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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雍觉得自己变得不可思议,像这种烧水煮面的日常生活,在她往常的意识里就当真只是为了生活而已,从来不曾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可是,此刻因为陪伴的人不同,一件小事也变得有趣了许多。
事实证明,绣春刀和菜刀并不相同。
大都督能将绣春刀玩出花样,可是面对一把小小的菜刀却有些束手无策。
牛肉是现成的,为了图个方便,时雍让赵胤把它用刀剁碎,然后洗好锅,准备淋上一点油,下锅炒香加入姜蒜等调料用来做成牛肉臊子,然后再将厨房的白面拿出来,和好备用。
为了方便大都督行事,时雍怎么方便怎么来,可是尽管她简化了程序,于赵胤而言这些还是太难了,看着时雍往烧干的锅里倒油时,他竟条件反射地拉她回来,护在身后。
“小心烫!”
灶膛里的火燃得很旺,这一耽误,锅里发出嗤嗤的响,很快便冒出一股浓烟,紧接着,那锅里的牛肉臊子就发出了一点糊香
时雍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借了厨房里昏暗的灯火看他紧皱的眉头,看他拿着锅铲严阵以待的样子,仿佛锅里的牛肉就是他最大的敌人。
男人专注的样子很是俊朗,时雍瞧得眼窝带笑,一颗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戳中
“大人,我来吧。”时雍走过去要拿他手上的锅铲。
赵胤竟然不肯,斜睨她一眼,“不必。答应阿拾就得做到。”
昏黄的灯火仿佛变成了暖黄的颜色,时雍不由心旌摇曳,眼神迷离。
她并非一定要吃赵胤做的牛肉刀削面,她只是想知道这个男人能为她做到什么程度,值不值得她去玉堂庵吃半个月的苦
牛肉臊子的香味飘了出来,时雍看着火候,刚想说话,赵胤已将它盛入盘子里,低头闻了闻,望着她问:“如何?”
看他清俊的脸上满是期待,时雍莞尔:“香。香得我舌头都快咽下去了。所以,大人快些烧水,咱们削面吧”
赵胤嗯声,得到她的鼓励,再做下一步削面的步骤时,就比方才顺畅多了。
“谨遵妻命!”
时雍呸他一声,小声娇笑,“哼,不要脸。谁就是你的妻了?”
赵胤低下头来,借着火光细细观察她的眉眼,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突然低沉了几分。
“堂堂丈夫,竟为女子下厨,阿拾可会看轻我?”
看轻?这话从何说起?
时雍不解地回望他,觉得这人脑回路好生奇怪。好一会,时雍才从他的眼里解读出那零星的“面子”,于是笑着轻瞄他一眼。
“我与大人既然要做夫妻,自然要过些寻常日子。普通人的生活不就是如此吗?简简单单,一餐一饭,二人陪伴,舒坦得很。天下女子莫不喜欢,我得意还来不及,怎会看轻?”
赵胤皱了皱眉头,“是英雄当仗剑屠龙,而非握刀切肉”
哈?时雍被他的说法逗笑了,从背后轻轻搂住他的腰,将脸贴上去,欢喜地脆声道:“大人手里的刀,屠得了龙,也切得肉,逐得了鹿,也下得了厨。这才是真英雄大丈夫呢。”
哼!
赵胤瞥她一眼,唇角微弯:“水开了。”
锅里的水沸腾起来,赵胤手中的菜刀比方才利索了许多,掌握了方法之后也就更是容易,削出来的面片厚薄均匀,卷入沸水看着极是赏心悦目。
时雍不吝夸奖,连声赞道:“大人厉害!”
赵胤面不改色地道:“这有何难?别说削面,便是削人,爷也能削得厚薄均等,大小如一!”
时雍:
锅里的面突然就不香了。
“你故意的?”
正在耐心削面的赵某人,闻声扬眉转头,刚要说话,就看到了站在厨房门口,一脸不可思议的朱九。
赵胤脸色微微一沉,冷了声音。
“爷怎么吩咐的?”
“爷”朱九看看他,再看看接过菜刀的阿拾,还没有回神,“属下有紧急军务——”
赵胤哼声,擦了擦手,走出去。
时雍冲着他的背影一笑:“多谢大人教我用刀,我削得比方才均匀多了”
朱九眼珠转了转,连忙笑着道:“那是,我们家大人刀功一流,别说削面,便是削人,也是厚薄均等,大小如一。”
赵胤剜他一眼:“闭嘴!出去说。”
朱九哦一声,看他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吓得拍了拍胸膛,转头朝时雍竖了个大拇指。
银烛微温人相近,秀眉轻扬欢语声。
这一碗牛肉刀削面后来是被两个人一起吃掉的。
在时雍半是撒娇半是赖的诱哄里,两个人,一个碗,你一口我一口,慢慢地将它吃得精光。
深夜二人独处,思绪总是绵延。
时雍不是矫情的女子,但离别之际也难免多了些情绪。她没有问赵胤,朱九来禀报的是什么紧急军务,赵胤也没有叮嘱她明日去了玉堂庵要做些什么,二人温存片刻,说了好一会话,却全是些闲言碎语,难得的轻松。
更敲三响,时雍便该回去了。
明光郡主前往玉堂庵祈福,明日将从家中启程,时雍今晚不便留在无乩馆。虽说明日两人还要相见,但是祈福队伍人多嘴杂,就不可能再像今晚这般肆意妄为了,因此,时雍很有些依依不舍的模样。
“大人,是要亲自送我到那个尼姑庵吗?”
“是。”赵胤抚了抚她的头发。
“那大人多久来看我一次?”
赵胤沉眉思考一下,“只要得闲就来。”
“哼,敷衍。”时雍不悦地仰脸瞥他,看一眼便深深看入了眼里。一身风华,俊眉星眸,雍容无双,高冷孤傲,这样一个男子当真会为女人而钟情吗?
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上辈子去诏狱的前一天,与赵焕相见时的样子。
当时,赵焕也曾深情款款地同她说了许多话,差点连未来孩子的名字都取好了,结果一转头就是天翻地覆。刚去诏狱的时候,时雍也曾天天盼着赵焕,希望他能来看自己一眼,可惜等到死,他也没有来。再相见,他已经要娶新妇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这个心结缠得时雍很深,再听赵胤的话便有些不是滋味,很难彻底去相信一个人。
“我不会总是等着大人的。你若不来,我就要走了。”
赵胤一怔,低头看着她,目光幽深,“去哪里?”
“去一个你找不着的地方。”时雍说罢看他冷下脸,又撇了撇唇角,说道:“戏文里不总是这么唱的么?郎情妾意必定分离,将军披甲总有战死,大江东去再不回头,千古风流转眼成空。”
“傻瓜!”赵胤低头在她额头轻轻啄了下,眼神坚毅,语气温柔带笑,“这天下没有本座找不到的人。纵是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
时雍心里微微一热,目光带了些氤氲之色。
“那也得你愿意找才是。”
“你是我妻。”赵胤俊目微微一沉,平静地看着她,徐徐说道:“大江东去不回头,你是我妻;千古风流成了空,你也是我妻;即便我有一日披甲战死。阿拾,你仍是我妻。”
时雍心仿佛被刀子戳了一下,鼻子冷不丁就酸了。
“讨厌!”
干嘛这么煽情,搞得她这么直的女子也差点泪目。
“大人,你我未来时日还长,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若有一日我犯下什么滔天罪行,就像那个,那个女魔头时雍一样,大逆不道,人人喊诛,大人还会这么想么?”
这不是她第一次这么说了。
赵胤看她娇嗔的模样,俏丽的眸子仿佛染了一层水雾,白皙的小脸满是认真,仿佛这不是一句玩笑,而是真实地发生过一般。他眉头微微蹙起,沉默片刻,轻轻喟叹。
“若真有那么一日,赵胤必定站在你身边。”
时雍微惊,不肯相信地看着他,嘴唇微微抿起,一颗心砰砰乱跳,想了想又道:“大人此言当真?”
“大丈夫一言九鼎,岂会有假?”
赵胤看她如此在意这件事,又是宠溺地将她揽在身前,低头吻了吻她的鬓发,灼热的呼吸轻轻落在她的头顶。
“傻瓜,爷的心思,你还不明白么?唉!半生不解情中意,余年付与阿拾听。”
“大人!”时雍紧紧搂住他,终于被他惹得鼻子发酸,泪眼汪汪地将脑袋钻入他的怀里,却不愿让他瞧见自己软弱的模样,无论赵胤怎么哄,就是不肯抬起,直到把泪水蹭干,这才仰头朝他莞尔一笑。
“一言为定。”
赵胤低头,目光如醉。
“赵胤,人可死,言不失。”
时雍捂住他的嘴,望着他微笑。
全世界都安静下来。
大黑趴在桌下。
灯火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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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启二十三年二月二十七,春寒料峭,天气骤冷。
大晏初封的明光郡主,为感念皇恩,自请前往玉堂庵为大晏祈福,祈求天下无灾,国泰民安。大都督亲自带领锦衣缇骑数十人,将明光郡主一行人送至玉堂庵,逗留半日方回。
玉堂庵是一个清净的小庵堂,传说曾有太祖洪泰爷的妃嫔在此落发为尼,又毗邻庆寿寺,便有了些名气,香火旺盛。
赵胤带时雍拜见了师太,说明了来意,暗里也有示意她照顾好时雍的意思。师太似乎早已明白他二人的情况,笑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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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督放心自去吧,郡主在此安心修行半月,再离开庵堂,便将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脱胎换骨,重获新生,也是觉远为二人想出来的“破咒之法”。
一个女子入了尼姑庵,在潜心修行礼佛后,便有可能得到神灵庇佑。进去时是一个凡尘俗世的女子,出来后便成了另外一个人了。
觉远称这为“洗命”,也是脱胎换骨的“法门”。忏悔命中自带的业,灭障消灾,添增福慧,再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三重恩,下济四重苦,此劫或可消除。
时雍不信他这些东西,但为让赵胤安心,仍是一一记下。
赵胤离开时,留下了娴衣。
朱九再三回头,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叮嘱娴衣一句,“你须细心照料郡主,等郡主归来,大都督将她娶入府上,你我婚事便有人做主了。”
娴衣看他这模样,脸红耳热,不敢去看时雍是什么表情。
“知道了。你快些走吧,爷都上了马车,你还磨蹭。”
“这就走了。”朱九后退着走,衣袍微动,剑穗飘飘,很是不舍。
娴衣看着他的身影,终是忍不住,抬手轻摆。
“放心!”
“我放心你的。”
“照顾好爷。”
“我晓得。”
“快走吧诶,你小心脚下!”
朱九惊呼一声,脚后跟突地踢到一块石头,差点摔倒。
四周传来一阵哄笑声,他搓了搓发红的脸,忍着那心惊肉跳的情绪,匆匆转过头,追随赵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