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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日打雁,却被只乳雁给啄了眼!
这是夏育此刻真实的写照。
因为他发现,这个自称姓名为华雄的竖子,明明脸上稚气依稀,言辞却犀利无比!像极了那些老于世故、牙尖嘴利的说客!
也像块麦芽糖一样,粘上了,就甩不掉了。
无论自己是如何推脱!
比如,当自己骂这竖子奸猾的时候,他是这么回的:“兵者,诡道也!先生一生征战四方,安能不知兵不厌诈之道邪?”
听听!
这个兔崽子说的是什么话!
老夫要是再责骂,岂不是承认了自己戎马一生,连个兵不厌诈都不知道?
而且这个小儿是汉人,其父是县里的屯长,算是良家子出身,堵死了自己不收来历不明的人为徒的理由。
还趁机加了一句:“雄听家父言,雄先大父乃是亡故于羌乱中。而先生此生皆与羌胡作战,晓习羌斗,雄若能学先生之法,一是可告慰雄大父之灵;一是他日能报效于朝廷,保护乡里不生灵涂炭。”
为人子的孝悌、立志报效朝廷等等大义都给扔出来了,老夫还能说什么?
老夫要是说个不字,岂不是在教导少年郎不忠不孝?
更可恨的是,另外一个唤做王达的竖子,假惺惺的劝说了句“阿兄莫要强求,夏司马不过无心之言罢了。”
然后呢,华雄这小儿,直接来了句,“此言大谬!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夏司马乃德高望重之人,岂会出尔反尔?”
得咧,这高帽子盖的!
连德高望重都扔出来了,老夫还怎么反驳?
夏育心中愤愤然,脸色也无比难看。
天地良心,他这辈子率领过数万大军征战,也和无数朝中官僚打过交道,各种各样的事都曾遇到过。但还真没见过,死皮赖脸要拜师的!
不都是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吗?
华雄这虚岁才十三的小儿,长得五大三粗的,怎么就那多心计呢?
本来嘛,自己看他长得雄壮又天生猿臂,还是有心提点下的。但这萍水相逢的,真没有过要收徒心思啊!
尤其是被这个竖子抓住话头,装傻卖楞的强行拜师!
好嘛,早就习惯了走到哪里,都被人恭敬对待的夏育,骤然遇上了个不安常理出牌的主,心意难平。
而华雄,也心中有了些忐忑。
他看着脸上阴晴不定的夏育,才意识到了一点,自己好像玩得过火了。
古人重诺,不轻毁。
自己用言辞怼得夏育没有反悔的余地,看着好像事情能成。
然而,古人也最崇尚尊师重道!
自己还没拜入门下呢,就让夏育心生厌恶了....就算能拜师,也不能从夏育身上捞到资本了不是?
罢了,强扭的瓜,终究是不甜的。
再试试个以退为进,看能不能让夏育松口吧。
如果不能,那就算了吧.....
华雄心念一转,便再度对夏育拱手作礼,“夏司马,方才是小子孟浪,目无长者。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说完,便转身拉着王达大步离去,不作半分留恋。
也让夏育紧紧锁着的眉目舒缓了不少,眼中的神采也变得漂浮不定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夏育终究是官至护乌桓校尉的人。说是宰相肚子能撑船的器量太夸张,容忍个少年言辞冒犯的心胸还是有的。
所以呢,他此刻心中的想法,就变成了犹豫不决:是趁势将此事揭过篇呢?还是如那竖子所愿,收之为徒呢?
虽然说这个竖子,性格狡诈,口舌不讨人喜欢,不过心胸还是有忠孝之义的。又难得长得雄壮、天生猿臂,是个征战沙场的好苗子。
还有,这个可恶的竖子见事不可为,也有当断则断的果敢。
而且老夫已经被贬为庶人,此生再无缘征战沙场。若是收了这个竖子,悉心教导一番,将来让其为老夫实现此生所学,好像也不错?
......
在夏育心中天人交战时,华雄的心情沮丧无比。
他都走出百步开外了,竟然还没有被叫住!再走个十几步,就要到了道路拐角,彻底离开夏育的视线外了!
也就是说,他以退为进的心思,泡汤了。
唉,果然,做为少年人呐,还是实诚点好。若是方才不用言语怼夏育,而是多奉承两嘴,说不定还能被点拨两句呢....
华雄心中正在惋惜着,却被王达的话语给打断了。
“阿兄,莫要担心。方才之事,我不会告诉华叔父的。”
好嘛,王达还以为华雄脸上的惆怅,是担心今日之事被华立知道了,会挨揍呢!
想想也对。
华立是当兵吃粮的屯长,对“凉州三明”和夏育这种人,最是敬佩不过。要是知道了自己的儿子用言辞挤兑夏育,打断根藤条都是轻的。
华雄冲着王达露出了微笑,刚想说点什么,就被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给堵住了。
是夏育。
他直接吼了一句:“竖子,回来!”
不愧是百战余生的老将啊!年纪一大把了,还有如此大的嗓门!
这是华雄的第一反应。
第二反应,则是在心中暗骂不已:你大爷的!就不能早点叫?再晚那么一丁点,我过了拐角,可就听不到了!
不过呢,心中骂归骂,脸上的笑容还是如繁花般灿烂的。
但是呢,他回头往回走,来到夏育面前的时候,已经面如沉湖。
该装的时候,就得装不是?
都被叫回来了,就差临门一脚了,要是因为脸上神情这种小细节给毁了,那就是功亏一篑的欲哭无泪了!
而且,努力压制心中欣喜的华雄,还很恭敬的拱手,明知故问,“不知夏司马,有何吩咐于小子?”
夏育没有说话。
只是用煞气十足的眼睛盯着华雄,犹如盯住了猎物的狼。
戾狠而凶残。
在这一刻,华雄才真实感受到了,什么叫经历过尸山血海、百战余生的戾气!
幸好,到底是两世为人,华雄的心态也沉着不少。他努力维持着脸不改色,努力维持着“泰山崩于前色不变”得镇定自如。
他知道,这是夏育收徒的最后考验了。
熬过去了,心中期盼的一切,都会得偿所愿。
坚持住!
我可以的!
他给自己打着气,感觉时间过得好慢,度秒如年。
慢慢的,随着时间如蜗牛爬行般过去,华雄鬓角边的冷汗珠,正慢慢积累变大,划过脸庞,滴落尘埃中。
不知过了多久,夏育猛然抬起了手,狠狠给在华雄的头上来了记暴栗!
然后呢,就收回手揉着自己的眼睛。一边揉,一边还骂骂咧咧的,“汝个竖子,竟敢盯着老夫看!不尊老!不知礼数!”
我....
你大爷的!
都一大把年纪了,输不起对眼游戏,就不要玩好不!
华雄被敲得呲牙咧嘴的,捂着脑袋一脸的愤然,腹诽不已。
马上的,就被夏育一眼撇过来,声音有些阴恻恻的,“怎么,心中不服?”
好嘛,有求于人。
忍了....
“小子不敢。”
“哼,量汝也不敢!”
夏育哼了一句,心情好像也变好了好多,眯起了眼睛施施然的问道,“说吧,为何想拜入老夫门下。”
顿了顿,又加了句,“别扯那些冠冕堂皇的屁话!”
也差点没把华雄给噎住了。
他方才还真打算着,将之前说过的忠孝之义,再慨然重申一遍的。
“咳...咳...”
清了清嗓子,华雄又一次拱手作礼,“其一,小子祖辈皆为黔首,世代清寒;家父入行伍中十余年,亦不过是屯长。是故,小子想随夏司马左右,学到一鳞半爪沙场征战的本事,日后也能光耀门楣,不让子孙再苦贫。”
嗯.....
一个轻微的鼻音,表示了夏育对这个理由很满意。
因为这也是天下所有黔首百姓,共同的梦想:志在四方,求闻达于诸侯!
“其二,家父常年守戎于县中,亦能得知些消息。郡县中有智者长叹,曰:如今凉州赋税太重,而羌人轻死而易动难安,恐怕为乱不远矣。家父日常督促小子习武,亦多次以此言告诫之。是故,小子想学点阵列的本事,将来也好与乡里共同防御动乱,苟活于世。”
“哎....”
夏育听完华雄的第二个理由,不由深深的叹息。
凉州的时局,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朝廷近些年赋税太重,州郡里对羌人也巧立名目的剥削,已经催生了羌乱的基础。而在今年,对羌人有极大威慑的“凉州三明”,唯一健在的张奂,也病故了。
这也导致了,一个虚岁才十三的少年郎,都能感受得到危险,叹生逢战乱,乞苟活于世!
可叹!
亦可悲!
“明日起,汝每天卯时(5-7点)到此地吧。”
夏育转身离去,用落寞的背影,将原本寓意着希望的春天,渲染得犹如深秋般肃杀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