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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x年5月21日,晴。
我今天去参见了苗因也的葬礼,来得人不少。吴峦绪也到场了。他有自首情节和协助警方行为,获得了减刑,缓刑两年。
王莽这小子,帮了大忙,又立志回学校考法医专业的研究生去了。
现在天气热了,我把从前总是养死的兰花又种起来了,长得挺好。
前两天我的抚恤金也下来了,我都给瑶瑶寄过去了。她马上要高考了,这段时间特别刻苦,但她聪明,像你。]
“辉哥!辉哥!”窗外传来了叫唤声。
“来了!”旁辉应了一声,看了一眼外面,将手里的钢笔放下,合上了日记本。日记本很旧,用了很久,边角都卷了起来,旁辉合上的时候细心地用一瓶墨水将卷起的边角压住。封面上有两个纤细而敏感的字:沈晾。
旁辉推了一把桌子,将椅子拉开,扶着桌沿站了起来。他一条腿吃不住劲,要靠手臂的力量才能成功起身,右手大臂凸起了一小块肌肉。他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间,刚一拉开大门,杨平飞就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卢苏麒。
“辉哥,还没吃饭呐?”杨平飞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冷冷清清的屋内和毫无烟火气的厨房。脸上笑着,心里却仿佛剜掉了一块。
“没呢。”旁辉微微翘了翘嘴角,后退了两步,给两人拿了两双一次性拖鞋。“怎么又这么老大堆的啊,再摆我这儿可放不下了。”旁辉笑道。
“嗨,这不,小章也回来了,和小李一起,托我送点慰问品过来,人现在忙得头重脚轻的,让我代表咱们全警队的,过来给慰问慰问。”杨平飞将东西放在桌上,卢苏麒也跟着进来。
旁辉转过去给他们倒了两杯水,用的都是纸杯。他还没递给他们,两人就双手捧上来接过去了。
旁辉说:“好几个案子破了,现在队里是该忙些。”
吴不生一死,像是一团纠结成结的乱麻剪去了那个结,剩余的纷乱的麻绳纷纷四散开来,将一连串无法找到真相的案子都交代了。
吴峦绪极其配合地上交了吴不生往年来的所有罪证,和苗因也所掌握的一起,提供给了警方。
p市的造毒据点统统被崛起,一整条运输路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连牵动了好几个省,包括沈裴在内的好些贩毒成员被一网打尽。没有吴不生和苗因也坐镇,他们找不到靠山,连唯一的希望吴峦绪都反手提交了罪证,树倒后的猢狲被捞得七七八八,少数几个还在追捕,却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了。
旁辉看了看桌上的几袋保健品,说道:“这几个不是你们送的吧?”
“哎……”杨平飞犹豫了一下,“不是,柯晓栋送的,他断过腿……有经验。”
旁辉沉默了一下,给自己接了一杯温水。用的是个军用搪瓷杯,白色杯身,蓝色的口儿,上面还印着“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字样。
他曾经和沈晾共用这个杯子。
“他们仨,前段时间出院了。”杨平飞说。离开医院的舒雷鸣等三人,将面临长期的□□。他们被判刑的时候,朝法官敬了个军礼,离开医院时又给交接的王国行了个礼。王国冷淡地说:“得了,不是军人了,还行什么军礼。”
柯晓栋神色复杂:“……不会再行礼了。”
他们让王国带点东西给旁辉,却不敢或是无法亲自站在旁辉面前。
“建昭,去看过他们吗?”旁辉抱着杯子,平淡地问了一句。
“没……不过辉哥你放心,他们仨一到医院就抢救回来了,没一个致命伤,都没落下后遗……”李建昭话没说完就被卢苏麒的手肘子猛地顶了一下,顿时放慢了语速,“……好得差不多了。”
旁辉微微笑了笑,说道:“他宣过希波克拉底誓言*,心里有根弦。”
屋子里的三个人都沉默了。他们都知道旁辉口中的“他”是谁。
吴不生离世后,许多案子迎刃而解,试图逃脱罪名的安钦文在吴峦绪提供的证据下,与帮助其获得职称的那位一起被拉下了马。面对铁证,安钦文最终铁青着脸,认罪了。卢苏麒请来的律师在其对沈晾做出的轻微伤害性行为上做出了强烈的质疑,迫使他交代出自己有杀人动机,而这件事卢苏麒出了很大力。
安钦文没有死。那柄刀没入他的脐上两寸半,将自己的腹部捅了个洞,在抢救之后恢复得很快。他捅入身体的刀像是一柄由手艺精良的法医使用的解剖刀,避开了他的肝脏,贴着肝脏和胃*擦进去,坚硬的刀尖横隔在两个脏器之间,让抢救的医师都感到了震惊。
卢苏麒对强烈反抗的安钦文说:“沈哥能让吴不生对准自己开枪,为什么没直接让你用刀捅进自己心脏?”
安钦文神情僵滞,在庭上当他意识到曾经扶持吴不生的那位都摇摇欲坠之后,目光里一片死灰。他说:“我有罪。”
“安钦文也都交代了,”杨平飞说,“大概过不了多久,王队再不想升迁也得升了。”
当年保吴不生假释的警监,在这件全国大案中落马,王国被重点专注,又一次成了全国模范。
“这件事,你有功劳。”旁辉冲卢苏麒抬了抬下巴,笑了笑,“全国的报纸都在登这案子,怎么就你这个第一目击者还一动不动啊?”
卢苏麒和杨平飞对视了一下,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机会。
卢苏麒连忙将椅子拉开,请旁辉坐下,给自己也拉开了一张椅子。
“辉哥,我把华城晚报的工作辞了。”卢苏麒说。
旁辉抬起眼睛看向卢苏麒。
自从那个晚上以后,有关于此的新闻报道铺天盖地,卢苏麒作为当场唯一的跟了全过程的记者遭到了狂轰滥炸。但是他却没有在任何报纸、任何网络博客上发任何一丁点儿消息。
“辉哥,我说过,新闻行业者就是为了将事实的真相公之于众。无数同行、乃至我领导,一个个跑下来想从我这里获得第一手情报,他们图啥?不就是自己升官加薪,在新闻界出一把名。我不想被人指挥着说些看人脸色的话,只为了卖看点就抛弃人的所有底线,更不想让沈哥就这么被贡献给他们当业绩。他不能只被当做别人升官发财的工具。”
卢苏麒看到旁辉一言不发,两手紧紧捧着那只杯子,心情十分忐忑。但他同样十分坚定。他说:“辉哥,我想做一个沈哥的专题,这件事我想了好久了,特殊部门公开之后,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如果民众不了解,被误导,只会让更多人成为第二个、第三个沈哥。我需要您的首肯。”
旁辉的嘴唇有些发白,他看着卢苏麒,凝视了许久,脑中浮现出了一个女人的诚恳的面孔:“如果每一个特殊人士都不喜欢接受采访,那么社会永远无法了解到这个团体。”旁辉说:“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卢苏麒看到他将一张名片从皮夹里抽出来,推到了自己面前。
卢苏麒看了一眼,上面是两个字:徐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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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平飞和卢苏麒离开之后,旁辉一个人一瘸一拐地回到了房间。他在整齐的床沿上坐下来,手指放在柔软的被单上。他的手上有一道刀疤,皮肤还泛着红。
沈晾离开之后,这个房间一直保持着原样。就连桌上的笔,也都摆放在同一个位置。床单和棉被里还残留着他的味道,旁辉舍不得洗。如果可以,他想用真空袋将沈晾的所有衣物都密封起来,让那上面的气味永远都不散去。如果可以,他不想打扫这个房间,就让灰尘里的皮屑停留在那里。
沈晾离开后的第一个星期,旁辉几乎无法睡着。
他像沈晾一样一个星期都没有入睡。
吴奇离开之前,还留下了几段视频,沈晾却什么都没有留下。
那天年三十,沈晾给他打了一份汤圆。他帮沈晾吹凉汤圆,看着沈晾皱着鼻子烫得直吐热气。
那是他们最后一顿年夜饭。
他被带走的前一天晚上,沈晾躺在他的怀里入睡,细瘦的腿□□他的双腿之间,两手抱着他的腰。
旁辉慢慢地站起来,在空空的屋子里感到了窒息。沈晾离开后的一个月内,他必须服用安眠药。
没有人可以替代另一个人。
沈晾永远不会再等着旁辉拿牛奶唤他睡觉,也永远不会再躺在这张床上、生活在这个房子里。他的床头有一本心理学,笔记只完成了一半。这个地方的一切都失去了主人。
旁辉走出房间,看到放在洗衣台上的凌乱的衣服。那是沈晾留下来的衣服。旁辉一直放在那里,他知道洗掉了这一次,再也没有机会洗第二次。
旁辉将自己的外套丢进洗衣机,在洗衣机旋转的时候,他不知第几次盯着那台子上的脏衣服。
就那样一直盯着。
他幻想过无数次沈晾回家。他仿佛听见沈晾进门拖鞋的声音,当他猛地冲到客厅时,只有一扇冷冷关闭的大门。
沈晾就那样,毫无预兆地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旁辉闭上了眼睛,不再看台子上的衣服。他走进厨房做晚饭,晚饭很简单,他盛了两碗饭。一碗少一些。他将少一些的放在沈晾常坐的那张椅子面前。
他一边吃一边说:“前几天呢,我把你推荐的电影看了,感触挺深的,记了好几页笔记。等我学了拉丁文,也能看懂一些原版书了,就去问你要书看。你书柜里那些,有好几本还没看完,等我看完了告诉你……今天卢苏麒那小子的话你也听到了吧?我想把你的事都写写,总得让爸妈知道我喜欢了个什么样的人,让他们好死了这条心。”他说到这里轻轻笑了一下,“你可真干了件大事儿,现在王国托你的福,臭着一张脸也要去省里的警队了,今天我还劝他戒烟,你猜他说什么……他说,‘等到连烟都没得戒了,那才可怕’。”
旁辉沉默了一下,叹了一口气,将那一动未动的碗挪了过来。
“你这么吃,什么时候才能吃完啊,吃不下了吧,剩饭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