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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沉的天空笼罩着殓房,冷风潇潇,远远看去,殓房的院落便有几分阴森。
马车停下时,大黑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吐出舌头扑上来亲近时雍,又是扑腿又是舔手,很是亲近。
时雍摸摸它的头,“好了好了,乖,麻麻干正事。”
大黑安静下来,又转身去扑赵胤。
赵胤如此清冷一个人,从没碰上过这么热情的狗,衣袍上瞬间沾了几只狗蹄子的形状,谢放看他皱眉,脑壳又痛了,也不知当不当上去撵狗。
“大黑!”时雍哭笑不得,看着赵胤道:“大人,它可能想吃肉了。”
赵胤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了谢放一眼,又低头对大黑道:“一会去无乩馆。”
这么严肃和狗商量?众人无语。
大黑却像是听懂了,摇了摇尾巴,转头就走到了时雍跟前,不再扑他,也不再那么热情地亲近他了。就好像大都督在它眼中,就只是“一个买肉的人”。
赵胤看它一眼,“二皇子来了没有?”
朱九道:“我进去看看。”
“来了!”一个声音从里头传来,低沉,幽冷,刻意变出一种恐怖的腔调。
不过,还是让人听出了他就是来桑。
紧接着就见一身黑袍的来桑在无为的陪同下从殓房里走出来。
两个人都是一身黑,表情又肃穆紧绷,看着很是不同寻常。
时雍问:“发生什么事了?”
来桑半眯起眼,阴恻恻地道:“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看出什么?时雍看看他,不解。
来桑道:“你看看我的脸,从我脸上,能看出什么吗?”
时雍看不出什么,正想问个究竟,就听到赵胤冷冷的声音,“难不成里面躺的是二殿下的家人?”
“”
来桑是第一次来殓房这种地方,故作恐怖是想逗一逗阿拾,看她会不会害怕,哪知阿拾没有吓到,反被赵胤呛了。
“你什么意思?”
赵胤面不改色,“不是二殿下让我们猜?”
来桑气得心窝抽搐,可偏生赵胤一脸严肃,完全不像是故意诅咒他,愣是呛得人出不了气。
哼!
来桑定了定心神,负手走到时雍身前,恢复了笑脸,“我今日这般,好不好看?”
暴躁小王子自从到了大晏京师,很快就爱上了大晏的文化,除了正式场合外,他再不穿兀良汗的服饰,打扮与普通大晏王公公子们没有什么区别,看着还真是比在兀良汗大营时俊俏了几分。
尤其他身材高大,这身衣袍很合适他,看上去稳重了许多。
时雍就事论事,“不错。”
来桑一下子高兴起来,“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谢放!”来桑声音未落,就听到赵胤的声音,“带二殿下认尸。”
来桑看出来了,这赵胤就是不愿意他和阿拾过多接近,可是他现在完全不怕了。一到顺天府,他就打听过了。赵胤尚未娶妻,阿拾也不是赵胤的妾室通房,那他完全可以自由追逐,谁有本事就归谁。
他哼声,对阿拾道:“我们进去吧,你怕不怕?”
时雍看他眼神亮晶晶的,笑道:“怕死了。”
来桑闻声,当即表现出了男子汉的一面,“我保护你。”
赵胤冷眼看他们一眼,走在前面,时雍看着他背影,笑着跟上,来桑感觉自己今儿占了上风,也是一脸喜色,跛着脚,兴冲冲地跟随时雍的脚步。
怪病的出现,在顺天府民众中间传出了无数的谣言,官府也极为重视。进入殓房的院落,只见殓尸房的外面,来了许多顺天府衙门的人,宋长贵、宋辞,还有一群捕快。
另外,便是一群锦衣卫。
赵胤进门,锦衣缇骑们齐齐拱手行礼。
“大都督!”
府衙的人和捕快们慢半拍,也齐声问安,反倒是来桑,锦衣卫没有向他问安,而衙门的人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只是瞄一眼,也视而不见。
来桑再次提了一口气,哼声。
在兀良汗,除了巴图就数他最尊贵,何曾受过这般冷遇?
赵胤看他一眼,对众人道:“问二殿下好。”
众人微怔,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大晏人打扮的高大男子就是兀良汗的二殿下。
顿了顿,齐声问好。
来桑心里舒服了些,手负在身后,“尸首在何处?带本王去瞧瞧吧。”
一干人等徐徐进入殓尸房,锦衣缇骑和衙役们在外面守候。
时雍看到,殓尸房的墙壁和棺材上,也贴了不少那种黄古纸的符,和家里的一模一样。
赵胤也看到了,皱眉道:“符纸怎么回事?”
宋长贵一听这话,额头就开始渗虚汗。
“回大都督,是,是下官贴的。”
赵胤扭头看他,没有说话,那张冷脸把在场的人都吓住了。
时雍道:“爹,这是公家的地方,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宋长贵垂着脑袋,低低道:“大都督,下官这这也是迫于无奈。吕家怪病闹得满城风雨,内人得知下官收殓了几具类似尸首,死活要下官拿了符来,说是,说是不贴就要家破人亡”
时雍哭笑不得,转过头,正想替家人请罪,就见赵胤道:“无妨。能让百姓安心,也非坏事。”
他环视众人,目光最终落在来桑身上。
“认尸吧。”
三具疑似兀良汗人的尸体摆在殓尸房的正中,虽是十月天了,可那棺材启开,腐败的味道仍然很考验人。
来桑一瞬窒息。
他捂着鼻子,后退两步,眼睛都睁不开,如何敢看?
时雍见状笑了笑,在宋长贵的工具箱里找出一个瓷罐,倒出几片生姜递给他。
“含着。”
来桑看看姜片,“含哪儿?”
“嘴里。”
“哦。”来桑乖乖听话,揪眉走上前的样子,看着怂怂的。
时雍走近将棺材板推开一些,拍了拍,懒懒地道:“怕什么?死人比活人安全。”
来桑看她坦然自若,神色轻松,嘴里也没有含姜片,突然想到自己在外面信誓旦旦说要保护他的样子,脸颊突然发烧。
“我其实不怕。就是这味道”
“我懂。”时雍给了他一个眼神,转身走向赵胤。
来桑心里凉飕飕的。
其实时雍是真的理解他。一个人敢杀人,不一定敢面对腐败的尸体,可是来桑心里虚啊,越想越觉得她那个眼神意味深长——
殓房安静了片刻,众人都看着来桑。
宋长贵却瞄了瞄棺材上的符纸,悄悄走到赵胤面前,压低声音惭愧地道:
“多谢大都督体恤,下官身为顺天府知事,自知这事荒唐,就是受不得内人在耳边的絮叨,实在是,实在是”
宋长贵还没有找到合理的词来解释自己惧内,赵胤却平静地看他一眼。
“我懂。”
宋长贵一愣,又苦笑道:“此事沸沸扬扬,街头巷尾都已传遍。下官若不这么做,恐怕家都回不得了,也会被人当成染病的人,不让进胡同和家门了”
符纸有什么效果,没人知道,但没有符纸,人们就是害怕。这事传开,更有百姓专门跑去太清观,要请清虚道长出面主持公道。
而那天被灭口的凌霄道长,在魏州叫太清观来辨认人时,观中人却表示,太清观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也就是说,凌霄分明就是假冒的太清观道长。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原本只是一个骗局,却往相反的方向发展了。官府越是辟谣说凌霄是个假道士,老百姓越是觉得个中有猫腻,怀疑官府在隐瞒瘟疫或是邪祟之事。
于是凌霄死了,他留下的符纸却走俏了,一符强求,人人都抢着要。
听了宋长贵长吁短叹的介绍情况,时雍道:“其实这事好办。”
赵胤问:“如何办?”
时雍看了宋长贵一眼,“爹,你不是告诉过我吗?民意是水,可疏不可堵。”
宋长贵懵然不解地看着她。
他什么时候说的?
时雍不管,反正就是他说的。
“与其堵百姓的嘴,让他们不要传谣闹事,不如疏导他们改变意识。”
赵胤看了看这父女俩,冷声道:“如何疏导?”
时雍道:“凌霄最初能取信于人,皆因他冒充自己是太清观清虚道长的师侄。大人,假道士都能取信于人,真的还不行吗?”
谢放闻声接口道:“清虚道长早已闭关,不问世事。”
时雍一笑,“没有清虚道长,不是还有僧录司禅教觉远法师吗?难道道常禅师亲传的掌门大弟子,居然比不上一个假道士有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