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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青章刚到鹤陵,甚至来不及动作,卫清楼就已经带着宋抱朴回了玉京,他不得已扑了个空。
可若是就这样回玉京,想必早就对他多有不满的燕逢等人,一定会趁机找他麻烦。
正当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却意外收到了顾重意的请帖,这对他而言,无疑是正打着瞌睡便有人来送枕头的好事——他这会儿刚到鹤陵落脚没几天,正是两眼一抹黑的时候,不管顾重意出于什么理由邀他赴宴,这都是他了解鹤陵时势的好时机。
他拒绝不了。
但是,他摩挲着暗印花纹的请柬,心里又忍不住思忖:顾重意与燕逢素有旧怨,往大了说,顾重意与卫清楼一个派系,并不拥重哪一位皇子,真要论起来,也就只有太子稍得他们看重,而他与燕逢走得近,身上早已经打下了三皇子的标签。
若是他此次赴宴,远在玉京的燕逢等人听闻消息,只怕要疑心他对三皇子的忠诚。
可是……将在外君命尚有所不受,他若是迫于眼前形势,做出最有利他的选择,想来也不是什么值得被攻讦的事。
他弹指掸了掸请柬,转过头对小厮道:“去回了送帖子来的下人,就说世子殿下盛情,我到时必定到场。”
很快,便到了顾重意宴请宋青章的日子。
宋青章兴致勃勃地赴宴,然而不过两刻钟时间,他就已经有些坐不住,若不是碍及双方的面子,他甚至想立时站起来,对顾重意说告辞。
原因无他,顾重意这场宴会,委实太无聊了些——没有歌舞丝竹,也没有梨园戏班,只有一个不知道他从哪里请来的,据说是颇负盛名的书法大家,在厅堂挥毫泼墨。
顾重意甚至今天只邀请了他一个人,他就算想找人聊天套话都不得其法,至于顾重意更不行,他一开口,顾重意便一脸慎重地对他说:“宋公子,要尊重艺术。”
宋青章于是不好再开口,他自觉他是尊重艺术了,可他人也快要被逼疯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终于明白过来,原来顾重意今日这场,本就是鸿门宴。亏他还想借着顾重意的面子打探消息,没成想自己诚心赴宴,反倒成了顾重意的消遣!
他深深地皱眉,开始思索这究竟是谁给顾重意出的主意,毕竟依照顾重意的智商,这并不想是他能布出来的手笔。
一想到自己忙活一场竹篮打水全是空之外,燕逢那边甚至还有可能怀疑他变节,宋青章的脸色就好看不起来。
眼看着书法大家第六副字已经写完,正准备铺宣研墨写第七幅,宋青章再也坐不住, 他满脸堆笑地站起来,朝坐在主位上的顾重意拱了拱手,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他的齿缝里挤出来,他道:
“世子殿下,鄙人忽然想起来,家中还有要事等着鄙人回去处理,恐怕无法再陪殿下欣赏艺术,还望殿下海涵。”
顾重意十分大度地挥了挥手:“既然如此,本世子也不好强留你,不过也无妨,蔡先生会在本世子府中长住一段时间,宋公子若是喜欢,随时可以来府中向蔡先生讨教。”
宋青章闻言,一张脸都快憋绿了,但他到底明白势不如人须得伏低做小的真理,硬是涵养极好地道了声是,看起来实在是十分真心。
但在这场宴会里受到折磨的,并不只宋青章一个人,顾重意也同样觉得难受,但看见宋青章那么难受的样子,他便觉得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可等宋青章转身出门之后,他还是整个人瘫软下来,躺在椅子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堂下的“蔡先生”见状,忍不住停下笔,问道:“殿下,小人还要继续写吗?”
“不用不用,你赶紧从哪儿来的打哪儿去!”顾重意有气无力地说道。
祝嘉鱼的损招真是损到家了,居然给他找了个大字不识的菜农充当书法大家,宋青章也是真的笨,这么久了硬是没看出半分不对,甚至还夸他写得好。
也多亏了她的损招,才让顾重意在这段时间还能有点乐子看,至少不至于无聊,想到这里,顾重意又觉得这祝嘉鱼果真是个妙人。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喃喃自语道:“以往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祝嘉鱼此刻对顾府发生的这一切并不知晓,她正坐在停于巷口的马车里,等着接下来的好戏。
在她目光注视之处,是宋青章从顾府回宋府的必经之路。
也不知道束兰准备得怎么样了,到时候会不会在宋青章面前露馅……她正这样想着,忽然见着前方一辆马车驶来,她霎时屏住了呼吸,静静等待接下来的事情发展。
束兰也就是这时候瞅准了时机,一口气扑到了正在行驶的马车前。
她忽然的举动,吓得驾车的小厮急忙勒紧了缰绳,以免下一瞬马蹄就踩着这个看不清样貌的女人的尸体踏了过去。
然而惊魂甫定之后,他却忍不住破口大骂道:“哪来的贱蹄子,居然连我们公子的路也敢挡!你的眼睛长来是做什么用的!”
宋青章掀开车帘,轻声喝道:“行了,没事便回去吧。”
他的时间宝贵,不该浪费在这些琐事上。便是那人真的死在他的马蹄下又如何,不过是几两银子的事。
束兰适时跪伏在地上,柔声告饶道:“都是奴家的不是,冲撞了贵人的车马,只是奴家也是迫不得已,”她转过头看了眼身后,急急望向马车,对马车里的人道,“还望公子大发慈悲,救救奴家吧!”
宋青章轻嗤一声,还未开口,便听见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便是女人铺天盖地的咒骂,各种恶毒之辞不绝于耳,而方才开口求救的少女,却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哀哀地哭泣。
他屈指敲了敲面前的棋盘,问驾车的小厮:“怎么还不驶离此地?”
小厮为难道:“公子,路都被她们堵住了,马车绕不开啊……”
宋青章不耐烦地掀开车帘,入眼便见得冷白月色下,少女哀艳的一张脸。
咒骂她的妇人正不断地踢打着她,她却始终昂着头,如同垂死的天鹅,呈现出惊心动魄的悲美。
宋青章听了一会儿,也算听明白了始末,不过是老生常谈的烂俗戏码:少女父亲早亡,随母亲改嫁,现在继弟病重,继父一家支付不起高昂的医药费,于是只能将她卖给娼楼,但她不愿意沦落风尘,于是偷跑出来,只可惜是个蠢笨的,没能跑远便被抓住了。
他解下身上的钱袋,扔到那不听咒骂的鸨母面前,冷声道:“这些银子,应该足够买下她了,尔等速速离去,勿要挡我的路。”
鸨母捡起钱袋,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小厮也终于能顺畅地驾车行驶起来。
束兰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行驶的马车后面。
看到这里,祝嘉鱼也放下帘子,对车夫道:“回去吧。”
马车上,绿筝忧心忡忡地问她:“小姐,你说束兰能行吗?她的真实意图会不会被宋青章发现啊?”
祝嘉鱼神情淡漠:“那就不是你我该操心的事了,她本就是将死之人,我如今救她一命,她若是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无法取信于宋青章,成了他的刀下亡魂,也只能说她命里该有此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