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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的的天空是晴朗干净的,巨大的绿茵足球场像一块绿色的地毯铺在五颜六色的松柏大地上,此时天上的云朵很少,地上的风吹的也慢,浓郁的桂花香中夹杂着细微的交谈声。男生与男生之间,女生与女生之间,男生与女生之间。三五成群,一堆堆零星地躺着或坐在敞亮的绿茵足球场上。
这是2011年的8月31日,新生初初报道,告别了昨日的阴雨和一路颠簸的大巴车,大家都格外兴奋轻松。
紧张的中考结束了,我们在热切的盼望和憧憬中等来了神秘的高中。我们这些人曾经就读于不同的中学,现在又聚在同一所高中念书,我们大家用统一又略显差别的家乡话称之为缘分!的确,脱离了曾经的小圈子,来到这里,我们像是一群生活在池塘的小鱼游到了更广阔的江湖。我们在这块全新充满新生物的水域里探索着新事物,不仅充满着欣喜好奇,还有一种与生俱来,对一切都不排斥的亲切感。
“我们认真地自我介绍
迫不及待地分享兴趣爱好
在上课的钟声敲响之前
啊
一切都多么单纯美好”
宁岚显然比我们这群人更有亲切感,情感纤维极其敏锐的他,这会儿竟然作起诗来了。这家伙总是这样,不是触景生情,怀念昔日时光,就是借景抒情,表达对前途的忧虑或向往。在群山环绕,清洋河流淌的松柏县城,晚秋的几片随风飞舞的黄叶,几缕残存的桂花余香,以及这些不一样的新面孔,又让他诗兴大发了。
宁岚这家伙,其实早在上初中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才气侧漏了,我估摸着,那时候我们班有一半以上的情书大概都出自他的手笔,是典型的名人!如今,远处三个女生朦朦胧胧的背影又成功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如果不出意外,恐怕又有新的杰作就要诞生了。
他的右手往我身上重重一搭,随后对身边的刘雨,秦川说道,我们哥俩先去前面转一转,采采风,顺便为哥几个打探一下军情。别人不知道,但是刘雨,秦川的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只需在操场上扫一眼,就知道这小子准又是图谋不轨,找女生套近乎去了。
秦川勉强呵呵一笑,顺便送给我俩一个蹩脚的ok手势。宁岚认真整理了一下他的衣领,仔细检查发型有没有被风吹乱,然后拉着我一路向北。而我呢,对兄弟向来是历来顺受,对于这种事情,更只得他主宰,我随行了。
下午四点少许,天空仍然是蔚蓝透明的,只是先前的那几片云朵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圆圆的金色太阳圆盘也不知道在哪个不经意间遛下了山坡。
操场上的人渐渐少了许多,而排队报名的新生还排着很长的队伍。我们兜兜转转来到了操场一角,筛选一个个背影和侧脸,宁岚终于找到了他心仪的目标。
三个女生看起来都是眉清目秀的。第一个是长发披肩,只有两缕细长的秀发从耳朵后面弯垂下来,像是一道弧线均匀自然的彩虹,那乌黑的发梢在晚风中微微摇晃。用宁岚的“女生鉴赏理论”来说,这应该属于梦中情人型的;另外一个女生则是绑着马尾,发际线梳的很高,额头在昏黄的日光下格外明亮,干净白皙。她清澈的眼睛、淡红的嘴唇、像小山坡一样挺立的鼻梁与她修长饱满的脸庞配合默契,均匀地点缀其中。这绝对符合宁岚的女神美学,至少怎么着也能算的上班花级别。最后一个女生呢,还保留着初中时清一色的波波头,头发又浓又密,发梢整整齐齐,她的脸小巧精致,但又圆鼓鼓的,在她的额头上还有几颗未完全消除的青春痘。
“萝莉型,准确无疑。”
宁岚胸有成竹,表示老夫纵横江湖多年,从未看走过眼。
宁岚说的不错。可是,十六七岁的女孩哪个不是花季呢,哪个不是楚楚单纯呢!?只是在多年后的我看来,曾经那张单纯、青涩的脸庞,远比眼前的风景更值得珍惜铭记。
宁岚找了一块干净的草皮,缓慢蹲下身,还用双手拍了拍膝盖,我不知道他是拍尘土还是拍空气,不过动机我却看的清清楚楚,那绝对是故作斯文。他先是双手撑住柔软的草地,然后45度抬头仰望天空。
“多美的天空,多好的日子啊。”
宁岚声情并茂,款款感慨。
接着他又把头慢慢低了下来,精准地将视线转移到这三个女生身上,准确地来说,应该是转移到这个绑马尾的女生身上。
“我叫宁岚,请问三位同学,你们怎么称呼?”
这小子铺垫了这么久,开始办正事啦。他小心翼翼换了个盘腿的姿势席地而坐,腰杆却挺地笔直,很明显,他想努力把这初次会晤搞的正式又不失风度。
“我叫方芳,请多多关照。”
波波头的女生率先回答,她双手托腮,脸上泛起一圈圈笑容,轻轻的褶皱,像是被风吹起的涟漪一样;“你好,我叫杨帆。”长发飘飘的女生并没抬头,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道,眼神中透过一丝漫不经心。她手中捧着一本书,仍然全神贯注的读着,似乎无暇理会一切与书不相关的人和事。
“那,还有一位呢?”宁岚继续轻轻地问,从头到尾,他的目光在这位女孩身上一直没转过弯,狐狸尾巴展露无遗。
“你们也还有一位没介绍呢。”
绑马尾的女生双手抱膝,把头缓缓的转了过来。也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
宁岚的目光瞬间转移在我身上,并用他强壮的胳膊撞了我一下。
“问你呢”。宁岚没好气的提醒。这小子总是这样,我这是多说不对,不说好像更千错万错。
我完全不领情,但又迫于他的淫威,只得赏他一个白眼略表愤怒。
“我叫饶一,富饶的饶,一心一意的一。请多多关照。”
“饶一,这个名字好像很特别哦。”
我说,“谢谢。”
“我叫胡佳一,也有一个一哦。不过,不是一心一意的一哦。”
她双手抱紧膝盖,嘴角微微笑,抬头看天空,这时我才发现之前消散的那块云朵好像又重新聚拢了,而且看起来这次像是更凝实,好像不再那么容易分散了。
波波头的方芳也抬头看天空,长发飘飘的杨帆仍然沉浸在那本让她入迷的书中,我找着机会悄悄瞥了一眼,原来她正在看由胡塞尼著作的《追风筝的人》。并且在“为你,千千万万遍”那句下重重地画了一个圈。其实这本书我早在初中就已经读完了,而且非常深爱,我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跟她好好探究一下这本书的内容,然而此情此景,咱们不是主角,我选择一心一意的做一片绿叶,努力衬托宁岚这朵红花。
宁岚自然也有欣赏风景的雅兴,然而对他来说,现在这并不是重点,很显然,胡佳一胜过眼前的一切云霞,秋色,胜过一切风景。
他也抬起头,恢复45度仰望天空的姿势,顺着胡佳一的侧脸看向天空。
“那你到底是哪个一啊。”
“一切随风的一。”
宁岚故作漫不经心地问。
而胡佳一的确是在漫不经心地回答。
“胡佳一,你好有意思哦。”
波波头的方芳抢先说道,笑容有增无减。
“你跟饶一都是一心一意的啊。一心一意的一不就是一切随风的一吗?”
“当然不一样啦!”
宁岚终于找到机会卖弄他的才华了,他又要开始论述他独到的见解了。而我呢,必须准备洗耳恭听了。
“你快说,有什么不一样。”
我做出一副很崇拜的样子看着宁岚,不对,应该是的确很崇拜而且迫不及待地准备聆听他的高谈阔论。
“一,这个字是汉子中比划最少的一个字,但同时又是寓意最多的一个字。”
他故作停顿,我赶紧默契配合地点点头。
“饶一的一是一心一意的一,那为什么说饶一自我介绍时要用这个一呢,以下有两点可以解释。”
宁岚娓娓道来,决不含糊。
“那么第一点就是,饶一自己就是一个一心一意的人,所以他的潜意识里就会刻意去强调,那么他会本能地用一心一意来作自我介绍。”
我又赶紧更加专注的盯着宁岚,对他的崇拜之情又上升了几分。
他继续说道,“那么第二点呢,说出来饶一你可不要不爱听听啊。”
我连连摇头,示意他尽情发挥。但心想这小子又是准备先抑后扬,损人利己,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了。哎,由他去吧,反正今天我这绿叶是当定了,至于能不能称托他这支红花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他看了我一眼,又瞅了一眼胡佳一的侧脸。他欣喜地发现胡佳一的目光居然转向了他,他好像获得了一种极大的鼓舞。
他赶忙回避这突如其来的视线。继续认真冷静地分析。
“那么第二点呢。”
他继续说道。
“饶一呢或许不是一个一心一意的人,但他想要改变自己,所以呢就总是用这个成语来提醒自己。以后不管碰见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都该一心一意。”
坦白说,这话我听了着实不爽,感觉这小子已经从损人利己直接上升到人身攻击了!不过我忍了,想想上小学时捅马蜂被老师抓住,他替我扛了,我忍了;想想初中偷偷翻墙去河里游泳,他站出来替我揽下主犯的罪名,我忍了;想想他跟我无话不谈,想想往后的许多年与他千丝万缕的交集,我忍了。当然这是后话了。
时光在那一刻短暂停滞,胡佳一轻轻笑着,目光还停留在我身上。而宁岚则是用一种期待又像是探索的眼神盯着我,似乎在等待一个权威坚定。
看来,只有我这个当事人能为他锦上添花了。
“我有权保持沉默吗?”我摇摇头,苦笑道。通常我说这句话也就相当于不打自招了。
“你对饶一可真是了解呢。”
“那必须的,咱们可是穿过同一条裤子上完小学的人。上初中那会在河里偷偷洗澡同时被女生偷看过呢。”
我又狠狠白了他一眼。宁岚仍然继续兴致勃勃,好像有胡佳一跟他互动,他整个人就要飞起来了!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胡佳一站起身来,面向远远的山坡,太阳的余晖在那里还很明亮。她整理了一下前额飘散的秀发,又弯腰拍了拍洁白的帆布鞋。回头对宁岚说道。
“那么我的名字就不用你解释啦,我就是一切随风的一。”
一切随风,的确是很好的意境,好像在任何场合都能找到某种联系,如果你愿意去设想,去感悟,去深究的话。
宁岚想赶紧抓住话茬,还试图强行解释一波。我看了一眼胡佳一,偶然发现她有一丝不耐烦的神情,便赶忙碰了一下宁岚的肩膀,努力做出了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递给他,示意他到此为止。宁岚又瞅了一眼胡佳一的侧脸,此时波波头的方芳,沉浸在书中的杨帆都开始起身了。宁岚心领神会,极不情愿地收起了架势。
时间的魅力就在于它一点一滴的流逝,而身处其中的我们全然不会察觉。欢乐也好,忧伤也好,就那么悄无声息的消逝了。此时,天边烧起了一大片红霞,把两座不相关的山峰连接在了一起。绿茵足球场上的新生都零星散场了,报名的队伍终于开始稀疏了。
远处刘雨冲我们挥手,示意我们要去报名啦。我们告别,方芳,胡佳一,我告别从头到尾沉浸在书中的杨帆。
我们礼貌说再见,转身离开。宁岚时不时回头看,我催促着他赶紧报名办正事,又回头看了一眼杨帆,看见她的长发在风中飘散,越来越远。
我们与刘雨秦川汇合,有条不紊办好报名手续。很荣幸,我们在相处六年之后,又分到了同一个班级——高一(七)班。我们可以继续维系我们的友谊,可以继续一起闹,一起探索青春,对于我们来说,这真是人间最美妙的事,最富恩宠的安排。我们还要一起结实更多的新面孔,更多的朋友。对于宁岚来说,胡佳一有缘再见,对于我来说,《追风筝的人》我可能还要再看一遍。
傍晚,四个人带着大包小包,洋溢着各具特色的欢笑,向宿舍楼走去,他们的身影在夕阳的拉扯下显的格外修长。
我们离开逸夫楼,离开绿茵足球场,迈着轻快的步伐继续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