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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霍音将手中的玻璃杯放到一旁的矮脚柜子上,这道明显的声响落下,彻底消失殆尽之后,被暖风烘盈的酒店房间里,就安静得只剩下空调吹出暖风的声音。
就在刚刚。
眼前的男人一把直接闷下所有药片,又将那杯泛着苦味的冲剂一饮而尽。
冲剂咽下的时刻,他冷白的脖颈上,喉结来回上下滚动两回。
一直到程嘉让掀眼看过来,霍音才后知后觉地收回自己的目光。
已经给他沏好了药,现在药也已经吃完了,看起来好像一下子没什么事情要做。
霍音的头脑在这封闭的环境中僵了两三秒,突然又灵光一闪,重拾刚刚的话题:
“你这样胃会不舒服吧…我下了楼买早餐。”
“不用。”
“那怎么行。”
“我没有吃早点的习惯。”
“……”
你来我往的几句话过后。
场面一度又重新陷入了尴尬。
霍音无意识地垂头数着自己的呼吸,直到对方再度开口,才终于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
——“今天,谢谢。”
他还是很低声,还好他们距离足够近,她能够听得清。
“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我没什么事,你回去吧。”
程嘉让下颌稍扬,冷白的脸染上点点病色,却完全不影响他冷峻的面容。
“可你不能没人照顾。”
霍音糯糯开口,声调温柔,话却坚定,
“我在这里不会吵你的。”
“不用。”
“回去跟家人一起过年吧。”
“可你自己在这里…没有家人跟你一起过年。”
他在这里只认识她,又帮过她很多忙,现在他生了病,她觉得自己责无旁贷。
“我最讨厌过年。”
“可是……”
“回去吧。”
“不行。”
霍音没办法把对方丢在这里放任不管,又说不过他,干脆站起身,诚挚地邀请,
“程嘉让,今年你去我家过年吧。”
……
出乎意料的,程嘉让竟然真的答应下跟霍音一起回家过年。
霍音想到自己来的时候骑的那辆敞篷电动三轮车,一路上狂风呼号,吹得她人都冻得快要僵掉。
程嘉让现在是病号,该是不适合坐她的三轮车。
是以,她想了想,还是说:“县城通镇上的大巴车最近停运了,一会儿我们去外面给你打车回镇上吧?”
眼前男人的视线从她面颊上掠过,下一秒,她听见他问:
“你怎么来的?”
“来的时候没有车,我开阿嬷家的三轮车过来的。”
霍音温声解释,
“阿嬷年后还要用车,我得把车开回去才行,你打车过去,县城的司机师傅应该都知道去我们镇上的路。”
“所以。”
“你要开三轮车回去?”
“……对。”
“那就一起。”
……
霍音没拗过程嘉让,最后只能依照对方说的,他们两个一道开电动三轮车回她们镇上。
不过出门之前换衣服的时候,她可没由着病号的性子。
见到程嘉让从卫生间里换好衣服出来后,还是只穿了粗针毛衣和看起来没什么厚度的夹克衫。
她坐在床边,当即就抱臂摇头,利落地发表了意见:
“这个不行。”
“这也太薄了,我们要顶着风骑敞篷车好几公里诶。”
霍音说话的时候,天生软糯的南方调子加上偶尔蹦出两个杂着半生不熟京味的词儿。
听起来有种怪异的和谐。
“没别的了。”
程嘉让似乎比刚刚醒过来的时候状态好了些,此时站在墙边,兀自点了根烟,随口回道。
霍音不死心:“你行李箱呢?”
对方闻言,带了点儿诧异,不过还是很快遥遥指了指桌边的角落:
“那儿。”
“我能打开看一下吗?”
“随便。”
程嘉让的行李箱比她的要足足小上两圈。
不过,唔,真的很重。
不知道他在里面装了什么,她把行李箱放倒的时候险些没弄动。
箱子里面的东西不多。
一面是几件常穿的衣服,叠得还算整齐。
毛衣、休闲裤、大衣、夹克衫……最下面放了一件看起来颇为厚实的黑色连帽羽绒服。
另一面放了整整五瓶未拆封的洋酒,还有两条写着“南京九五至尊”的烟。
……
霍音小心地将放在上面的衣服拿起来,从下面取出那件厚实的黑色羽绒服,又把其他衣服重新搁进去放好,这才转头看向程嘉让。
“这不是带了羽绒服,怎么不穿。”
大约是生了病,他比往常更言简意赅。
“不爱穿。”
出门之前程嘉让特意把他行李箱里那几瓶洋酒和两条烟尽数拿出来,即使没说,霍音也知道他这大概是不想空手去她家。
霍音几番劝说对方无果,最后只能跟他两个人各退一步,一个答应让他少带点烟酒去她家,另一个答应今天就穿羽绒服。
程嘉让将烟酒一齐放到霍音阿嬷家那辆电动三轮车后头的车厢里时,霍音到底没忍住问:
“你从北京到这边也,也没有几天……要带这么多烟酒啊?”
“没办法。”
程嘉让扬了下眉,手臂撑着车厢栏杆,饶是生了病,还是轻而易举翻身进了后车厢。
他随手扯上帽子,全然一副不以为意,
“家里阿姨对我酒鬼的印象过于深刻。”
从镇上骑着这车到县城的时候,霍音虽然一路上骑得也颇为艰难,却没有现在这样战战兢兢。
后车厢里坐了人,她要对车上人的安全负责。
所以从电动三轮车一开始启动,霍音就开了最低速,车子缓缓上了回镇必经的之路。
空荡无人,一眼望不到头的柏油马路上,电动三轮车行驶得比走路还要慢。
程嘉让背对着霍音,坐在车厢里,倚在三轮车的围栏上。
低哑的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
“车没电了?”
“啊?”
霍音看了眼电量,疑惑地糯声开口,
“还有百分之八十五。”
“……”
“开快点。”
霍音想起程嘉让是赛场上一往无前最为疯狂的车手,她的车,或许是他坐过最慢的车了。
她听他的话,拧起右手把,给车子提了速。
车速一上来,霍音对车子的控制力就变得更差,车子不时往两边偏。
还好这条新修的板油马路不仅宽敞,现在也没有其他的车。
霍音尚且能有惊无险地往前开。
饶是如此,她这一路车开的还是提心吊胆,甚至开始后悔刚刚在县城的时候程嘉让说要开车载她的时候,她非要逞这个能。
她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如何操控手里的车,和看前面的路,注意到有其他车子的时候,对方的车已经从后面赶超上来,只比她的小电动三轮远半个身位。
霍音是在反光镜里瞥见那辆车的。那是一辆小型货车,红色,比她的小三轮车要大上个至少三四倍。
霍音来的时候一路都是用最慢速行进,刚刚又是马路上一辆其他车也没有。
现在三轮车的车速并不慢旁边突然有车辆经过,她一下子就慌了神。
三轮车再一次因为骑车的人力气小技术又生疏而偏离了航线,方向还好巧不巧,正是往右手边的小型货车的方向偏。
霍音的慌乱更甚,一时间整个人手脚僵住不知该往哪儿放。
三轮车和小货车侧边之间的距离急剧缩短,打眼看过去,那距离约莫只有不到十公分。
感觉下一秒就要撞上。
电光石火之间,霍音手上的车把却被另外一道力量一转,直转方向,终于偏离了刚刚即将撞上的航路。
霍音瞥见在车把自带的黑色皮质护手套外,男人修长的手不知什么时候伸过来,稳稳地按在车把上。
刚刚的危机被瞬间化解。霍音还没回过神儿来,却倏然见程嘉让越过护栏,十足利落地从后车厢里翻身过来,稳稳往她驾驶座空着的另一半位子上一坐。
“坐稳了。”
他没转头,双手伸进护手套里来,她的手还握在车把上,他就这么覆上来,就着她的手,直将车速开到最大码。
……
-
与此同时。
北京一处高档别墅社区。
二楼装潢豪奢的卧室里,大大的行李箱被敞开在地上,穿白色衬衫外罩学院风毛衣,戴着一副银边儿细框眼镜的男人正将衣柜里的衣服往行李箱里装。
正在这时,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位衣着鲜亮的中年贵妇推门进来,一进门就因为这场景小小吃了一惊。
贵妇人上前两步,指着行李箱问:
“儿子啊,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儿啊,你们不是初五才上班,怎么今儿个就收拾行李啊?”
“妈,我有事,要出一趟门,上班之前我肯定回来再回家看你跟爸。”
林珩板着脸,语气听起来平稳,但是与他一贯的礼貌温和不同。他说着话,手里的动作也没停,
“不是还没吃完饭吗,您赶紧下去继续吃吧。”
“不是,”
林母上前夺过林珩手里一叠衣服搁在床边,皱眉不解地道,
“今天大年三十,明天就是初一,你要跟你爸走亲戚的,大过年的你这收拾行李是要去哪儿啊?
“妈,我的事您就不要管了,办完了我自然会回来,”
林珩从床边拿起那叠衣服重新放进地上的行李箱里,
“不过您放心,我这次去的办的是好事,您就别拦着我。”
“不拦着你?不拦着你怎么行啊,儿子你跟妈说说,你这到底是准备去哪儿呢?”
林母也有些不悦,已经在言语里表现个完全,
“你说大过年的,人家明璇一家人都在咱们家,明璇还是特意来找你玩的,大家坐一起正说着话呢,你突然一声不响跑楼上收拾行李来,这是什么意思,你让人家明璇怎么想啊?”
林珩闻言。
刚刚从床头扯下来的充电器,还没来得及整理,被他“啪——”地一声,直接丢进手边的行李箱里。
他抬头看向林母,一直闷在心里的话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爆发:
“妈,是不是你们都以为我喜欢夏明璇,巴不得明天就把她娶回家。或者,是你们很喜欢夏明璇,觉得只有她是你们心里最满意的儿媳妇。再或者,是因为我们家跟夏家盘根错节的合作关系,你们希望这种合作关系永远不要中断,那最好的方式,就是像圈子里其他家庭一样,用下一代,来直接绑定两家集团之后几十年的繁荣。”
“……儿子,你说什么呢?什么叫我们喜欢,什么叫绑定合作关系,你不是喜欢明璇吗?”
“我喜欢?”
林珩对林母的反应有些哭笑不得,
“我都不用说我跟爸说过的,就是我单独跟您说的,我说过多少次,您有想过吗?我说过多少次我只是把夏明璇当成一个妹妹,她在我心里,就跟您和爸亲生的,我亲生的妹妹一个样。”
他想起刚刚在客厅里的情形,那种被扼住喉咙的窒息感就一直从几分钟前持续到现在。
刚刚在客厅时的情形在他这小半辈子里重演过无数遍,他和夏明璇还有两家各自的父母,在他家客厅里围聚一堂。
一开始的话题不管是天南海北还是家长里短,不管是从金融股票投资行业最近景不景气有什么新动向开始,还是从医疗美容七大姑八大姨谁家最近又得了病谁家又添了人口开始,最后总要落在他和夏明璇身上。
长辈们会看着他们,笑得无比慈爱。
然后你一言我一语,夸着他们年轻,夸他们关系好,夸他们两个坐在一起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像是恨不得他们能第二天就扯证办喜宴,然后由着他们将他和夏明璇的后半生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真的已经厌倦了。
烦透了这样场面。
往常他还可以不以为意,打着哈哈应过去。
自从阿音发来那条短信,那时候他被暴雪困在家里过不去学校,谁知道不过几天的功夫,她就不告而别,还真的拉黑了他一切的联系方式。
从她提分手到现在,快要一个月的时间。
他连得到一点儿她的消息,跟她通一通电话都成了奢侈的事情。
明明不久前还是满心满眼都是他,他不信她真能这么绝情。
他甚至在想,那天他和阿音闹了好几天的别扭,约好的那天原本有希望破冰的。
如果那天他没有因为听说夏明璇生了病就去找她带她去医院,也许后面,没这么多的麻烦。
以至于。
他现在只要一看到夏明璇,就要想起阿音。
一听到长辈们说那些话,就不舒服得无以复加。
不过。
林母好像不是很能理解他的意思。或者是在装作不懂。
此时林母听他说了这么多,反而笑了下,欣慰地说:
“那你恼什么?这不是好事吗,你把明璇当妹妹,说明你对她是有感情的,有好感,也不讨厌不排斥,正好明璇对你也有感情,这不是正合适?”
“妈,您到底让我解释多少遍,让我解释多清楚才行?我说我当夏明璇是妹妹,就是真的当妹妹,不可能变成男女之间的喜欢,您懂了吗?”
“可你以前也不排斥,你跟明璇平时也玩得好好的,这不是都挺好的嘛,她现在年纪小,再过几年大了,你们这样朝夕相处,有其他感情再正常不过了呀。”
林母说到这儿,突然反应过来,
“你突然这么想跟明璇划清关系,小珩,你不会是又在外头招惹其他小姑娘了吧?”
林母虽然不怎么过问林珩的事情,但是她生的儿子,她多少也是有一些了解的。
她们家小珩生得英俊,人又温文尔雅,对他有意思的小姑娘海了去,他打高中起身边的女朋友就没断过地换。
“儿子,妈妈不反对你谈女朋友,反正妈妈也没准备让你现在就结婚,结婚之前,你只要不太过火怎么着都行。可这跟你和明璇的关系,也并不冲突啊。”
“……”
“我真的是跟你们都讲不清楚了。”
林珩被林母这一段话说得一时间哑口无言,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回了这么一句之后,干脆不再理会林母,兀自加快速度收拾自己的行李。
“反正今天我是走定了。”
“你们谁也别想拦我。”
-
霍音是一路攥着三轮车驾驶座侧边围栏回到家的。
从县城回家的这一路上,呼号的冷风从正前方扑面而过,几乎将霍音今天特地戴的洋红色毛线帽迎头掀落。
她倏然响起那天跟岑月一起被困在去悦龙山庄必经的盘山道上,岑月让她搭程嘉让的车之前还特意嘱咐她一定要系好安全带。
她那回还感觉他开车又快又稳,跟其他人口中的上路不要命的形象丝毫不沾边儿。
直到今天。
牛年农历的最后一天。
霍音亲身见证了程嘉让把一辆电动三轮儿当成摩托车赛场上烧油的赛机车,车开得快到要飞起来似的。
明明两个人开得是同一辆车。回家的路上还比她去县城的时候多了一个人的重量,她去的时候用了一个多小时,他载她回家的时候,硬是连四十分钟也没用,就到了地方。
霍音下车的时候,四肢百骸都控制不住地发软。
将车子停到她阿嬷家大门口,再从她阿嬷家走回家的这短短一两分钟的路程,霍音甚至觉得她行进速度之慢,比程嘉让更像一个病号。
浔镇的春节是这里一整年里最热闹的日子。
打从小年起,镇上就已经开始张灯结彩,三不五时有人夜里放些漂亮的烟花爆竹。
单是从霍音阿嬷家到她家的这一小段路里,每家每户都挂上了红艳欲滴的灯笼,贴了崭新的春联福字。
素净了一整年的水乡小镇,就在春节时分,妆点上浓妍的红。
一排接着一排灰白相间的房屋,被赤红的灯笼一加点缀。
倏然就像极了文艺电影的场景。
石灰高墙之下,年轻漂亮的一男一女刚刚拐进一条窄小巷子。
霍音长长的发尾被风一吹扫过道边的红灯笼,激起一连串为不可闻的静电声。
忍不住伸手将头发拨弄好之后,倏然感觉走在自己身后半身距离的男人停在了原地。
霍音也跟着停下来,转头看过去,温声问道:
“怎么不走了?”
半米外,穿黑色羽绒服的男人将左手拎着的两个装着未开封洋酒的硬纸袋扬手一滑,挂在手腕上,然后顺手从外衣口袋里掏出钱夹来。
霍音没看懂他要做什么,并未多问,只是站在一边疑惑地安静看着。
紧接着,就见男人打开皮夹,长指一伸,就从中探出一张纸巾来。
确切地说,是一张写了字的纸巾。
霍音没看清里面的字,但是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纸巾上头的字是谁写的。
此时此刻,程嘉让突然伸手将纸巾递到她眼前,淡漠喑哑的声音被带吹到她耳边:
“你现在,还有撕毁你这份字据的机会。”
“呃,你……”
霍音陡然听到这句有点没明白对方的意图,说话没过脑子,
“你是不是有点不敢进呀?”
“……”
再然后,她就听到程嘉让很低地“操”了声,径直越过她,大步就进了她们家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