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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忠的家中,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不为过。
几间漏风的茅屋,歪歪斜斜的竹篱笆,围着长满了杂乱野草的小院,还有一颗老桑树,就是全部。
杨阜到了以后,有些愕然。
倒不是嫌弃。
凉州的黔首百姓,家境比这里更惨的比比皆是。
而是想不通。
如此穷酸落魄的家境,温饱都难继了吧,竟然也能养出个读书的士子来?
而戏忠看着他的惊诧,就捏着胡须露出笑容来,仿佛都习惯了每个初次拜访的人都会是这副表情一样。
待两人落座,他就微微解释了一番。
原来,戏家在当地还算是颇有家产的。戏忠不喜繁文缛节,便在父母故去后和宗族分居,将田亩交给族人打理,每岁所得钱粮足够温饱以及读书所费了。
只是他本身生性阔达,好饮,又交际甚广,平时屡屡邀友请宴,久了难免囊中羞涩。
杨阜听了,不由心中亲近了几分。
他乡里凉州那边,崇尚的就是这种豪爽性情。
随即,开口称赞了声“颍川名士多风流”后,便给戏忠讲解起西凉的叛乱战事来。
先从西凉一百多年的羌乱缘由说起,到北宫伯玉和李文侯叛乱,到至今的王国等三方势力,其中涉及到盖勋、傅燮等人,就连西县弓箭社的设施都说了。
当然,华雄试守西县、主事战事的前后,是说得最详细的。
戏忠听得津津有味。
时而拍案而起,怒斥素餐尸位的官僚不作为,以及乱臣贼子的该死野心。时而感慨良久,关于盖勋一言退敌和散尽家财养饥民,以及傅燮的壮烈殉国。
而对于华雄的行军布阵,则是一针见血。
常常杨阜才起了个头,大概说了下局势,他就接过腔,将接下来的战术意图给推演得八九不离十。
让杨阜暗自佩服之余,还感慨了句天下英才之多。
本来,他自己就是西凉年轻一代士子的楚翘。虽然郡中他与姜叙、赵昂和尹奉三人是齐名而论,实际上人们都知道,他稳胜一筹。
因为他所学涉猎甚广,堪称全才。
赵昂等人军略尚可与他相提并论,但涉及到民生等事务,无人与他比肩。
今日,他听到戏忠的侃侃而谈,顿时生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感觉。
“志才胸有韬略,阜自愧不如也。”
杨阜拱了个手,由衷的感叹,“阜自忖对行伍之事,也略有所见。今日听志才所言,见微知著,方知自己所学甚浅,惭愧。”
不料,戏忠听他说完,却摆了摆手,也道了声惭愧。
原来这些推演,戏忠之前就独自思索过。今日听杨阜说起凉州叛乱的来龙去脉,以及西县一带地形,就有了更深入的理解。
“就算如此,志才也当得俊才之称。”
杨阜再度出声称赞,顿了顿,就嘴角微翘,戏笑说道,“幸好志才不是凉州叛军的幕僚,不然的话,华狩元就真的有去无回了,哈哈哈......”
戏忠也随之大笑。
只是,两人笑了一阵后,就都陷入了沉默。
杨阜的脸上,更是爬满了忧愁。
反客为主的,伸手给戏忠斟了一盏酒后,才轻声问道,“华狩元率领孤军进入叛军腹地,至今已经近一月没有消息了。志才,你精于兵事,不如我将汉阳郡以北的地形都告知,你试着推演一番,看他还有没有回来的希望,可好?”
戏忠闻言,接过酒盏的手就是一顿,酒水都洒了。
良久,他才抬起头,露出一脸的为难,“义山,你我一见如故,我岂有推脱之理。只是这个......不好推演啊。”
杨阜一脸的黯然。
他知道戏忠的言外之意。
不好推演,不过是委婉的说法,因为这个结果,无需推演。
“唉......”
杨阜叹了口气,别过脑袋,看着夕阳落在杂草丛生小院里的昏黄。
良久,才合目而言。
看似是在对戏忠说,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其实,我来颍川之前,就和阎先生等人做过无数次推演了,结果,唉,结果都不尽人意。今日请志才再做推演,只是想求个模棱两可的说法,好让我回去宽慰他人心安。志才可能不知道,在汉阳郡,许多人都和华狩元交情莫逆。”
戏忠听完,一脸愕然。
然后才释然,化作唏嘘不已。
沉吟一会儿后,就将盏中酒一饮而尽,出声催促,“义山,我试试吧。你且将凉州地形,以及各地叛军势力分布说来。”
“善!”
杨阜睁开眼睛,拱手谢过,就叙说起来。
两人这么一推演,就耗了半夜。还别说,他们两人还真找出了一条,让华雄这支孤军活着回来的可能。
走并州!
并州的上郡,就是和关中左冯翊相连的。
只是这个路线,先不提粮秣的补给,华雄得绕行安定和北地两郡,跨越茫茫大漠才行。
但是杨阜已经很满足了。
至少,有个说法,让西县的人燃起希望了不是?
有希望,总是好的。
而且这个希望,在华雄身死的消息传来,是不会破灭的。
“多谢志才相助。”
一脸倦色,却两眼发亮的杨阜,再次给戏忠拱手致谢,“我明日一早便起身返回西凉,将整个推演告诉他人。”
“明日就回?”
同样脸色萎靡的戏忠,挑眉而问,“现今已近三更了。天已入冬,义山以疲惫之身赶路,怕是会感了风寒。”
“不碍事。”
杨阜露齿而笑,“我自幼也修习武艺,身躯还算健壮。早些时日回去,也能让西县等人早日心安。”
戏忠脸上闪过一丝了然。
沉默了一下后,又问了声,“义山此归,怕是要出仕了吧?”
嗯?
杨阜愣了下,然后脸上笑容更盛了,“知我者,志才兄也!只是可惜,阜归去了后,不知何时,才能志才再相聚了。”
是的,此刻的杨阜,打算回去后就出仕。
他也是凉州人。
在华雄没回来之前,或者是不回来了之后,他想为保护乡里们不被叛军马蹄践踏,尽一份微薄之力。
“是啊,难得我们二人性情相契,日后却天南地北。”
戏忠感慨,起身指着左边的茅屋,“晚了,义山既然明日要赶路,就先去歇下吧。”
一夜无话。
翌日,杨阜起身走出茅屋,还在犹豫着是去叫醒戏忠告别,还是留行书字就好。
却发现戏忠早就在小院里,正斜身靠在老桑树边上打盹。肩膀上还挂着个小行裹,一副要远行的样子。听到他推开木门出来的声音了,睁眼就笑。
“志才这是.......”
杨阜诧异不已。
“我想去看看凉州风物。”
戏忠挑眉咧嘴做谑,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况且,我家中无余粮了,正好去义山家中做客蹭吃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