觉得憋屈吗?”“……”边藤捧着奶茶的手顿住,对视上他的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对你真的没感觉,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大家都挺忙的。”谢逢周一如既往地直白扎心,把指节勾着的那杯没有动过的奶茶递给她,“祝你早点找到比我更甜的瓜。”这算是彻彻底底的拒绝了。边藤接过奶茶,看着他漫不经心地对她挥了挥手,转身消失在校门口的落日人潮里,和拦住篮球的那天一样。她低头喝了口他的。刚刚好的三分甜。边藤后来想过很多次,谢逢周这样的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看见岑稚的那一刻,她承认她最开始话里带着点不甘心的锐利。她没有遮掩。都是女人,岑稚察觉到了。但她很坦然地接受了她的打量和不太善意的锐利,眼神温和干净。她主动询问谢逢周的大学生活时,边藤发现,她对谢逢周这个人的喜欢大于对周围所有不友善的防御。她和谢逢周是一种人。心里装着颗自转的行星,不会因为任何人或事改变运行轨迹。边藤以前很好奇,谢逢周如果谈了恋爱会怎么样。听完走廊上的对话她知道了。骄矜和脾气全融化成糖水,他跟岑稚在一起,完全是不用拧的甜。–九号晚上,方子奈看完外公从国外回来,约岑稚出去喝酒。岑稚刚遛完五折,站在玄关换鞋:“前几天感冒了在喝药,不太想喝酒。”方子奈问了两句,知道她病好了,在电话里撒娇:“你明天又要上班了,再约你就得等你有空。过来嘛,不喝酒也可以呀,我给你调果汁。”岑稚最抵抗不住别人和她撒娇,关系亲密的不论男女,一撒一个准。是有段时间没见面了,答应下来。酒吧还约在Tulk,岑稚和程凇没有彻底说开的那几个星期,都在有意避开这家店,现在反倒是没什么所谓。她想过会碰见熟人,但没想过会碰上跟谢逢周要微信的那个JK姑娘。曲晟抱着胳膊站在二楼扶手那儿,任由小姑娘扯住他的袖子来回摇晃,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岑稚离得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顺着台阶往上,谈话声渐渐清晰。“……姑奶奶,你哥可交代了,让我看着你点儿,别天天见到个好看的就往人家跟前凑,你还是好好学习吧。”“我就在好好学习啊,部门学姐让采访医护人员。”小姑娘眼巴巴地望着他,“你帮我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嘛。”曲晟使劲儿把自己皱巴巴的袖子从她手里拽出来,头疼:“医护人员海了去了,你非可着秦厌殊霍霍?”眼角余光瞄到个纤瘦背影,像寻到救星似的立刻喊人,“岑妹妹!”“……”岑稚在听见八卦主角不是谢逢周的那一瞬间就丧失听墙角欲望,正想悄无声息地退场,退到一半被逮了。她整理下表情,微笑着转过身,露出点恰如其分的开心,“好巧。”“你来得正正好。”曲晟赶紧把烫手山芋扔给岑稚,对明绛介绍,“这你岑岑姐,你肯定知道。人家临安大新传毕业的,现在在你外公报社上班,让她好好教教你怎么筛选采访对象。”说完拍一拍岑稚的肩膀,递给她个‘帮我拖住’的眼神,去旁边接电话了。岑稚和明绛四目相对,小姑娘冲她眨巴眨巴杏眼,笑眯眯地主动道:“岑岑姐,我是明绛。上周吃饭我去爷爷那了,所以你没在谢家见过我。”居然是谢逢周的表妹。谢施安说的绛绛姑姑就是她吧。心里不痛不痒地硌了许久的小石子被踢飞,岑稚心情莫名舒坦不少,温声问:“你们部门要采访医护人员?”“我……”明绛其实就是想找个借口接近秦厌殊,现在遇到专业的,眼珠心虚地滴溜溜转,支吾两声,忽地想起来,“诶岑岑姐,你临安大的啊?”“嗯。”“怪不得。”明绛恍然。岑稚:“怎么了吗?”“怪不得我哥读大学那会儿,隔半年就去临安一趟。”明绛笑道,“我还以为他去旅游,原来是去找你呀。”“……”岑稚怔住,看着明绛没说话。她在临安的大学四年,好像从来没有见到过谢逢周。也和他没有交集。所以他是去找谁。–被明绛缠着加了微信,岑稚回到方子奈订的包厢,心思早不在这了。方子奈靠在她旁边聊天,聊的什么岑稚一句也没听清,满脑子想的都是前些天在医院,边藤说的第二个秘密。喝完一杯果汁,岑稚把手机拿出来,点进购票APP,输入了串身份证号。手指在查询键上停了许久,她又把号码全部删掉。种种微妙感叠加在一起,让那个最不可能的猜测朦胧冒出头。他初恋也在临安?那么巧的吗?……应该是巧合吧。岑稚难得有些烦躁,把玻璃杯放下,捞过调好的玛格丽特一口闷掉。想着晚会儿还要回家,她没喝太多,待到九点就和方子奈说了再见。Tulk门口泊了一溜豪车,岑稚绕开准备去路口,碰巧有辆刚停好的帕加尼开了车门,有人从主驾下来。冬日昏沉的穹顶被各色霓虹映的灰扑扑,四目相对时,两人都愣住了。路口驶进一辆柯尼塞格,漆色是很拽的哑光黑,很是招摇惹人注目,在岑稚不远处停下,冲她闪了闪车灯。主驾车窗降下。跑车主人神色寡淡地望向这边。岑稚站在两辆车中间,有那么几秒钟的恍惚,像回到了黎安酒庄的后院。她很快反应过来,温和疏离地对程凇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谢逢周。“岑稚。”扶着车门的人冷不丁叫她,声音有点哑,“程凇不要了,哥哥总得要吧。”岑稚脚步一顿,回头看他。还没看清程凇的表情,又有道声音开口。“岑稚。”谢逢周手肘支着车窗边沿,漆黑的瞳仁里情绪不明,语调散漫冷淡,“你再多看他一会儿,今天晚上在我这里可能会不太好过。”他的语气明明也不算凶,岑稚却感觉后脖颈冷嗖嗖的凉。二话不说立马转头上车了。岑稚上次坐这辆跑车,还在谢逢周带她在青城半山俱乐部飙车的时候。这次的车速虽然不如上回的十分之一,但和一般赛车比也不遑多让。主驾那少爷打从她系上安全带起,就面无表情地一脚油门轰上路。车窗玻璃没关严,劲冷的寒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吹得岑稚耳膜嗡嗡直响,余光里车外街景飞速倒退,她拽着安全带,后背紧紧贴着副驾座椅。一动不敢动。她喝了酒,再加上这车速,一时间脑子晕乎乎的,看东西还重影。酒吧街那边跑车多,怎么横冲直撞都没事,进了市区车速明显慢下来。再贵是车也得停着等红绿灯。耳朵里终于安静了,岑稚抬起头,也不知道是什么孽缘,碰巧看见路灯底下有对情侣在浪漫拥吻。酒精作用让反射弧变得迟钝,岑稚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对情侣看完整个红绿灯三十秒,主驾的人再次启动车子时,若有若无地嗤笑了声:“好看吗?”“……嗯?”岑稚转过脸,听清他问的什么,诚实道,“就一般啊。”“不如你带劲。”谢逢周把着方向盘的手指明显松了下,往她这瞥一眼:“哄我?”“啊?”岑稚挠了挠下巴,眼神有点茫然,“你什么时候生的气?”谢逢周:“……”懒得再搭理她,谢逢周专心开车。过两个红绿灯到了御庭水湾,把车倒进车库熄了火,他解开安全带,不紧不慢地道:“我也提醒你一下。”“既然结婚了,除了我少想别人。”——你才是。攒了一晚上的情绪在车库昏暗的光线里缓慢发酵,胆子也大了。岑稚按开搭扣,面不改色地活动两下手腕,眼角余光里谢逢周要推门下车,她抬手从后面按住他的肩膀。谢逢周一顿,正要转头,岑稚没给他机会,直接一把将人往后推到主驾座椅上,探过身覆在他上方。“试试吧?”“……”谢逢周视线慢条斯理地顺着她腰间,一路往上看进她眼里,即使处于劣势也毫不慌乱,甚至饶有兴致地吊了下眉梢,玩味道,“试什么?”“试试你和路灯底下那个男的。”岑稚慢吞吞地道,“谁带劲。”话落,低头吻住他。他没有反抗。闭上眼乖乖地让她亲。岑稚面上装得淡定无比,心脏震动剧烈到快冲出来了。她被自己紧张的呼吸困难,还没亲多久就匆匆撤开。急促的呼吸在狭窄的空间里格外明显。捕捉到谢逢周眼里明显的戏谑,岑稚脸颊发烫,酒精上头,刚平复了心跳就低头又亲了上去。还配合地启开了唇。被她扣住的手腕也不动,轻轻慢慢地搅弄回应。岑稚被他扰乱了气息,撑在他脸侧的那只手臂有些发软,身子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和他的紧紧贴在一起。谢逢周顺势挣开她的手,按住她后腰将她扣在怀里,另只手往下调了调座椅倾斜的角度,留出足够的空间,长腿往前分开,将她抱坐到腿上。“跟不认识的人比就没意思了。”他微微仰头瞧她,拢住她纤细白瘦的后颈往下压,“试试我和程凇谁带劲。”他错开鼻尖亲上来,来势汹汹地反攻,灼热的气息比她喝的酒还要烈。岑稚转眼之间落了下风,有点较劲地想,那你试试我和你初恋谁带劲。好好的一个吻,谁都不肯先服软,亲到最后气喘吁吁,比吵架还累。略胜一筹的人平复着呼吸,薄唇是水色潋滟的红,捏着她的下巴,不阴不阳地夸奖:“本事见长啊宝贝。”“彼此彼此。”岑稚累的说话都费劲,眼睛里湿漉漉的都是水雾,不躲不避地盯着他,“都是您教得好。”谢逢周问:“还亲吗?”岑稚回:“看你。”“随时奉陪。”“我也是。”两人对着假笑。笑了几秒,一个木着脸爬起来开车门,一个面无表情地整理衣领。一前一后出了车库。谁也没搭理谁。–第二天岑稚酒醒了,气没消。刷牙的时候对着镜子抬手摸摸颈侧那个明显的红印,心里暗骂了句狗男人。她挑件高领毛衣换上,吃过早饭没有等谢逢周,骑着小电驴去上班。可惜有些人缘分太深,怎么避都还是会碰上。岑稚早上到办公室没多久,唐秀就过来告诉她,谢逢周接了楼上金融组的人物专访。楼上那层也归《汀宜今报》,岑稚反应平平地哦了下。唐秀见她表情不对,一猜一个准:“怎么,跟弟弟吵架了?”“没。”岑稚不太想提,用选题岔开话,唐秀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楼上楼下按理说没什么交集,岑稚安安分分在办公室待了一上午,临近午饭时,闫燕让她和另个同事玲玲一起,去找金融组主编拿机房资料。岑稚看了眼表,应该采访完了,答应下来。结果上了楼发现,采访才进行到一半。金融组主编也在采访现场,岑稚进去时,谢逢周正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背影清瘦宽阔,即使没坐太直也不显得疲沓,仪态很好。听见门口的动静,谢逢周和采访他的工作人员一起回头。岑稚远远对上他的视线。又各自错开,假装不认识。岑稚低声询问了机房资料,金融组主编给她指个位置,岑稚模糊听见采访问题:“关于学生时代的恋情……”岑稚潜意识里不想听谢逢周回答,和主编道谢,很快离开了。她下了楼才发现一起去的同事玲玲还落在后面,站在转身台等了会儿,不多久玲玲也下来,满脸吃到前线一手瓜的兴奋,抓住岑稚的胳膊。“没想到啊,明拾那位弟弟高中也躲不开暗恋,还给人叠纸玫瑰。”岑稚前半句听得心不在焉,后面几个字落入耳中,下楼的脚步一顿。她怀疑自己听错,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砰砰跳起来,一下比一下剧烈。“什么、什么纸玫瑰?”心跳剧烈到她甚至听不清自己的声音。昨天晚上在酒吧里的猜测得到验证,排除掉所有选项,剩下的再不可能也是答案。岑稚咽咽嗓子,努力维持声线平稳:“……什么颜色的纸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