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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缉事厂,对于踏时空而来的时雍而言,哪怕历史学得不好,也不耽误了解它的臭名昭著,虽说这个东厂和她所知历史的东厂不在同一个时代,可同样由宦官掌管,天子家奴,如同平行时空一般存在着,冷酷、血腥,与那个历史上的东厂也差不多。
眼下时空,相似,又有不同。
在永禄帝时,东厂的存在是因为永禄帝信任内宫监大太监郑二宝。娄宝全是原东宫太监,永禄末年郑二宝故去,他才渐渐进入权力中心。后来,光启即位,娄宝全成为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第一人。
可想而知,娄公公在宫内宫外,早已猖狂惯了,今日被时雍辱骂“老怪物”,又被大黑咬了残缺的私丨处,更是辱中之辱。
娄宝全脾气不好,在皇帝面前做了一辈子孙子,离开皇帝的视线就想做爷。可是如今,一腔愤怒,他偏生拿时雍无可奈何。
白马扶舟一句“亲姑姑”,堵住了他的怒火。
他不想白马扶舟掺和东厂事务,更不愿意为了这个事情得罪他。
是夜,东缉事厂不得安宁。
夜幕下,一名小太监带着医官往娄公公住处走。
“一会你注意些,别激怒厂公,我也要跟着你倒霉。”
“那是自然。只是,厂公大人若有责怪,小公公可得为我美言。”医官抹了抹脑门,四下看着无人才问:“听说今儿厂公带回来的女子是大都督的人?难不成东厂要和锦衣卫翻脸不成?”
“闭嘴,不该知道的事少打听。别你死了连累我遭殃”
头顶,一角挑高的房檐上是镇宅的貔貅,火光照不到的阴暗处,露出一角白袍,男子修长的身子懒洋洋地倚躺在上面,手拿酒壶,悠闲浅泯,唇角勾出一丝香艳欲滴的笑,如有邪气溢散。
待底下那两人脚步远去,白衣男子将酒壶轻放在貔貅的头顶,几个纵掠,沉入了夜下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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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白马扶舟的福,时雍在东厂没有受到半点弱待,掌班也没有把她押入大牢,而是寻了个破旧的空房子锁起来,还吩咐人为她摆了一张方正的小木桌,上头摆着各式点心茶水,色泽精美,很像那么回事。
东厂内设的这些掌班司房们都成了精,不敢得罪娄公公,也不敢得罪白马扶舟。毕竟娄公公一把岁数了,早晚要死,往后东厂谁做主还不知道呢。
时雍看出他们私底下的这些“功夫”,盘腿坐在炕上,笑盈盈地道了谢,却不去碰那些吃喝。
“你倒是警惕得很。”
听到白马扶舟的声音,时雍没有吃惊,扭头看向来人,似笑非笑。
“身陷囹圄,自然要警醒几分。东厂衙门里的人,个个练家子,可不比顺天府的狱卒,要是再有贼人往我饭菜里下药,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把这儿给端了。”
不敢保证?够狂。
白马扶舟唇角逸出笑,“你可真不客气。我是不是要替东厂诸公感念你的大恩?”
时雍做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末了皱皱眉摆手。
“你我亲生姑侄,何须客气?往后,你多多尽孝便是。”
“姑姑说得极是。那小侄自当尽孝了。来,姑姑,小侄请你喝酒。”
白马扶舟轻声说完,冷不丁抓起桌上的酒壶,一把捉住时雍冰凉的手腕,然后就着壶嘴喝了一口,低头便要嘴对嘴地喂她酒。
时雍眼一凛,反手扣他,
他很灵敏,手腕微翻,躲开,笑着再次低头。
时雍冷哼一声,一个手刀砍向他的喉结。
“唔”白马扶舟来不及闪躲,喉咙吃痛收缩,含在嘴里的酒液咕噜一声便咽了下去。
他被呛得咳嗽几声,好半晌才缓过气,似笑非笑地抹了下红润润的嘴,幽冷带笑的眼神笑望时雍。
“姑姑真是胆大。”说到这里,白马扶舟慢慢走近,低下头靠近她的脸,“这里是东厂,不是锦衣卫。我也不是赵胤,而是白马扶舟。赵胤不近女色,是个无用的木头人。我可是对姑姑很有兴致呢。”
时雍一愣。
噗声,笑了。
白马扶舟眼底微暗,“笑什么?”
“无用的木头人。此言说得甚好。”
不知为何,这一刻时雍脑子里想到的居然是赵胤那张棺材板一样波澜不惊的脸,甚至在想,若是他知道白马扶舟背地里这么说他,他那张脸,又当如何?
“看来姑姑当真不怕我。”
“你希望我怕你?”时雍懒洋洋地反问。
白马扶舟盯住她的眼睛,笑着直起腰,慢条斯理地坐在她的旁边,理了理袍角。
“传闻赵胤足智多谋,行事向来成算在心。你被带入东厂,他怎会袖手旁观?你是不是算定了,他会来救你?这才有峙无恐?”
时雍斜眼睨他,“我一介草民若能让大都督挂念,自然是好事。如果大都督不愿惹祸上身,不来救我,那我还得倚仗大侄子你呢?”
白马扶舟扭头,看到时雍嘴角弯起的笑容,轻轻哼了声。
“怪不得有本事把赵无乩哄得服服帖帖,你这嘴里,就没一句老实话。乍一看是弱质女流,实则敢杀人放火。在下佩服。”
时雍一脸浅笑,不理会他的讽刺,轻掸袖口,重新盘好腿,端正地坐好。
“夜深了。大侄子回去吧,即便是亲生姑侄,大晚上相处也是不便。”
白马扶舟只当没有听出她在赶人,薄薄的唇边露出一丝淡笑:“我再陪姑姑一会。”
“不必”
时雍话音未落,白马扶舟身子突然一倒,朝她倾了过来。
时雍眼疾手快,身子侧开,掌心托住他的肩膀,不悦地拧紧眉头。
“玩笑可再一再二,不可再三”
白马扶舟眯眼看她,嘴角弯起一丝让人心惊肉跳的笑,声音也压得极低。
“你和赵胤在谋划什么?”
时雍眼皮微抬,“此话怎讲?”
白马扶舟笑得意味不明。
“京师接二连三发生匪夷所思的命案,近日又闹鬼。这个节骨眼上,兀良汗使臣在京,东厂趁势而起锦衣卫可谓被诸方势力架在了火炉子上,赵无乩就不想趁乱做点什么?”
“这种话可乱讲不得。”时雍笑着反问:“要这么说,那东厂又想做什么?干这些污糟事儿,东厂那可是轻车熟路。大侄子对这几桩案子这么感兴趣。莫非——都是东厂的手段?”
“哼!甭讹我。”白马扶舟懒懒斜她一眼,“娄宝全无非就贪点钱财,置点产业,争点权势,忤逆朝廷通敌判国的事,谅他还没那么大的胆子。”
“那你又贪什么?”时雍冷眼。
白马扶舟盯住她,似笑非笑,“贪你,成不成?”
时雍内心毫无波动,双手慢慢搭在膝上,“别说你对东厂不感兴趣。”
她想,白马扶舟既然是个太监,又是个有想法的太监,年纪又不大,怎么会甘心像长公主一样守在四季清寒的井庐渡过余生?
白马扶舟又笑了,“姑姑如此懂我?”
“你眼里的贪婪都快藏不住了。”
“果然是赵胤看中的女子。”白马扶舟笑叹一声,慢条斯理地拿起那酒壶,在炕上躺下来,不仅没有要走的意思,还喝上了。
“姑姑要不要来点?”
时雍眯眼扫他,见他不为所动,唇角微抽一下,“你不会想要在这儿过夜吧?”
白马扶舟眼波一荡,一边品着壶里的美酒,一边低笑:“姑姑若肯,我乐意奉陪。怕就怕,赵胤正在外面磨刀呢?等等他来了,会不会宰了我?”
“那你还不快滚——”
一个滚字还没有落下,外间突然传来尖利的喊叫。
“走水了!”
“走水了。”
几声高呼过后,外面突然骚动起来。
喧嚣里,懊恼地高喊划破天际。
“快!是弄玉水榭——快呀。厂公在里面呢。”
“快快快!所有人跟我走,救火为要”
“走水了,弄玉水榭,火势蔓延得很快,大家快去——”
不过片刻,房间里就飘进来一股子浓重的烟雾味道,守卫大声地喊叫起来,骚乱声此起彼伏,惊慌、紧张,浓烟味也越发呛鼻。
白马扶舟仔细听了片刻,伸手一抓将时雍从炕上带起来。
“先离开这里”
他想把时雍塞入怀里带走,可惜时雍身子一转,直接脱开了他的掌控。
“掌班令我不得离开此地,我要是擅自走人,你们东厂便有名头给我定罪了。我才不上当。不,我不走。”
白马扶舟眉头微拧,看她小脸固执,袖子一甩。
“我去看看就来。”
他离开没有再锁门,冷风猛地灌进来,将房间里的两幅白帘吹得高高扬起。
风声簌簌,房间更添鬼魅气息。
时雍静坐炕上,忽而听得咚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重重倒地。
门外的灯火突然熄灭,
只剩房中一盏昏黄的油灯,幽闪,幽闪。
时雍平静地抬头。
一股冷风将白纱帘吹得翻飞而起,“啪”一声,桌上的一个碗碟被帘角拂落在地,瓷片四分五裂——
随着这一道闷响,时雍一跃而起,一把扯住白帘,将尾部缠在腰上,双手抓牢帘布,身子一荡,蹬蹬几下往墙上掠起,借着帘子的力度将自己挂在了梁上。
砰!
门被风猛地推开,一片雪白的袍角飘了进来。
外间没有光,半掩在黑暗里的女子披头散发,一张苍白的脸被凌乱的黑发遮住大半,身上的白袍子被风吹得幽幽荡荡,像一只从地狱而来的厉鬼,脚下一点声音都没有,若同飘在地上,一股带着膻腥的气味随着她的身影吹过来,浓郁刺鼻。
时雍掩鼻,屏住呼吸。
“女鬼”看到房里没人,意外地定在门口。
趁这一瞬,时雍身子突然从梁上直落而下,完全是一副同归于尽的样子,没有招式,没有打法,没有声音,她将自己的身子做为武器,整个儿扑向女鬼,双臂张开紧紧抱住她。
“总算抓住你了。不是鬼吗?逃一个试试?”
女鬼猝不及防,眼底掠起刹那的惊恐,黑发掩盖下的脸白如面灰,但她反应极为迅速,双臂猛力地甩动,凶性大发地从白袍里伸出枯瘦的双手,长长的指甲剜向时雍。
“扮得还挺像。”时雍冷哼一声,干净利落地躲开。
上次在天寿山吃过亏,她怕这歹毒的家伙手上又有什么下三滥的药物。哪知女鬼根本就无心恋战,一见中了圈套,虚晃一招,待时雍松手,身子一转就急掠而去。
“想溜?”
时雍冲出去,对着天空放个鸣镝,然后朝着女鬼的方向追了出去。
有上两次的经验,她深知“女鬼”的轻功必定登峰造极,压根就没有想过能追上她——因为这里已经被锦衣卫包围了。
除非“女鬼”能上天入地,不然今夜必然落网。
她追上去,只是怕错过第一手抓鬼现场。
“不好,东厂被锦衣卫包围了。”
青砖地上脚步声声,一边是冲天的大火,一边是喧闹的吆喝,恐惧如同一种会传染的瘟疫,将整个东缉事厂笼罩得阴森森的。
东厂大门处,一个小太监听到喊声小心翼翼拉开角门,只瞧一眼又立马合上。
“快去禀报厂公!大都督带兵,包围了缉事厂。”
“要命了。厂公厂公还在弄玉水榭没出来。”
“哎哟,坏事儿了。”
小太监尖利的声音冲入云霄,极是骇人。
白马扶舟皱着眉头,冷森森地走过来。
“怎么回事?”
“锦衣卫,锦衣卫——”小太监指着大门,“外面全是锦衣卫,我们被包围了。他们莫不是要造反啊?”
“胡说八道。”白马扶舟沉着脸,摆了摆手,让人将大门打开。
外间的人列阵整齐,披甲戴盔,高举火把,执枪带弩。除了身着飞鱼服的锦衣缇骑,还有领兵在后的神机营统帅魏骁龙和五军营统帅万胜。
赵胤为了今夜的行动,竟调了神机营和五军营过来?
白马扶舟唇角微动,浅浅哼声。
“大都督深夜造访,有何见教?”
赵胤端坐乌骓马上,一身飞鱼服英武凛然,凉气森森。
“救火。”
哈,救火?白马扶舟看着赵胤冷漠的面孔,还有他带来的这些比整个东厂的人马加起来都要多出足足十倍以上的兵力,嘴角一扬,蕴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真是巧了,缉事厂一起火,大都督就来了。”
顿了顿,他眼睑微抬,“我若不让大都督救,是不是不行?”
赵胤面不改色,“你试试。”
“大胆。”白马扶舟身边那个小太监,平常跟着娄宝全狐假虎威惯了,今日受了屈辱,和锦衣卫又有宿怨,一听这话不满地叫了一声。
“咱们东厂和你们锦衣卫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我们刚着火,大都督就领了人来,怕不是想要趁火打劫?”
劫字还没有落下,一道凄厉的惨叫便划破了夜空。
没有人看清赵胤如何出手,只见一片寒光闪过,那吼叫的小太监双目圆瞪,脖颈处鲜血喷溅而起,将白马扶舟半幅雪白的袖子溅成了鲜血的颜色。
血线冲天而起,小太监却重重倒地。
白马扶舟笑容一敛。
赵胤淡淡道:“还有谁想拦着本座救火?”
东缉事厂里的火光照亮了夜空,火势当前,挡住前来救火的人,无异于杀人害命,可是不拦住他们,东厂颜面扫地不说,回头娄公公问责,他们谁也担不起。何况,谁知锦衣卫进去会做什么?
东厂番役们又急又怕,两头不是人,纷纷将目光望向白马扶舟。
当时下,得有个人做主,担责。
白马扶舟不负众望地走上前,笑望赵胤,说话慢悠悠的,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大都督不是莽撞之人,带兵夜围东厂,当众杀人,恐是不妥?这事若闹到陛下跟前,大都督准备如何交代?”
赵胤面无表情,淡淡道一声“我自有分寸”,便扶刀望向东厂上空,皱眉侧目问谢放。
“可有见人出来?”
谢放摇头:“不曾。”
赵胤道:“传令下去,一只苍蝇都别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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