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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黎眼中,段清泽的身形越来越大,感官上他的速度似乎也越来越快。
待她看清楚他的神色时,他已落在她身前,抓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她。
沈黎蓦地松了口气,结果是“缓期死”,真好。
“幸好你没受伤,不然我一定要追上去杀掉那个人。”段清泽恨恨道。
沈黎惊讶道:“他跑了啊?”
随即她想,跑了也好,总不能真让段清泽失忆期间把戮天宗的人都杀了吧?
段清泽闷闷不乐地说:“他逃得比老鼠还快!”
下一句他又扬起唇角,自得而恶劣地说:“不过我毁了他两样法宝,他伤得很重,十年内别想痊愈。”
沈黎:“……”为那个可怜的长老徒弟默哀。
可那人能从魔尊手下留一条命,已算是极其幸运了,想想那个好事被搅合的赵拓,死得冤且惨。
沈黎试探地问道:“阿泽,那你有没有受伤?”
段清泽笑道:“当然没有。不过就是莫名头疼,现在也不疼了。”
头疼!
听到这标志性的反应,沈黎立即心头一紧,还未开口就发现早被段清泽收进储物袋的尾戒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手指上。
这一变故令沈黎心生不安,她犹豫数秒还是问了出口:“阿泽,你现在几岁了?”
段清泽皱眉看着沈黎,不满地说:“你怎么总是连我的岁数都记不住?”
沈黎:“……”还我那个会乖乖回答我岁数的乖阿泽啊!
她讪笑:“抱歉阿泽,黎姨记性确实不太好。”
“什么黎姨?”段清泽奇怪地看着沈黎,表情诧异,“姐姐,你怎么了?”
姐、姐姐?
沈黎:“……”问我怎么了!该问问你自己怎么了!
“啊?”她装傻道,“哦,没事。我们回去看看祝从英他们的情况吧,卞为真已死,邵无忧抛下他们跑了,要是也没了丹方,他们可就太惨了。”
沈黎转移完话题就要往前走,却见段清泽原地不动,凝眉盯着她,漆黑如墨的双眼中涌动着森寒气息。
“邵无忧不是被我杀了吗?”
沈黎:“?”
不是吧,就那么点功夫段清泽就跑去把邵无忧杀掉了吗!他这么说,是已经想起当初他和邵无忧之间的所有事,那他现在至少是十四岁?
沈黎惊喜于十四岁的安稳度过,可下一刻她发觉不对。
她是眼睁睁看着邵无忧的背影消失,再看到段清泽从另一边现出身形,段清泽根本不可能在邵无忧消失在她视线后杀掉对方。
沈黎小心翼翼地问:“你为什么杀他?”
段清泽微微垂眸,右手轻抚左手尾戒,半晌嘴角勾起狠戾弧度:“他背叛我,我不该杀他吗?”
他抬眼死死盯着沈黎,神情很冷:“他明明同我约好一起逃走,却向卞为真偷偷报信,若非当时卞为真的仇家打上门来,我还会继续生不如死的日子,他不该死吗?”
沈黎惊惧地退后一步,她突然明白邵无忧那句“懦弱”是什么意思了。
当时二人修为弱小,很难抵抗金丹修为的卞为真,二人虽约好要跑,但事到临头邵无忧退缩了,他选择了出卖朋友,险些令段清泽万劫不复。当时段清泽杀了邵无忧后逃了,当然只是他以为自己杀了对方,实际上邵无忧应当是被卞为真救下来了。
沈黎的目光落在段清泽的尾戒上,她好像明白了,他留下这尾戒,不是因为怀念友情。十四岁不是他记忆封印的终点,他是在恢复杀死邵无忧的记忆后才重新戴上尾戒。以他的性格,背叛了的友情不值得惦记,他怕是在用这枚尾戒提醒自己,连同生共死十年的好友都能背叛,他还能相信谁?
这尾戒作为一根刺,在时刻用痛苦的过去刺痛他,让他逐渐变得冷漠,不再相信任何人。
而在他封印记忆后,或许是因为懒得改动身上的饰品,或许是潜意识里还留有那种剧痛,所以他便一直戴了几百年,甚至成为戮天宗人人跟风的潮流。
段清泽见沈黎脸色苍白地退后,抿了抿唇,上前大一步瞬间拉近二人距离,抓住沈黎的手道:“姐姐又不会背叛我,怕什么?”
沈黎:“……”大哥您哪里来的信心?
从十岁一跃至十四岁以后的段清泽态度强硬了许多,她那个乖巧软萌的阿泽再不会有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直到此刻沈黎才意识到那个几岁幼童的阿泽有多稀罕,而眼前这个青春期阿泽显然难相处也难对付多了。
“我不是怕你,是想起邵无忧他还活着……你要再去杀了他吗?”沈黎给自己找了个借口,祸水东引,“他走前跟我说,让我替他说一句抱歉,当年是他太懦弱。”
段清泽皱了皱眉,表情复杂地说:“我想起来了,他还活着。”
沈黎意识到他是刚刚才将过去的记忆和失智后新经历的记忆融合。他好像从不奇怪他怎么拥有双份记忆——一份是他过去真正的记忆,一份是他心智重新生长的过程中有她在的新记忆。
“他还是跟之前一样,连当着我的面道歉的勇气都没有。”段清泽慢吞吞地说,“我已经杀过他一次,能活下来是他的本事,不会再去杀他。但他的道歉我不接受。”
沈黎的求生欲动了,连忙问:“你想杀的人活下来后你就不会再杀对方了?”
她不也是他想杀最后却活下来的人吗?有机会!
段清泽道:“如果我确信我已杀了他的话。”
沈黎:“……原来如此。”白高兴一场。
沈黎感觉自己面对段清泽的态度又恢复到最初他失智非缠着她时,战战兢兢,不敢多说什么怕说错。
她拘谨地问道:“那接下来……要回去看看吗?”
总不能继续待在这里浪费时间。
她一个大危机是暂时解除了,但别的大危机还在呢!正所谓打了小的来了老的,长老徒孙死了来了长老徒弟,长老徒弟被打成重伤跑了,长老本人不就会来了吗?
段清泽可以轻松对付长老的徒弟和徒孙,但长老本人呢?
而且长老徒孙都能在死前认出他们的宗主,那被打到重伤的长老徒弟呢?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挨打的感觉是那么熟悉,从而想起他们从不露脸的宗主?如果真是这种最糟糕的情况,来的这个长老很可能会直接问“宗主你怎么了”之类的话。
那她就彻底完蛋。
很棒,只要不离开段清泽,她没有一刻可以轻松。
段清泽无所谓地说:“去吧。”
他看看沈黎,忽然伸手道:“姐姐,我抱你飞过去,你走太慢了。”
沈黎:“……”
她现在不是很敢太靠近段清泽,更不敢不听他的,只好暂时性的破罐破摔,闭眼上前抱住他,脸紧贴他胸膛才好不看他。
段清泽笑了一声:“姐姐干什么抱这么紧?我又不会摔了你。”
语气里带着些许调侃和笑意,说完他便带着沈黎飞上半空,向清凉谷飞去。
沈黎心里默默叹息,她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跑不掉了,这个段清泽感觉危险很多,他刚才说的她不会背叛他不知是试探还是警告,她但凡表露出一丝逃走的意图都会被他视作背叛,背叛他的人下场能好吗?
太难了,真是太难了,难到她想彻底摆烂。
可摆烂的结果却是命都没了,甚至更遭,她也不得不继续想办法逃。
寂静的清凉谷外突然冒出一个头来。
“真的都走光了。”祝从英机警地看了半天,终于小声确认。
她身后,田珍和卞霆黏腻地搂抱着,田珍紧张地问:“象足草怎样了?”
祝从英道:“阵法都破了,象足草坏了一些,多数还好的!”
她顿了顿,面色凝重:“丹方只有邵无忧和沈黎他们知道,我们得等他们回来……他们会回来吗?”
田珍并不乐观:“刚才邵前辈把沈黎带走了,沈黎的外甥也不在这里,他们不会回来了吧?”
她说着担忧地看向卞霆:“霆霆,那你可怎么办呀?”
刚才他们讨论到一半就被卞为真来了个突然袭击,邵无忧并未分享丹方,没有丹方只有象足草有什么用?
卞霆搂住田珍,忽然道:“不知邵无忧有没有杀死卞为真,去看看!”
三个筑基一路走过不少已成为废墟的木屋,很快到了卞为真掉落的那一间。
三人互相看看,给对方鼓劲,随后推门而入。
卞为真躺在地上,丹田和紫府各有一个血洞。他大张着眼,瞳孔中似乎还残留着死前的恐惧。
卞霆沉默地看了好一会儿,蹲下替卞为真合上双眼,叹息道:“他真的死了。”杀害他娘亲,控制他一生的这个男人,从来没有尽过一天父亲之责的男人,终于死了。
“这里有邵无忧留下的玉简!”祝从英从卞为真尸身边捡起整齐放置的玉简,小心地探入神识,确定是丹方后笑道,“这邵无忧还算有点良心,不枉费我当时跟他一起四下奔走寻找药材。”
“太好了,霆霆!卞为真死了,再没有人可以拆散我们!”田珍喜极而泣,小百花般的样貌哭起来也是楚楚动人。
卞霆也连忙抱住田珍,动容地说:“是的珍珍,再没有人可以让我们分开。接下来,我们把卞为真做的坏事纠正,便跟你师姐一起继续游历四方吧!”
“你竟愿意为我放弃四方城吗?”田珍感动地说:“好,霆霆。你不负我,我也不负你,我们上哪儿都一起!”
祝从英嫌弃地看了腻歪的两人一眼,走出木屋。
外头一片冷清,原先人烟不少的山谷一半已成废墟。
祝从英突然想起了静兰,或者说现在的沈黎。这个她曾经认识又嫌弃的人变得十分陌生,如果最初遇到的就是现在“这个人”,当初或许也不会有那件事。
她有一种感觉,他们不会再回来这里了。
如果将来再有相见的机会,那她便跟沈黎说清楚当初的事吧,若要好好结交,总不能隐瞒太多。
不知沈黎现在如何了呢?
就在祝从英下定决心的下一秒,她看到沈黎和段清泽一起现身。
祝从英:“……”就当她的决心是放屁吧!
沈黎不动声色地推开段清泽,见祝从英一人待在药田旁,正傻傻地看着他们,便疑惑道:“象足草没事吧?”
祝从英也很疑惑:“你们不是走了吗?”
“丹方没给你们啊。”沈黎道,“邵无忧已经离开了,要是我们也走了,卞霆怎么办?好歹曾是一起对抗卞为真的小伙伴。”
祝从英心道,我们只是在一边看着而已,连句话都没说,算什么对抗卞为真?但她当然不会提这茬,她总觉得沈黎身边的阿泽气息都变了,很危险,她可能说错一句话就会死的那种危险。
但对于沈黎还惦记着他们的心意,她还是领了的,可是过去的事她此刻绝不敢提及。
“邵无忧给我们留了记录丹方的玉简,你放心吧我们这边搞得定。”祝从英看看沈黎,又憋出一句,“你们还有别的事吗?”
看得出来祝从英很希望自己二人赶紧走,沈黎很理解,她自己也怕现在的段清泽啊!
她善解人意地说:“没有了,那我们就走……”
“有一事。”段清泽却打断了沈黎的话,盯着祝从英道,“我要知道方函的事。”
沈黎:“……”他竟然还记得这个名字!
祝从英:“……”我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多嘴!
沈黎拼命给祝从英使眼色,可祝从英却在段清泽的威压下看也不敢看沈黎,飞快地说:“当初我和师妹遇见静兰时,方函正跟静兰在一起。他是个筑基中期的散修,但自从跟静兰分开后我就再没有见过方函了。静兰的性格跟现在的沈黎不一样,沈黎肯定看不上方函的,对吧沈黎?”
祝从英感受到了沈黎的善意,便最后还了她一份善意。
沈黎连忙道:“我都不知道方函是谁,怎么可能对他有想法?”
段清泽皱眉:“没有更多的了?”
祝从英心道,我们就见了几次面打了几架而已,能知道什么啊!
她连连摇头:“我和师妹跟方函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段清泽面露些许失望:“那便算了。”
但接着他又丢出一枚玉简,几乎是命令的语气对祝从英道:“留下方函的样貌。”
祝从英哪敢说不,连忙接住玉简,痛痛快快地用神识描绘方函的样貌,最后的成品几乎跟方函本人一样,随后恭恭敬敬地双手递回玉简。
段清泽用神识扫了眼,记住方函的样貌后收好玉简。
沈黎:“……”我也想看看方函长什么样。
但她不敢说。
段清泽转头看沈黎:“姐姐,我们走吧。”
沈黎突然觉得,段清泽愿意跟回来,可能就是想拿到方函的信息。
她不理会祝从英听到“姐姐”这个词时诧异的眼神,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好。”
二人很快离去,祝从英呆滞地站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玩得挺刺激啊。”
这时卞霆和田珍才小心翼翼地从木屋里探出头来,低声问:“他们走了?”
祝从英气道:“你们就留我一个面对他们?”
田珍连忙走过来,搂住祝从英的手臂撒娇道:“师姐,我和霆霆只是有点点害怕嘛,而且我相信师姐可以从容应对一切!”
卞霆讪讪的,没好意思说什么。
祝从英嫌弃地掰开田珍的手道:“行了,我们快把该拿的东西拿了跑吧!对了,卞为真的储物袋还在吗?”
卞霆摇头。
祝从英啧了一声,很是可惜,但那应当是邵无忧拿走的,他们能说什么?本来也不是他们该拿的。
在田珍和卞霆开始收拾东西时,祝从英望着远方有些出神,不知道接下来静兰……不,沈黎会如何呢?
被祝从英惦念了一瞬的沈黎正跟段清泽在赶路,准确来说,是段清泽抱着沈黎在赶路。
她不用自己辛苦,脑子便动了起来。
段清泽并没有回答他现在几岁,但确定无疑的是在十四岁以后。她当初猜测他可能是十四岁被朋友背叛大受刺激,所以封印记忆,如今看来并不是。
可倘若他在经历了被爹娘抛弃,被家族抛弃,被好友背叛后也没有痛苦到封印记忆,后面又是发生了什么更可怕的才会促使他封印记忆?
也很有可能的是,他不是主动封印了记忆,那又是谁干的?
封印记忆的时间点就在十四到六十岁之间,沈黎真诚地祈祷希望封印时间点可以越靠近六十岁越好。
等段清泽飞了大半个时辰,沈黎才想起问问他这是要去哪里。
没想到听到沈黎的问题,段清泽愣了愣才说:“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该走这边。”
“这边……对你来说更熟悉吗?”沈黎试探道。
“或许。”段清泽模棱两可地说。
沈黎记起段清泽说过,他遭到邵无忧的背叛险些逃不出来,当初他一定受了不轻的伤,却不能停下,他得继续拖着伤重的身体逃命。
他此刻带她走的,或许就是他当初的逃亡之路。
沈黎悄悄抬头看了眼段清泽的脸色,他神情冷肃,已很有几分魔尊的模样了。
段清泽对视线很敏锐,低头便刚好捉到沈黎的视线,冷肃的面容一瞬间融化,他笑道:“姐姐,你看什么?”
沈黎干笑,她还是很不能习惯“黎姨”突然变成了“姐姐”,太怪了。
“没什么,你继续专心赶路吧……”
段清泽却没有收回视线,他仔细打量沈黎半天,敛了笑不悦道:“我怎么觉得姐姐突然跟我生疏了很多?”
沈黎:“……”我们本来也不熟啊!
她也没法说实话,只能敷衍道:“错觉吧。”
段清泽忽然带着沈黎回到地面,这里已不再是四方山,而是山的另一边平原,远处可见一座不小的城池。
他松开沈黎后退一步,看着她道:“姐姐,你有话就直说。”
沈黎深吸口气,决定还是得再试试,越往后拖越危险。
“阿泽,你已经十四了。”沈黎故意叹了口气道,“你一直很独立,姐姐非常欣慰。我只是在想着,总有一天你会真正长大成人,到时候你会有多大的成就,身边又会有多少的好友知己?我光是想到这些就很开心了,即便那时候我并不能陪伴在你身边。”
沈黎这话要是搁到现代就是得知绝症后的遗言,但这个修仙的世界,绝症也不是不能治,就看肯花多少资源了。
段清泽微微蹙眉,他像是并不明白沈黎为什么这么说,半晌才道:“无论怎样,你都是我的姐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放屁,半天前你还喊我姨呢!
沈黎面上带着平静的微笑:“你能这么想,我真是太高兴了。你也知道,我的修为远远不如你,你带着我做事诸多不便,我想找个宜居的地方定居下来,而你去做你的事。”
见段清泽似是要说些什么,沈黎忙继续道:“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们在这世上不再是无根之萍。当你在外觉得累了,就可以回家看看。只要你回家,就可以看到我在。”
段清泽神情隐隐有些松动,怔怔地说:“家?”
“对,家。”沈黎一见竟然真的有希望,放柔了语气缓声道,“只属于我们二人的家。没有勾心斗角,没有背叛,只有温馨的小屋,还有永远包容你的我。”
段清泽怔了半天,似乎有些无措,又隐隐带着期待。
最终他低声说:“我再想想。”
他没有拒绝!
沈黎快乐疯了,果然岁数大了还是有好处的,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那么爱黏着她这个所谓唯一的亲人,待她再多劝说几次,多描绘描绘有个家的美好,他就会同意让她找地方定居了吧?
等他一走,她不就可以逃跑了吗?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