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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冽的葬礼这日,恰好是季节使选择强降水的这一天。
狂风呼啸,大雨倾盆,电闪雷鸣。
林冽是个闷葫芦,但参加葬礼的宾客却意外的不算少。
林监察官生前除了亏待妻儿,对战友忠义,对居民上心,对国家故乡满腔热忱,人缘倒是极好。
杜克算是纡尊降贵替失踪的林长柒招待宾客,低声让人再去找找已经失踪五天的林长柒。
杜克实在是想不明白,林冽的葬礼,林长柒是个有良心的好孩子,怎么偏偏在父亲去世的那一天玩儿失踪呢?
林冽的遗体被置放在无菌仓,只等着送入墓园和阮凝素的骨灰一起安葬。
葬礼已经进行到了尾声,众人掩面悲痛,听着对林冽生前的总结悼词。
金属的大门却在这样的天气,从左右两边分开。
众人都惊诧的回头。
星际夜晚独有漆黑天空,配着乌云和雷雨此时更加阴沉,身量颀长瘦削的少年站在门口,雨水滴滴答答的从他的头发,衣摆,裤脚流到地面上。
头发掩盖住他的神情,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模糊不清,雨滴顺着发梢,滑过面庞。
雷电轰炸,天空时而泛白,衬得这突然闯进来的少年,越发的阴森诡谲。
少年这出场的方式,可把众人骇得不轻。
杜克晃神,“柒柒……是你吗?”
不怪杜克认不出来。
垂到耳畔的银白色头发,浅灰的眼眸,这副外貌瞧着就不似凡间。
青年本就精巧的如天工所造的五官,如今因着头发凌乱,被雨水打得紧贴面部,无半点光鲜亮丽。
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苍白又颓废的气息。
和在网上鲜衣怒马的顶流“当世谪仙”,更没有半点相似可言。
即便是发色和瞳孔的颜色改变,这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杜克对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正是因如此,他才会如此的惊忧。
杜克嘴唇在微微颤抖,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忧心,看他如此糟蹋自己,心疼。
不明白那么明事理又沉着的孩子,怎么一下子自暴自弃成这个样子。
种种复杂情绪交叠,杜克便是对他再好脾气,心中也穿起了火气。
“长柒!你……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了?”
“这孩子傻了不成?!外面那么大的雨,你一个omega哪里受的住?这几天你到底去哪里了?!”
“非要糟蹋的自己躺床上,或者跟你爸一样,两眼一闭才甘心吗?”
“你妈和你爸看你这个样子的,多心疼啊,你这孩子!”
林长柒走上前,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他的声音在发颤,喘息急促,恳切的道了歉:“抱歉杜克叔……我没想到要花这么久的时间,差点错过了林……我爸的葬礼。”
林长柒垂眸,“我怕见不到他最后一面,所以就跑着过来了。”
杜克闻言,看着少年瘦削到过分的身影。
本身就是个omega,而且这么些年来一直被林冽强压着训练,营养都跟不上,下巴尖的。
加上林长柒主动道歉,他顿时心软了。
“……”少年张了张嘴,沉默片刻,声音有些沙哑。
“还好赶上了,不然,我爸要是以为,他死了我都不想见他。”
杜克心中一紧,林长柒惨然一笑,轻声道:“那可就麻烦了。”
说这话时,林长柒的声音轻的仿佛风一吹就散在空气中。
杜克微微蹙眉,如今近距离看了,才发觉林长柒的状况糟糕极了,他浑身上下都在生理性的颤抖着,脸色苍白的可怕,比躺在那里林冽力还要白上几分。
嘴唇没有半点血色,眼下的乌青很重。
杜克刚想把他拉回去,擦擦头发,休息一下,换身衣裳。
葬礼暂时先不管,林长柒可是林冽唯一的儿子,这要是为了葬礼病倒,重病好几天,林冽恐怕在天之灵也不会安稳。
杜克叹了一口气,只猜想林长柒是不能接受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离去。
然而他伸手,青年却有意后退。
杜克微微蹙眉,刻意的要去抓住他。
然而让他惊异的是,他作为帝国将军,林长柒这些年虽然从未有一日落下林冽安排的训练,客观来讲,从格斗技巧方面,他也算佼佼者。
但始终败于他作为omega当中的弱者,身体素质各方面甚至低于普通人,力气和耐力都不够。
速度也同样不行。
然而,他如今,却捉不到他?
杜克认真起来,林长柒比起这位久经沙场的将军而言,还是差了些,没多大会儿功夫就被杜克捉住手腕。
彻骨的寒冷通过手心直达身体各处,杜克没忍住这股冷感,连作为顶级异能者的他也受不了,松开了手。
林长柒微微垂眸,一言不发的跪在灵前。
某种意义上来讲,他若是想做什么,便是拦不住的。
杜克强忍着替他擦了头发,将自己军装上的披风,盖在少年孱弱的身子上,一直等到葬礼结束。
玫瑰小筑门口,杜克顾不上其他,冲进收藏室。
林长柒微微垂眸。
杜克托着空无一物的软垫。
林长柒面色淡然,手心浮现冰花:“杜克叔,我成功了。”
软垫掉落在地上,杜克抬手颤抖的抚摸银白的头发。
“你明白你是在做什么吗?”
林长柒云淡风轻,“杜克叔,古蓝星人类成年就是18岁,我也不过就差两年,早就不是小孩子。”
杜克压着火气道:“如今星际法律规定的成年标准,不单单是生理上的成熟!”
“评估心理成熟的平均年龄,选择判定星际居民生理和心理的双成熟,才算正式成年,定为26岁。”
“长柒!”
杜克说话有点结巴哆嗦,“走……叔但你去做检查,融合时间没超过半个月,也许能抽出来……”
林长柒垂眸,“你也知道抽出来的概率为零,不是吗?”
“就像,宇宙本源与人体融合的概率几乎为零一样。”
杜克微微一顿,没忍住火气,他双眼猩红:“你他妈知道你还去融合!我那天跟你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啊?九死无生!”
林长柒温声道:“可是我成功了,而且现在还活着。”
杜克简直控制不住自己把林长柒做的鼻青脸肿的冲动,“犟嘴!我们现在去做检查。”
“你这是要弄死自己啊长柒。”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冲动了?好,是,你现在姑且从表面上是成功了,但如果没成功呢。”
“你看看!黄泉路上老子前脚死了,后脚儿子跟过来了,你爸要看见你,没两天,就跟他并排站着,等着投胎,会不会揍你!”
林长柒笑了一声,“没成功,就没成功呗。”
杜克一愣,等他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
他面色变得铁青:“长柒!你疯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林长柒沉默不语。
—
那一个小时里,他想了很多。
他对林冽哽咽着忏悔,可那有什么用呢?他的父亲听不见。
戮种。
一想到这两个字,他内心的滔天怒火和强烈的恨意。
人生中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情绪,第一次有什么东西,一想起是能够跟“恨”这个字儿沾边的。
他讨厌林冽,但还是努力的训练。
他恨戮种,戮种夺走了他的母亲。
哪怕是微不足道的omega,他也渴求有朝一日能够以omega的身份,在战场上手刃仇敌。
这个世界上没有奇迹,他就努力。
可林冽也死了。
自己跟外界好像隔了一层薄膜,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胧模糊。
耳朵里只有接近死寂的鸣音。
反而身体内的感官被无限放大了,他能听到血液冲击大脑的咚咚声;能听到关节僵硬干涩的吱嘎声。
能听到心脏好像碎掉了一样,在胸腔里七零八落的突突跳动声,凌乱得连呼吸都跟着丢了几拍。
然后呢?是痛彻心扉的哀,是难言的悔。
人真是可笑啊,死亡的滤镜,直到彻底失去的那一刻,才会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林长柒觉得自己也挺可笑的。
努力?呵。
努力到他垂垂老矣,能杀死几只C级的戮种都算苍天垂怜。
这算什么?他努力一辈子?也不过就能杀死几只废物。
他要力量。
血液在沸腾,为仇恨在尖叫。
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只要力量,代价是什么?无所谓,不在乎。
会死,对吗?但,信念够强,也可绝处逢生,创造所谓奇迹,不是吗?
那有什么可犹豫的。
林长柒心知盗走杜克的收藏,是为大过。
可他没有办法了。
摸着冰冷刺骨的晶石,融入身体,迎来新生或者死亡。
林长柒一路狂奔,他倾尽全力奔跑,冷风灌入肺里,火辣辣的,喉咙也很痛。
但他依然喘着粗气,一刻也没有停。
奔向阮凝素的墓园。
他靠在石碑上,omega的身体,这一顿胡跑几乎要他半条命,无菌仓内,一小罐骨灰。
林长柒又哭又笑,骂自己没用,骂自己废物,才跑那么一小断路就受不了了。
爸妈都因为怪物死了,他却只能龟缩在帝国的保护内。
这还算个男人吗?
无所谓了。
新生也好,死亡也罢。
重获新生,他必要将那些畜生赶尽杀绝。
若死亡……他,就可以再见妈妈一面,还有……还有。
对林冽说声对不起,他不是真的恨他。
他理解但他只是有些埋怨,有些难过,为什么偏偏舍弃了他和妈妈。
在痛到意识不清醒,恨不得自我了断的时候。
林长柒蜷缩在草地上,靠在墓碑旁边,仿佛这样就能欺骗自己,是靠在阮凝素温暖的怀抱中。
他轻轻摩挲着冰冷石碑上的文字。
恍惚间好像看见你阮凝素对,他笑的很温柔,他颤颤巍巍道:
“妈……爸爸也不在了。”
“你有遇见他吗?我要自己去抗争了。”
我好像……
度过了很漫长,也很失败的一生。
真没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