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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骑了快马来到洛阳,看着天色还亮便假扮路人缓缓绕着司空府外走了一圈,把地形都打探清楚,然后又到琅琊王府和马升约定晚上驾车在司空府外的巷子中等候。
到了三更天,二人换上夜行衣靠避开巡逻的士兵翻墙跃进司空府中。白天踩点的时候刘秋就发现府外的兵士甚为松懈,夜间再来此时很多士兵都躲进房间睡觉去了,故而在府中往来并没有太多困难。两人分头在府中摸了摸地形,很快就在后院找到关押犯人的房间,孙筠用迷药将门口的守卫迷倒,两人便合力将士兵拖到角落处。进了正房,隐隐可见东厢房里关押的都是些婢女,只有西厢房似乎只关押了一个男人。孙筠在外帮着把风,刘秋便轻轻潜了进去,那人见进来蒙面之人,差点喊出来,幸好刘秋及时用手捂着他的嘴巴才没捅出篓子。那人便轻声问道:“来者何人?”
刘秋只说道:“来救你的人,请问阁下是何人?”
那人听是来救他的,便低声啜泣道:“我是司空的侄子张景后,虽然不在三族之列侥幸苟活,可是被关在这里不知何时才能出去。”
张景后哭了几声才又想起什么,便指着一旁说道:“恩人既来救我,可否将我的孩子一道救走?”
刘秋顺着他的手望去,果然旁边睡着一个孩子,便点了点头,随后又问道:“府中可还有司空其他至亲?”
景后摇摇头,刘秋便低声道:“随我来。”
那孩子睡得正香,张景后便将他裹了层薄被搂在怀里跟着出了厢房。刘秋出来见到孙筠,二人点头示意,便抽出手中的倚天剑向正室外的屋门走去。
虽然倚天剑常年挂在朝堂之上,可是因在皇帝旁边,故而并没有几个大臣真正识得,普通人就更不用说,所以刘秋这次才有胆量把它带来。孙筠为了方便,并没有带长剑,只带了幽蚺短剑和海蛟短弩。
刘秋轻轻推开屋门向四周张望,并没见有人,就朝后打了个手势,三人于是鱼贯从屋中出来。正要转身奔向不远处的院墙,忽听身后有人喝道:“好大的胆子,敢来这里劫人!”
众人心中一惊,转身望去,刘秋差点喊了出来,原来身后叫住他们的居然是陈留王世子曹过。幸好刘秋和孙筠都用面罩遮脸,不然真被认出就麻烦了。刘秋于是挡在前面,让孙筠护着张家人逃走,心中却在盘算如何既不杀曹过又能把他这个麻烦尽快甩掉。正犹豫间曹过的剑已经到了,刘秋忙闪过身去,绕到他身后,飞起一脚踹在后腿上,一个踉跄差点没让他坐在地上。曹过的功夫果然稀烂,这多少让刘秋有些放下心来,可是世子仍旧不依不饶,稳住身形后马上又冲过来,刘秋听着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知道不能恋战只能速战速决,于是使出十成力气迎着砍来的剑硬磕过去,想一下把曹过手里的兵刃磕飞。不料眼前金光一闪,只听“啊”的一声,曹过的剑竟被倚天剑砍成两截,留在手里的那一小截还没有匕首长。刘秋见状大喜,趁着世子还在愣神转身朝孙筠跑去。但身后的孩子大概是被打斗声惊醒,突然见大哭起来,墙下的张景后只好尽快把孩子递给墙上的孙筠,可是如此大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全院,二十几号人迅速从各个角落向这边涌来。刘秋只好迅速翻上院墙把张景后拉上墙头,孙筠把孩子递过去,低声说道:“你快带他们走,我来断后。”
刘秋本来还要分辩两句,可是见她从身后抽出那把小弩便料定她还有后手,又见追兵还有十步左右就冲到跟前,也就不再犹豫翻下墙去接张家的两人。孙筠这边则同时上了三支细小的铁弩箭,瞄着最近的三个兵丁射了出去,三人瞬间中箭倒地。其他人见状大骇稍稍止住脚步,不想后面的曹过大喊道:“他用的是弩箭,没那么快上箭,大家快追,不要被他吓住。”
孙筠嘴角微微上翘,把“海蛟”弩机旁边的机关拨动了一下,调到连弩模式,随即十几支弩箭几乎同时向眼前的兵士们洒去,五六个人当即毙命。直到此时较远处才有人喊道:“大家小心,是连弩!”
园中众人纷纷退后,连曹奂也拿着剩下的那截断剑躲得远远的。大家都知道连弩的威力,但谁都不知道外面还有多少人拿着连弩接应,自然不愿为了两个不重要的张家远亲送命。
孙筠见没人再追来便悄悄翻下墙来,穿过两栋民宅远远的就望见刘秋在一辆马车上向她招手,连忙就赶了过去。刘秋这时已换上车夫的衣服和马升坐在一起,孙筠见他指了指车厢,就俯身钻了进去。刚一进去,马车立刻便开动了。
车厢里比外面看上去的要小点,孙筠刚刚坐下,对面就递过来一套衣服,抬眼一看居然是翾风!孙筠登时吃了一惊,翾风也没说什么,只是冲她笑笑,示意她换上。孙筠见车内也没其他人,于是快速换好,这才发现是和翾风差不多的侍女打扮。翾风在车厢一角扣动了一下,将脚下的木板推开,现出下面的隔层,将换下的衣物扔了进去。孙筠俯身向里望去,这才隐约看见张家二人正躺在下面。
虽然此时已是宵禁的时候,可是马车上挂着琅琊王府的灯笼,这一路便畅通无阻。又行一刻来到顾荣府后门,这才将马车驶入。到了后院,顾荣亲自安排,将张家后人和刘秋等人安排在里面休息,府中其他下人则全部打发到前院。大家商议了一下,觉得应该明天一早待城门开启便借王府的马车出城,虽然今晚司空府折腾了一番,但毕竟跑掉的不是重要疑犯,城防虽然可能会加强,但还不至于无法通行。今晚曹过当值,很可能是赵王府上的人,故而才如此松懈,因此甚至有可能此事会被孙秀遮掩起来,那样就更容易出城了。
张景后经过这一番事情,已笃定刘秋等人是真来救自己的,便跪下道:“今日感谢诸公舍命相救,不知能否告知尊姓大名?”
刘秋忙扶他起来,又让翾风抱着孩子到厢房去睡下,这才说道:“因我等身份特殊实在无法相告,还望见谅。不过司空一代名士,任谁人见了都会出手相救,公子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景后听罢又道:“只是我虽被救出,不知明日出城后该逃向何处,还望恩公指点。”
刘秋思虑片刻方才答道:“如今的形势想来公子也明白,东方诸王都在蠢蠢欲动,大有带兵入京勤王之势,到时东部多州很可能会成为双方战场;匈奴人在西北雍州、并州已谋反多年,虽刚刚被弹压但仍是险地,关中和长安自然无法安身。依我看公子不如暂避汉中观望,如几年后天下太平则可北入关中进长安或东出武关再返回洛阳;如天下仍旧战事不断,公子可南入巴蜀避祸。”
景后听罢再拜,“多谢恩公指路,司空地下若有知必定欣慰。”
言罢,又犹豫片刻,众人不知何意,只有孙筠知他有话要说,便柔声问道:“公子既知道这里都是救你和孩子性命的恩人,并无外人,有事直言相告即可。”
张景后果然眼中滚出两行热泪,哽咽道:“恩公可知今日救了谁人的孩子?”
刘秋立刻听明白几分,“难道是?”
景后继续道:“恩公猜的不错,这孩子正是我堂兄,也就是司空长子张袆的儿子张舆,今日是诸位保全了司空的苗裔,让他不至绝后。事已至此,恩人还不肯告知姓名吗?”
刘秋听了眼圈一红,心下一横便道:“既然公子如实相告,我便不再隐瞒。我乃山阳公公子刘秋,张天师便是我的恩师。前些日子闻听司空全家遇难,心中哀痛,本想今日前来府上祭奠一番,不想却遇上公子。”
张景后听到此处已泣不成声,不断磕头致谢,一旁孙筠看不下去,于是和马升两人强拉着他起身。过了片刻,景后又道:“族兄临死前将孩子托付于我,要我一定帮他保全下司空这一脉,于是我便对外人谎称是我的孩子,幸好张家人死的死、卖的卖,剩下还在府中的没几个认得这孩子,这才让他逃过一劫。”
翾风一边哭着,一边帮景后擦去眼泪,不料他却继续说道:“族兄将孩子托付我时曾说留了件宝物,如果我有机会就去取走,如今看来逃命要紧,我是无福消受了,还请公子拿去,权当作我和孩子报答救命之恩了。”
说罢,喝了口水,这才又道:“族兄说将那宝物藏在东院墙外一株中间空了的柏树中,也没说是何物,公子去拿便是。”
第二天翾风和马升驾车护送二人出城,刘秋和孙筠则骑马在不远处随行。到了西明门,城防果然同往常一样,翾风出示了王府的腰牌,马车便被放行出城。到了城外白马寺,看着周边行人稀少,几人便将张家二人从隔断中拉出,孙筠又递上一早在顾荣府上备好的盘缠细软,张景后含泪接了又欲下跪,刘秋指了指周围,景后便向众人拜别向西而去。
刘秋知道马升和翾风昨晚离开王府后一夜未归必定引起怀疑,便让他们骑了自己和孙筠的马匹直接到山阳汇合。自己则与孙筠一道返回城中,找了辆车奔着驸马府而来。
到了府中将来意一说,王敦看了看孙筠又冲刘秋笑了两声,便说道:“事情难倒不难,虽然生了两个公子仍旧不过一个来自蛮夷的婢女而已,只是流羽姑娘虽服侍过兄长,不想您却仍旧放心不下,入了琅琊王府依旧念念不忘。”
刘秋没想到又被误会,只好陪着尴尬地笑了两声。三人便找上王导一同来到琅琊王府。司马睿见是琅琊王家找上门来自然不敢怠慢,只是听刘秋将来意一说,便对修掉慕容荀不置可否。最后还是王妃虞氏得了家仆的禀报才兴冲冲地从内室出来对司马睿道:“荀氏乃一胡人,不服约束又常持凶器暗自怀恨,虽多次被王爷严加约束又为二位王子生母但屡教不改。她身边服侍的翾风姑娘也是胡人,昨晚也与一车夫驾车出府至今未归。此等身份低微之人又无法教导,若长久留在府中只恐教坏了王爷的孩子和家仆,以后又不知会生出什么祸事。既然她已通过刘公子送出消息愿意弃两个孩子而返回辽东娘家,又有驸马和王公子作保,依妾看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王爷不如多给他些钱财也算报答她服侍一场。”
司马睿依旧犹豫半天,最后还是看了看一旁的王导,见他微微颔首这才出了一封修书让刘秋将荀氏带走。
众人于是散去,刘秋夫妇回到顾荣府上让安排人手即刻送慕容荀出城,夫妻二人则候到晚上绕到司空府东墙外,果然见紧贴着墙外有一株里面空了的老柏树。孙筠身子轻盈,便让夫君在树下把风,嗖地一声便攀了上去,随后又小心地进到树洞中去,过了好一会才见她又出来,手中却多了把剑。两人不及细看,便匆匆回到顾荣府中。进了后院住处,方才仔细端详那把宝剑,借着灯光赫然发现上面刻了两个字“青釭”。
回到山阳,刘瑾早已将翾风、慕容荀和马升几人单独安排在僻静的院落。夫妻二人随刘瑾至内室便将这次洛阳之行逐一告之,刘秋又将倚天、青釭二剑呈给父亲,直到此时孙筠才把自己怀孕的消息告诉公公。刘瑾也顾不上刘秋手里端着的剑,起身过去将儿媳扶着坐好,孙筠正要推辞,刘瑾抓起她的手腕号了号脉,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接着又摸了摸儿子的脉搏,这才将刘秋手里的剑接过来搁在一旁。夫妻两人正看得一脸茫然,山阳公却开口道:“如今天下的形势想必你们也该知道,我看筠儿还是南返吴地家中安胎方才稳当些。”
刘瑾的打算让孙筠措不及防,“父亲,儿媳虽家在江东,但这几年久居山阳家中早已习惯,想来并无必要远行千里返家安胎吧。”
到底还是刘秋在大局上考虑得长远些,便打断妻子说道:“如今天下虽多不安定,京中变局迭出,东方州郡亦不安稳,西北叛乱也是刚平,可是总还不至于天下大乱危及到一隅的山阳吧。”
刘瑾伸手示意儿子坐下,自己也扶着拐杖缓缓坐下,这才说道:“自从五年前秋儿从嵩山回来,你们这几年渐渐疏于对水上事情的打理,安心在家里过小日子。这没什么错,毕竟你们都老大不小了,该成家室生儿育女,我也一直坚持你们这样,而且秋儿在海中受了相当严重的内伤,虽然表面看不出什么,但你们婚后数年筠儿才有身孕便是明证,所以我也希望你们多在家中善自保养。可是这天下大势毕竟不是我们寻常人想躲就躲得掉的,这几年很多事情都天翻地覆,很难再恢复回从前的宁静了。之前张天师让秋儿带回给陈留王的那张字条也是这个意思,你们有没有想过张天师让秋儿来传消息不只是让我们协助曹奂一家南迁,其实也在让我们举家南迁。从我们水路上四面八方传来的大量消息都在不断印证这一点,让我和筠儿的师父都有类似的判断,而且现在我和陆公都觉得不能再等了。”
小两口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才明白父亲绝不是一时兴起。刘秋想起在张华府上遇到曹过的经历便说道:“可是父亲,以眼下的情形看,现在陈留王世子实为赵王和孙秀同党,这样我们助曹家南迁的消息很可能已经走漏,若连曹奂都和他们沆瀣一气,那样事情就真难办了。”
刘瑾手捋胡须缓缓道:“前段时间你族叔刘玫在时我曾让他去邺城见了陈留王,他也说两个儿子都和孙秀有些关系,不过二公子卷入得还少些,南迁之事由他来办尚可信任。最后王爷还说,南迁是关系到全族性命的大事,如到万不得已只要帮他保留下一个儿子就可以。”
刘秋没想到陈留王如此决绝,便问道:“难道连王爷现在也这样悲观了?”
刘瑾用拐杖敲了敲地面,“不是悲观,而是你们对现在的形势还没有足够清醒的认识而过于乐观。现在随便两个王爷就能率兵进到内宫带走皇后杀掉,你有没有想过,当今皇帝光是亲兄弟就有七个,个个都封王带兵,更不要说其他一二十个远支王爷。现在的赵王只是当今圣上的叔公就能带兵倾覆朝政,你可知道那些各地手中拥有兵权圣上的亲兄弟们会作如何想?权力带来的欲望是何等可怕,只要尝到一点甜头就会让人欲罢不能,从前的曹操、司马懿、司马昭是这样,后来的贾后和赵王更是活生生的例子!如果秋儿你还不能理解,可以问问筠儿,她身为吴国皇室宗亲都曾听过什么见过什么!”
孙筠轻轻摁住夫君的手臂,“父亲既然准备举家南迁我们听从便是,只是为何您刚才只说现在要我一人返吴?”
刘瑾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以秋儿的病最好和你一起南去,可是如今的情形爹希望秋儿和慕容荀一同北上辽东。”
刘秋差点惊掉下巴,完全摸不清刘瑾怎么会有这样的打算,“以现今的形势,孩儿去辽东到底是去做什么呢?”
“为了水上的贸易,也为了多保留一分希望。”刘瑾的话坚定有力,可是也愈发让人摸不到头脑。
刘秋不得不继续问道:“爹,这都什么时候了,咱们能不能把生意放在一旁。再说,我去辽东和水上的生意有什么关系?”
刘瑾没有再看儿子,而是对儿媳说道:“别的先不说,筠儿,你对水路远比秋儿熟悉,你来说说如果天下大乱诸王造反,辽东是否对水上的生意极为重要。”
孙筠虽对业务了解,不过辽东的生意毕竟也极少接触,只好试探着思索,“以儿媳所知,如果真的诸王带兵生事,首先洛阳一带就是战事最严重的地方,赵王既在京都,清君侧就难以避免。我们的内河航路主要由长江贩货至洛阳,只因京城权贵富豪众多。如果失去大量买家,这生意必定要惨淡下来。而且此路须走淮水,从前汝南王的封地就在那里。司马亮虽死,但他的几个儿子西阳王、南顿王也都封在那一带,淮水周边很难安定下来。如果另辟商路溯汉水或长江而上至关中或蜀地,又必定要经过襄阳王、长沙王和成都王的封地。剩下的就是走海路,可是出扬州过长江口北上这一路也不太平,第一站徐州有琅琊王和东海王,接下来青州有齐王、冀州有赵王和河间王。临近的边疆之地虽无诸王封地,可是匈奴、鲜卑诸部已在幽州、并州、雍州作乱多年,假如诸王祸起,内部尚且自顾不暇,边疆就完全无法保障。如此看来,也唯有辽东的平州了。”
“边境既然皆有可能变乱,为何筠儿独看中平州?”刘秋对妻子和父亲都看上辽东仍旧不解。
孙筠只好继续解释道:“寻常边境,像并州和雍州如与异族贸易多走陆路;幽州虽临海,但向南即是冀州中原之地,故而寻常也只有陆路;平州之所以不同是如走陆路绕道幽州进入中原有一二千里之遥,更不要说再南下江东,而从其最南端平郭出海数十里即有群岛,沿群岛再南行百里即可抵青州,夫君从前数次以水路入辽东虽走的不是这条海路但想必应该多少听说过。从辽东南出入海很容易就可经青州、徐州外海,再过长江口到达吴地扬州而不受中原乱局左右。所以当年东吴就一直从海路越过魏晋之地和辽东长期有过紧密的往来,不只和南边的公孙度、公孙渊祖孙有过往来,甚至扶余、鲜卑、高句丽等外族也常有海上贸易,辽东的人参、裘皮都是我们经常去交换的贵重货品。由于我们一直和辽东官军还有外族都有很好的生意来往,所以即使辽东局势有变,也不大会影响我们在那里的海上贸易。”
说到平州官军,刘秋立刻想到东夷校尉府,“总不会我们和平州刺史何龛也有些关系吧。”
孙筠微微一笑,“今日说了这么多怕是夫君要怨我很多东西一直没和你提过,不过确实,我们和东夷校尉关系一直不错,虽然没有参与他们的战俘买卖,但在辽东做生意需要各方面都打点周到,有时我们甚至会直接从官府渠道进些货品,何大人也算是我们的老相识了。”
刘瑾看看儿媳,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除了这些,筠儿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孙筠又想了片刻,才缓缓说道:“辽东郡北部有平州治所襄平,南面则深入大海与青州的登莱之地相望,向东依次是乐浪郡和带方郡,从带方南出边境就是有‘三韩’之称的马韩、辰韩、弁韩,三韩再向东就是倭奴国了。三韩一带出些铁器,我们偶尔也会去贩运些过来。”孙筠眼珠闪烁,想了想又继续道:“如果从襄平陆路出发向东经过乐浪郡的朝鲜县再向南过带方郡的带方县抵达韩地有超过千里的距离,可是如果从辽东郡最南端的平郭走海路到三韩地界大概只有七八百里的距离。如果带船的师傅技术高超些,船和天气都允许的话,从青州的登莱之地去韩地能省去更多的路程。”
经过夫人这番提点刘秋马上就有了灵感,“夫人是说只要我们能在平郭站住脚,向北可与辽东甚至更远的鲜卑等部贸易,向东南则可很方便的和三韩甚至倭奴国贸易,这样即使中原大乱也很难影响到我们?”
孙筠点点头,“想来应该是这样,如果我们再能控制与平郭隔海相望登莱外海的几个小岛,那么我们从吴地出发就能很方便绕过长江以北各州。北方陆军虽然强大,但是对海岸尤其是外海岛屿基本没什么控制力,三国时代东吴就曾这样做到,我们不也一直在外海航运畅通无阻么,就是当年石崇调来朝廷水军也照样拿我们没什么办法,只有那一次偷袭才得了手。”
刘瑾罕见的哈哈大笑道:“好啊,好啊,果然你师父没白夸赞他这个高徒,说筠儿定能想明白向辽东发展的意义。不过我还要说的是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最坏打算,长江南岸鱼米丰足并不缺粮,可是一旦中原大乱我们就需要足够的钱财招募军队,足够的铁来打造兵器。保持好辽东的贸易,我们可以在北方大乱时仍旧有稳定的收入,多保留一条铁器输入的途径,甚至在人手不足时从那里招募勇士。”
直到此时刘秋才明白父亲的构想如此长远,没想到早就和陆玄暗中布置了一切,于是又问道:“父亲和陆公该不是把吴地的一切都布置妥当了吧?”
刘瑾微微颔首,“其实陈留王的担心为父也一直有,司马家得国不正,难得长久,多做些防范在所难免。这些年来我和陆公一直陆陆续续在做些布置,南方当然准备得更为稳妥些,西起夏口东至大海的长江两岸我们都建了很多商栈作为哨卡,到时就算是几支军队攻下来我们都有还手之力。”
孙筠这边又说道:“现在看来,我也同意父亲的做法。平郭我虽没去过,但这几年我们经营北方水路也听说过数次,那里有我们一个海上中转的一个站点,先前八哥和乌头都去过多次,连这几年连川儿都去过两次。我们在辽东这一带的海上还缺少一个向北深入的据点,而慕容部所在的位置正合我们的打算。他们的单于慕容廆和我们一直都有些来往,这几年他不只和朝廷和好,还稳定了部族内部,又把王城迁到群山中的大棘城,虽然对外宣称那里是‘颛顼之墟’,可实际上建在山中的都城更有利于防守。城虽在山中,但从那里沿白狼水南出用不上半日就能入海。”
刘秋被父亲和妻子这一会功夫塞进了大量的地理知识,虽然大体已经搞明白了但还是觉得头昏脑涨,不过还是问道:“依父亲的意思这次我就只身随她们三人北去了?”
刘瑾扶着手杖微笑道:“这几年都是筠儿的侄儿孙川在水路上跑,他年纪还轻,让他多跑些锻炼锻炼总是好的,这次就让他驾船陪秋儿从水路北去。”
孙筠对公公的安排颇为满意,想想又道:“妾之前早说过不反对夫君纳翾风姑娘为妾,她于你有救命之情,你们又情投意合,如今她也年过二十,如有机缘夫君莫误了她。”
“筠儿说的不错,确有持家正妻风范”,刘瑾将刚刚搁在一边的两把剑又还给刘秋,“你既要远行,这两把剑带去便是,我一个老头子留着它们只能当藏品。”
一旁的孙筠想想有些不妥,便又问道:“父亲既说举家南迁,可说了这半天只安排我们夫妻二人,不知您要做何打算?”
刘瑾将双手按在杖上半晌无言,刘秋很快就明白过来,“父亲,总不至于全家都走了您独自留守山阳吧。”
老人慈祥地笑道:“我已到花甲之年,在这乱世活得足够了。再说我走了,朝廷怎会置之不理?家中的老伙计还有几个,都愿和我一道守着你母亲的坟地,守着这浊鹿城,守着这山阳国。早些年第一代山阳公丢了汉室天下,我不能再丢掉祖宗的基业了。刘玫会陪着你们南下,以后就看你们自己了。我还问过曹奂,他也是这个意思,他要守在武皇帝曹操开创基业的邺城。虽然他两个儿子出了些问题,我没让刘玫把他们曹家迁到会稽,只去了夏口,不过你们还是要善待他家的后人。”
刘秋和孙筠都扑到老人膝下,哭着道:“父亲,您还是和我们一道走吧。”
刘瑾深情地抚摸着两个孩子的头,“傻孩子,这只是最糟糕的安排,天下哪那么容易大乱,说不定你们待了两年又回来看我呢。唉,人老了,经不起风浪了,就算勉强到了南方也要脱几层皮,而且听说那边炎热多湿,能不能适应得了也是问题。我留在这里还能多做几年义诊,帮你们积累些善行,有什么不好。”
“可是若没了您的教导,今后的路不知要难走多少?”
刘瑾眯着眼低头看了看儿子,“马上就要当爹了,又是过了而立之年的人,怎能如此作妇人状?洛阳有顾公,南方有陆公和贺循,没有我你们一样可以走得很好。”
夫妻俩无奈,只好跪地给父亲各磕了几个响头。
几日后,刘瑾由儿媳扶着,一路送刘秋和慕容荀等人来到渡口。刘秋望着白发苍苍的父亲和怀着身孕的妻子一时说不出话来,泪水却止不住的流淌下来。刘瑾的背已经微驼,只是扬手让儿子赶路。到了开船的时候,孙川陪着姑父最后上船,刘秋站在船头回望直到岸上的人影模糊不清。
返回船舱,慕容荀和翾风、马升都在,刘秋有些摇晃着走了进来。孙川觉出有些异样,忙过来扶他,不想刘秋一口血突然喷出,骤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