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

叶虔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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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鼠闹东京一案,最终以九尾狐和沙千里受到应有的惩罚为结束,宋仁宗因为听取了太后的建议,赦免了五鼠的罪,并让他们归降开封府,辅佐包公。

    小暑已至,进入初伏,气温愈发的升高,也愈发的燥热难耐。

    汴京的大街上,酷暑的热浪席卷着黄沙迎面而来,吹在脸上顿觉干燥无比。从街上走回家,沾满一身的粉尘,黑布鞋都成了灰色布鞋。

    这个时候,女子的妆容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懒起画峨眉”的诗情画意也在大街小巷里荡然无存,在这个白天长黑夜短的季节里,即便清晨迎着第一缕的日光描摹了精致的妆容,一到晌午,脸上经过汗水的洗礼后,原本如花似玉的脸也纷纷成了张大花猫,惨不忍睹。

    所以大街上,多了不施粉黛的女子,而那些出水芙蓉的清雅女子,则有了先天的优势,成了夏日里的一抹靓丽景色。

    今日,开封府如同往常一样早早的开了府衙的大门,等着有冤情的百姓前来击鼓鸣冤。药铺亦同样如此,一到盛夏,中暑的病人就增多起来,并且常年不衰。

    有心细的病人发现,这段时间药铺里出现了张新面孔,而且看样子,对方很明显是个对药理一窍不通的人,只能做一些抓药、称计量的工作,或者在一旁安静学习。

    仔细看这人生得挺标志,柳眉大眼,皮肤很白皙,一袭水蓝色长裙衬托她婀娜多姿的身段,加之面容姣好,待人也有礼貌,很快的就有一些尚未娶亲的公子哥前来打听她的身世。

    这不打听还不要紧,一打听才发现她来头不小。对方竟然是当今太后的义女,皇帝宋仁宗的义妹太平公主。光是这份无上的殊荣和头衔,就令多少公子哥望而却步。

    公主啊,哪里是他们这些平凡的人能够攀附的?即便腰缠万贯、家中有金山银山也无济于事,怎么说也得是在朝中有头有脸的人才能与之门当户对。做驸马爷自然是无比荣幸的事,对家族来说也是光耀门楣、飞黄腾达的喜事,可问题是,你有意倒插门,人家尊贵的公主未必会看得上你啊!

    所以只能看看,做做白日梦了。而且听说,她之所以在开封府,是因为赎罪的,至于赎罪的内容,有人说是公孙君若因为她而受了伤,有人说她对误会展昭害死她父亲一事导致他中毒,也有人说五鼠闹东京是因为她而起,总之众说纷纭,也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那些听说也都来自茶肆里的余聊。

    何况如今的开封府,不仅有南侠展昭坐镇,更有陷空岛五鼠的加入,可谓是如虎添翼,英雄辈出,光是凭借展昭和五鼠在江湖上的名声就能令黑白两道的人毕恭毕敬,足以证明包公有了这些侠义之士的帮助,是何等的蒙上天的眷顾,又是令多少人羡慕嫉妒在被窝里把被角咬烂只叹自己没那个福气。

    然而羡慕归羡慕,这五鼠能追随他,也是被他的正气凛然所感,愿意和他一起惩治世间的恶人,伸张正义,而且如今五鼠不仅被赦罪,更被当今圣上御赐为“五义”的称号,为朝廷所用,对那些在江湖中有一身绝活的侠义之士来说,也能有机会成为朝廷的一份子出一份力,而不再是觉得朝廷有多黑暗,从而过着避世的生活了。

    可以说,这是一桩极其圆满的事,但是对孟春妮来说,并非如此。

    公孙君若体内的毒在五鼠的运功疗伤下已经被逼出体外,加上有太后娘娘所赐的明珠,如今可以说她没什么大碍了,可是七八天过去,她还是在昏迷状态,每日只能靠流质食物维持她的生命。

    公孙策说即便有五鼠运用内功帮她逼毒并且成功,可那毒也太过凶险,加上她自身的娇弱,不能承受五鼠强大的内力,便陷入昏迷之中。

    然而五天前,公孙策在给她检查时,告诉众人一个惊人的消息——公孙君若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这个悄然降临在她肚子里的小生命,不仅和她一同经历了艰险,也将继续和她面对人生的大风大浪。这样的神奇,就连从医多年的公孙策也都惊叹生命的奇妙。然而惊叹之余也多了些忧虑,若是公孙君若一直昏迷的话,那么不论是大的还是小的,都会因为营养跟不上衰竭而亡,到时就是一尸两命了。

    这是展昭在经历了极大的欢喜后,又突然坠入深渊,同一天时间,他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命运仿佛同他开了个玩笑,给他送来了惊喜,又剥夺了他欢喜的权利。

    对他来说,这样的打击无疑是大的,可他并没有因此而放弃,而是天天守护在床边,寸步不离,一遍遍呼唤公孙君若的名字,讲着他们从相识、相知到相爱的点点滴滴,期盼着他这样做能唤醒她。

    每次孟春妮端着滋补身体的药进他们的房间,见到一日比一日消瘦下去的展昭,她的心里除了自责便是深深的懊悔。

    造成当今这种局面的皆是她的缘故,她对展昭的执念害了公孙君若,害了公孙先生,害了展昭,还差点害了一心想要帮助她,为她出口恶气的五鼠。当初她若能清醒一点,冷静一点,执念少一点,不那么自傲自负,兴许就不会有今日这样的局面。

    皇帝给公孙君若封了“大宋第一女医师”的称号,可是昏迷的她却不能享受这份喜悦。

    端着瓷碗推门而入,孟春妮又看到跪在床边的展昭,正在给公孙君若梳理头发的场面。因为有五鼠的帮助,他有时间可以来照顾公孙君若,陪伴她。

    此刻外面阳光灿烂,照得整个屋子里亮堂堂的,可是她却感觉不到温暖。从这里看过去,原本伟岸的背影,如今变得瘦骨嶙峋,本就清瘦的脸,下巴尖了骨头都凸出来了。他就这样一遍遍打理着公孙君若的一头青丝,不厌其烦地,如同对待一件珍品,也的确是他的珍品。而那乌黑的色泽衬得他的手更加苍白。

    他一边很仔细地给公孙君若梳头,一边以温宛的声音对她说着什么,讲到某些地方还扬着嘴唇兀自笑,仿佛床上的人儿正在很认真地听他讲一样,即便她什么回应都没有给他。

    孟春妮觉得她的鼻子一酸,眼眶有点热。她的师兄何曾这么失魂落魄过?本以为她到开封府照顾公孙君若,来赎罪,心里会好过一点,想不到越是待下去,她心里的内疚就越多一分。

    特别是看到不再英姿飒爽的展昭,她更加难过、不安。

    到底该怎么办啊?谁来告诉她应该怎么做才能弥补她所犯的过失?

    “师兄,我把汤药拿来了。”深呼吸了口,她站在门口说。

    梳头的动作不曾停下,展昭头也不回地说:“你放着吧,我来就好。”

    她走进去,迈着沉重的步子,将碗放在桌上,“公孙先生说最好趁热喝,今天的是乌鸡枸杞汤,我花了一个时辰用小火慢慢炖的,很补的。”

    手中的木梳从公孙君若的黑发里穿过,展昭回道:“嗯,辛苦你了。”

    她怔在原地——他对她的道谢,无疑是在打她的脸。即便她心里很清楚他没有那个意思,可是在她这里,却变了味道。她晓得他没有对她生气,也生不了气,因为她是他的师妹,而且他对她爹孟若虚的死也心有愧疚。如今他最爱的女子因她而受了重伤,对她,他是无论如何也生气不起来的,可是心中有火无处发,懊悔也没有用,便只能以沉默来对待,以沉默来隐忍。

    而展昭的这股沉默,反倒令她更加的自责。她宁可他生气,骂她一顿,把她赶出开封府,也好过什么事都是他一个人扛,独自承担。

    他也是人啊!他也会被逼疯的啊!

    “师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极力忍着情绪不让它爆发出来。

    “春妮,麻烦你帮我们把窗子关上,君若怕热,外头阳光太刺眼了。”

    前进的脚步被生生收了回来,她盯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言。

    “另外,君若喜欢安静,你若没什么事,就忙你的去吧。”

    眼泪迷蒙了视线,她拼命咬着下嘴唇不让哽咽的声音逸出唇畔,将窗户关好之后迅速离开。

    “君若,来,我们喝汤了,是春妮亲自给你炖的,你要好好吃,这样才能好起来。”

    见展昭轻柔地将公孙君若抱在怀里,脸上满了温情,在关门的那一刻,她终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抹泪转身逃离。

    是夜,星辰满天,夜幕下,暖风习习,吹散各种小虫的鸣叫。坐在开封府的屋顶,头上的星空似乎比皇宫的更广阔。夜风吹乱她的鬓发,有几缕想要往她嘴里贴,她却没有去理会的心思。

    “原来你在这儿。”

    声音从侧方传来。孟春妮转过头,只见一身白衣的翩翩佳公子披戴着月光向她走来,他的衣角随风摆动,头发也被夜风吹起,更彰显他的玉树临风、桀骜不羁。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他在她身旁坐下,抬头仰望着星空,“原来偷偷一个人欣赏美景呢,真奢侈,应该找个人和你一起欣赏的。”

    她低着头不说话,任由夜风吹乱她的一头青丝。

    “都那么多天了,还不能放开吗?”他转过头问她,半边脸隐藏进黑暗里,让人捉摸不透他潜在的情绪。

    好久,她才长叹一声,脸色悲伤,“怎么能放开?当初要不是我的执念,也不会害了那么多的人。”

    “可是你在这里自责也无济于事,试问你的内疚能令情况好转吗?”

    “那我应该怎么办?”孟春妮转过头,脸上透着迷茫,“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才好,难道就这样回宫?”

    一听到“回宫”两个字,白玉堂只觉得心头一紧,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自主地圈成拳头。

    “我来这里就是赎罪来的,公孙姑娘一日不醒,我便一日不回宫,她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会饶恕我自己的。”

    “春妮,你何必这么执着?”

    “难道看着她不好,我还要吃好睡好么?白大侠,我欠她的理应要还,天经地义。”

    “也许事情会有转机呢?为何不给自己一个机会?难道一定要这样逼自己吗?”白玉堂皱眉追问。

    “我……”孟春妮看着他,突然觉得他的怒气来得有点莫名其妙。她又没有招惹他,他生气做什么?要生气也应该是她啊。

    “你有没有想过公孙君若的真实想法?有没有问过展昭的真实想法?有没有问过我的……”他又一连串问了三个问题,直到最后一个问题出口时,两个人都沉默了。

    夜风从两人中间吹过,微凉的发丝贴着脸颊,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她的脸烫得厉害。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气氛安静得有些令人心慌,又有些躁动,她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心底涌出一股异样的感觉,酸酸的、甜甜的,发紧的、窒息的。

    “你……何必那么执着?”她觉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被风吹得飘渺不定,也不确定他是否听到。

    “你不也是吗?”良久,他轻声回道,月光朦胧了他的脸,竟令他透出一股子淡淡的悲凉,“你对他的执着,使你看不见在你身后有人也正在对你执着,可那是身后之人的心甘情愿,正如你的心甘情愿一样。”

    “小红姑娘的临产日临近了,公孙先生说公孙君若的病也许会因此而被冲冲喜,相信上天对他俩不会那么残忍的,何况她和她肚子里的生命连最难熬的都熬过来了。”说完,白玉堂站起身,迎着夜风站立,“你不要想得太悲观,事情总有转机的,时候不早,你……早点歇息吧。”

    一阵风声,他已经飞身下去。

    银白色的月光倾洒,笼罩了整个汴京,大街上的灯笼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散发出微弱的光芒。绑父敲更的声音远远传来,“咚咚咚”地有节奏击打着,好似敲打在她心上,一下又一下的,久久不能平静。

    “你怎么知道,我看不见在我身后那人的执着呢?”

    三日后,小红生了个七斤六两的黑妞,虽然过程很辛苦,好在最后是母女平安。

    据说她这一生产,倒是苦了赵虎,因为痛,她就一直“折磨”他来缓解她的痛楚,或揪他的头发,或咬他的手臂,或把他的脑袋往床板上撞,总之那情形可以用“惨烈”二字来形容。也因为如此,使得其他三护卫开始郑重考虑自己的未来了。

    可是赵虎却不以为然,抱着他的闺女乐个不停,哪怕他闺女不买他的帐,第一泡尿就撒在他身上,他也依旧傻傻地乐呵呵,还觉得闺女的尿都是香的,更是让张龙他们狠狠鄙视了一番。

    黑妞的到来不仅给开封府添了喜,也令公孙君若的病情好转许多。公孙策惊奇地发现,每次只要黑妞一哭闹,哭闹的声音传过来,公孙君若就会有反应,或睫毛颤抖,或眼皮眨动,于是他有了新奇的想法,便是一天中,把黑妞抱过来,让她靠在公孙君若身上睡觉。而神奇的是,小家伙异常地配合,趴在她身上不哭也不闹,虽然只有短短的时间,但是这其中的玄机,大家都有目共睹。

    如此,又过了五天——

    天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青色石板上,冲去石板上的灰尘。展昭站在门口,对着那拱门翘首以盼。

    现在应该是黑妞过来的时候了,可是天下那么大的雨,爱女心切的赵虎不会让黑妞冒雨前来的。可是他多么希望黑妞能过来,昨夜他都听到公孙君若笑了,只是很轻的一声,他以为他听错了。然后他见到她微扬的嘴角,那证明他没有听错,她是真的笑了。

    他又惊又喜,即便不晓得她梦见了什么,可相比起以往没有知觉的公孙君若,这是多么令他激动的一幕,以至于后半夜他都睁着眼,继续观察她的变化。他想,是黑妞的到来给了她力量,就如公孙策说的那样,生命的力量无穷巨大,而她肚子里孕育的小生命,不仅现在和她共同度过难关,以后也会这样。

    她在努力,他知道,他也和她一样努力,等待着她苏醒的那一天。

    “师兄,我想黑妞不会来了,毕竟雨那么大。”孟春妮现在他身后,面有不忍道。

    “嗯,我再等等。”

    她叹了口气,说:“那我去炖汤。”

    半个时辰过去,雨势渐小,就在他觉得黑妞不会来的时候,却见到一抹身影出现在石门口。赵虎一手撑着伞,一手紧紧怀抱住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爱女,并把伞尽可能地挡在黑妞身上。他的衣服被雨水打湿,可他却毫不在意。

    见状,展昭眼眶一热,心头有说不出来的感动。

    怎么能不感动?这么大的雨,他们不来也是合情合理的,黑妞还小,受不起寒冷,万一得了风寒怎么办?赵虎那么心疼他的女儿,视她为掌上明珠,试问有哪个做父母的会让孩子受一点的委屈呢?

    “展大侠,我们来晚了。”赵虎扬起脸,笑得腼腆,“幸好雨转小了,否则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赵兄弟……谢谢你!”接过安静的黑妞,展昭哽咽道。

    千言万语都只能化作谢谢二字。

    “夫君,外面下着雨,我想黑妞不会来了。”

    消失了近半个月的声音突然在屋子里想起,展昭抱着黑妞的手略紧了紧,好长的时间,他僵硬地转过身,不敢置信地望着半倚在床上的瘦弱女子。

    “咦?我还以为她不会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