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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胤禛晕过去,康熙吓得从椅子上站起身,连声喊:“御医呢!李德全!传御医!”
本来在后面准备茶水的茱莉亚,一听呼喊,慌忙奔出来,这才发觉胤禛晕了过去。
她赶紧奔过去,扶起胤禛,又对康熙道:“万岁爷,先找个地方,让王爷平躺下来。”
康熙忙不迭唤来两个太监,把胤禛扶着到一旁的屋子里,将他放在榻上。
康熙急忙问:“他这是怎么了?”
茱莉亚说:“万岁爷,雍亲王有低血糖。”
“低……什么糖?”康熙糊涂了。
茱莉亚只能胡乱解释:“就是说,他身体里的糖分不够。吃的太少,休息太少,王爷就会晕。没关系的,灌进去一碗糖水就会好起来。”
康熙狐疑地盯着茱莉亚:“他以前犯过这毛病?”
茱莉亚点点头:“犯过好多次。一忙起来就容易这样。”
康熙想问你怎么知道的,但他觉得,茱莉亚多半不会回答他。
于是他想了想,摆手道:“你过去看看他吧。”
于是茱莉亚急急忙忙去找了糖罐和开水,给胤禛冲了一小碗热糖水,然后她扶着胤禛,把糖水喝进去。
躺在榻上,胤禛只觉得眩晕,眼前还是一阵阵发黑,耳朵嗡嗡巨响。
好半天,他才听见茱莉亚的声音:“现在感觉怎么样?”
努力了好半天,胤禛才小声说:“没事了。”
茱莉亚放下碗,苦笑道:“你这几天又熬夜了吧?”
胤禛用力支撑着坐起来,用手撑着额头:“没怎么熬夜,是睡不着,心里总积着事情。”
茱莉亚扶着他,让他慢慢躺回去。
“你啊,也别太心急了。”她轻言慢语道,“安德烈那边,一时半刻不会有多大的进展,他不频繁送回消息,也是为了不让你们太记挂这件事。”
胤禛轻轻一叹:“怎么能不记挂呢?现在,这就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
茱莉亚瞧着他,忽然微微一笑:“真是的,你们怎么就那么不爱呆在大清?我倒觉得这儿挺好。”
“这儿有什么好?”胤禛负气道,“你倒给我说说看!”
茱莉亚想了想:“这儿没有精细化的米面,五谷蔬菜吃得多,没有汽车坐,活动量大,这么一来人就不会得糖尿病。”
胤禛都被她气乐了,他抬头仔细瞧着她,笑道:“我也觉得这半年你长好了些。比刚进宫那会儿,脸上颜色好多了。”
“哦,那你该感谢你皇阿玛。”茱莉亚忍笑道,“前两天我特别想吃火腿,想吃得不行。念叨来念叨去,就被你皇阿玛听见了,他说,李德全,快给她弄碗火腿!念得朕都饿了!”
俩人一时大笑。
“所以你看你,守着亲王府的山珍海味竟然还吃不下饭。咱们该换换才是。”
她低声说笑着,胤禛目不转睛盯着她,一时只觉茱莉亚美目流盼、巧笑倩兮,十分动人可爱,他情不禁伸过手去抱住她。
“安德烈说,运气好的话,明年咱们就能离开这儿。一想到这,我真是一刻都不想再呆在这儿了……”
“未来世界也不见得就一定完美。”茱莉亚说着,看看他,“有没有对要去的地方做什么预期?”
胤禛想了想:“没有太详细的预期。其实,我只想要一个肯德基和麦当劳都存在的世界就够了。”
茱莉亚一时笑得不行,这叫什么愿望。
此刻就听门帘外,李德全一声轻咳:“王爷?太医过来了。”
胤禛只得松开茱莉亚。
屋里进来一群太监还有御医,茱莉亚没法久待,她赶紧收拾了茶碗,又看了胤禛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将茶碗洗净,放回到茶水间,又取了一盏刚好的热茶,茱莉亚端去,递到了康熙的案前。
康熙放下手里的奏折,看看她:“雍亲王怎么样了?”
“回万岁爷,瞧着好一点儿了。”茱莉亚说,“刚才御医过来了,奴婢想,可能王爷最近得调养一下身子。”
康熙琢磨了一下:“要每天喝糖水么?”
茱莉亚忍不住笑起来:“不是的。糖水只是救急,喝太多反而不好,对牙齿对内脏都有损害。雍亲王的问题还是在于太劳累,饮食又过于削减。这段时间在家歇着应该就没事了。”
这时候,胤禛进来,给康熙道歉,说自己刚才一下晕过去,害得皇阿玛也跟着着急。
康熙看他两条腿还有点发软,就叫他回去歇着。
“叫奴才们弄顶软轿,最近这段时间,老四你就别骑马了,小心再摔下来。”
等胤禛走了,康熙兀自沉思,胤禛这几天身体差成这样,还支撑着来宫里见他,他竟没察觉,直至儿子晕倒在面前,才吓了一跳。
……但,老四怎么从来没提过呢?
想及此,康熙又微微摇头,他们父子间的隔阂何止这么一点?胤禛不大愿意和他说自己的事,这是这孩子从小的习惯,近年来这种情况越演越烈,有时候康熙明知他在搪塞,却还是追问不出个所以然。
康熙想起前不久的一桩事:一个官员进京履职,那官员出身两广,祖籍番禹,官话听得懂,但讲得极差,康熙听得一脑门子汗,好些地方得追问两三遍才能听懂。官员也发觉了,他生怕皇帝误会,于是更努力纠正自己的发音,结果适得其反,越努力越糟,吓得那官员直哆嗦。
老话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广东人讲官话。
旁边侍奉的雍亲王看不下去了,就和康熙说,让那官员索性讲方言,他听懂了再给康熙翻译。
那官员得了命令,舌尖放下了千钧重担。一说自己的家乡话,表达顿时流畅,本来先前磕巴不清的一些要事,通过胤禛的翻译,也都一一说得明明白白。而且雍亲王还能偶尔和他对话,一时间俩人谈笑风生,那官员又高兴又好奇:他弄不明白,为什么雍亲王会说粤语,甚至有些词句雍亲王说的,他还听不懂,得胤禛更换好几个词汇,才能领会意思。
康熙在一旁,大大的震惊起来!
他怎么都想不通,在京城土生土长的四儿子,是怎么听得懂讲得了广东话的,也没听说胤禛身边有从岭南来的奴仆啊!而且他在一旁观看俩人交谈时的神色,胤禛说话仿佛是比那官员更加的流畅,有些词胤禛说了,那官员还理解不了,就好似胤禛对广东话的掌控范围,远超过这名岭南官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这怎么可能呢!
再细问,胤禛却不肯回答,只说,自己也不是全能听懂,不过十之八九应该没问题。
康熙又问:“听着这意思,你说得挺顺畅?”
胤禛赶忙谦逊道:“儿臣说得不好,以前光是听,没机会说。老十三和老九比儿臣强,他们都在实际中用过。”
康熙问:“为什么你说的有些话,连这个人都听不懂?”
“回皇阿玛,那是因为此人的口音太老了,有些词汇已经被淘汰,他却还在使用,而外来语他又一无所知,其实刚才的交谈也不算顺畅,儿臣也是连猜带蒙的。”
“外来语是什么?”
“就是由洋人的话翻译过来的汉语词,是岭南那些接触洋人的百姓们顺势带过来的词汇。”
“比方说?”
“比方说,呃……”
胤禛张着嘴,瞪着康熙半天,“雪碧坦克马拉松电话沙发阿司匹林”之类的翻译词汇满脑子乱飞,可他一时间竟一个词也说不出来!
他当然说不出来,康熙年间怎么可能有外来词!
可是康熙牢牢盯着他,那架势就仿佛非得逼着他给出一个例子不可。胤禛憋得没办法,最后憋出一个词:“社会主义!”
康熙一愣:“社会主义是个啥?”
胤禛满头大汗:“就……就是说,其实……其实儿臣也不太明白,那是洋人的词儿,这个……这个……反正咱这儿不大用。”
康熙愈发震惊:“老四,你听得懂洋人的话?!”
胤禛卡了半晌,才解释:“儿臣听不懂,儿臣就是……就是知道得比较多。”
“那为何你知道,此人身在两广却不知道?!”
“因为他脱离了人民群众……”
“啊?”
“不是!儿臣是说他……他总坐家里,不大知道外头百姓们说的话……”
康熙想了想,又追问何谓“口音太老了”,胤禛说,就是还没发展为现代粤语,康熙再问什么是“现代粤语”……胤禛就不吭声了,脸上跟着浮现出“我他妈又多嘴了”的懊丧表情,好像闯了多大祸似的。
康熙觉得,自己是越来越弄不懂这群儿子了!
……而茱莉亚,却比他这个做父亲的,了解得更多。
想到这儿,老皇帝轻轻舒了口气:“他是朕的儿子,在朕身边三十多年,朕对他的了解,竟没有你了解得多。”
茱莉亚费劲想了半晌,才笑道:“万岁爷是皇上,再说了,万岁爷有那么多儿子。”
康熙微微一笑:“那么多儿子,朕也不见得对他们知道得有多深——废太子弄成这样,难道还不够让天下人笑话朕的么?”
茱莉亚唬得慌忙摆手:“哪能呢!百姓们可不敢那样!”
康熙抬头,凝视着黑暗的房梁,他悠悠想了好一会儿,突然道:“和朕说说老四的事。”
茱莉亚一怔。
康熙看着她:“怎么?一丁点都不能说么?朕也不是要你说什么要紧的,更不是借你之口来评断他,朕只是……”
老皇帝说到这儿,停了停,声音微微有点哑:“朕只是突然发觉,朕对他们几个,竟然一无所知。”
康熙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茱莉亚的心也骤然软了下来。
于是那个下午,茱莉亚慢慢说起胤禛的一些往事,他日常的生活习惯,在工作上的努力,平时的喜好。当然,她尽量不把现代词汇带进谈话里,确有必要,也将之转化为清代的词汇。
“……起初奴婢也以为,四爷爱清静,不喜欢人去烦他。后来慢慢观察才知道,竟不是如此。”
大家都觉得,胤禛性情冷淡,喜欢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其实,他很难耐住长久的独处,表面上,你会觉得这人总是很烦你,恨不得你离他越远越好,但如果你真的跑远了,那才会大大的得罪他。
有时候周末大家各自有活动,胤禛还满脸“你们可算走了,我可算得了清静”的自得神色,但这种愉快也只能持续到傍晚。过了六点,要是还没谁回家来,他就会一个一个的去电话,问对方,现在人在哪里,回不回来吃饭,不回来吃的话晚餐怎么解决,晚上几点回,要不要给留着门……原先九阿哥他们一度以为,胤禛是这两年才变得这么磨磨唧唧的烦死人,毕竟以前在大清,胤禛给他们的感觉是相当冰冷寡言的,从没像如今这么爱管闲事。然而胤祥却说哪儿啊,他四哥一直就是这样子,“九哥你们不觉得,是因为以前他没到你跟前来磨唧”。言下之意,他已经被胤禛给烦了很多年了。
最绝的一次,全家计划去西湖春游,结果就在临走那天,胤禛偏偏被工作拖住腿,只能独自留在家里。于是一路这个不消停,手机铃声此起彼伏,他不停问他们现在在哪儿,昨天玩了什么,今天要去玩什么,为什么还不计划着往回返。不光电话骚扰,他还在他们随手发的微信、围脖下面评论回帖,不是说人家拍摄手法差劲,就是说人家用典错误,没一句好话,大家被他泼凉水泼得受不了,最后纷纷拉黑了事。
发觉自己被他们给拉黑了,胤禛更生气,直接打电话过去骂他们:
“西湖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家附近也有人工湖!你连唐诗都背不出几首,审美还那么差,随便转转就行了!还有,赶紧把我从黑名单放出来!”
“快点回来!啊?还要去音乐节?去什么音乐节?我看你就是去约炮的!音乐节人山人海,容易出事故懂不懂?掉湖里怎么办!对了!警告你!不准拉黑我!快放我出来!”
“要写生也不用特意跑去西湖边上写生!哦,那边的柳树和家门口的长得不一样是怎么的?哪来的矫情!居然还矫情得把我拉黑了!我看你是越活越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十三你快回来,四哥给你包饺子,四哥买了你最喜欢的茴香……什么?在楼外楼吃西湖醋鱼?你傻么!那儿的鱼又贵又不好吃!回来四哥给你做,保证比它做得好!乖,把四哥从黑名单放出来!”
被这个“烦人界的翘楚”、“傲娇圈的俊杰”给轮番打击,气得大家干脆集体关机,隔绝了胤禛的千里魔音,然后集体把状态签名改成“希望雍正不要再来骚扰我”。
四个人这才终于清清静静玩了一天。
……那次他们捅了马蜂窝,等全员回到家,胤禛大发雷霆,差点把屋顶给掀翻,那样子活像是他被抛弃了。
康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这些,他原本想详尽打听,问茱莉亚这些事情到底发生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但却努力忍住了。
他知道,只要问出来,茱莉亚就没法再讲下去了。
为了听到更多,康熙就只有忍住不问。而正因为他忍住了没问,茱莉亚慢慢的越讲越多,不光是胤禛,还包括九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过去生活里的点点滴滴,都给康熙倒了出来。
她说九阿哥性子急躁,狠得下心,外面说他像毒蛇,其实不是的。他有魄力,能为他人不敢为之事,拿得起放得下,做得来大事,也愿意为别人牺牲,是个有义气有担当的人。
“八爷在的时候,他会退到后面装神仙,让八爷去主导一切。八爷若不在,他就会站在前面,把一切撑起来,替你遮挡风雨。”茱莉亚说到这儿,笑了笑,“九爷其实不是所谓的八爷党。他确实和八爷更亲近,但亲近归亲近,这个人,骨子里是十分独立的,你不去碰他的底线,那他就不声不响,也愿意适当的委曲求全。但你若惹了他,践踏了他的底线,就算是八爷,他也照样会翻脸的。”
茱莉亚又说起十阿哥从自我放弃到坚持着爬起来,在全家都以为他只能躺在沙发里虚度一生的时候,历经失败找到了人生方向,还说起胤祥为那个临时家庭所做的努力……讲到艰难处,她不禁微微哽咽。
康熙听着,只觉内心巨澜滔天!
为什么这些,他全都不知道?
这么多年来,对他而言,这些孩子在他心里只有一个非常肤浅的印象:老四冷硬刻薄,刚愎自用,老九狠毒无情,爱财如命,老十懦弱庸俗,只能充当老八的帮凶,至于十三,仅仅是个一腔热血的愣头青。
为什么他对这几个儿子的印象,竟和茱莉亚有如此的不同?
沉默良久,康熙终于问:“那么,老八呢?”
茱莉亚一愣!
“你说了这么多人,却没怎么提八阿哥。”康熙望着茱莉亚,“为什么不提八阿哥?你是怎么看他的?”
茱莉亚张了张嘴,好半天,她才哑声道:“奴婢……并不了解八阿哥。”
“真的?”康熙扬了扬眉毛,“他那样替你说话,你冒着风险替他做布偶,现在你却和朕说,你不了解他?”
茱莉亚在长久的缄默之后,终于道:“八阿哥待奴婢,始终彬彬有礼,是存有距离的。其他的阿哥,待奴婢如手足,但他……是不同的。八阿哥心里有太多的难过,然而他又是个非常骄傲的人,不愿别人瞧见这份难过,所以对谁都客客气气的,甚至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他先去关心别人,这样,就防范了别人来关心他。他总帮别人解决问题,却不许别人解决他的问题,于是也就没人打探他真正的难处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