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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在深宅大院里过日子,天大的事儿,也只有压到头顶上才看得见。聪明如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跨,很多都靠半猜,半想。国运,家运,人运,走宏运时,好事一件接一件,走下坡路时,坏事也是接二连三。先是我们的月银总是不得按时发放,府里渐渐怨声载道。厨房那边也是鸡吃卯粮,虽然主子们的饭菜茶点尽量维持不变,可是分量却不如前,从前我们吃主子们剩下的,偶尔外边买些新鲜小吃打打牙祭。给下人准备的饭菜大多粗使丫头们吃,也不坏。不过慢慢的主子们的饭菜量少了,按人头做,下人们的饭食越来越糟。衣料用具摆设上也是尽量维护体面,坏了便修补,极少换新的。
后来天大的事儿一件接一件应接不暇,先是宫里娘娘突然病了,宫里宫外求丹问药,娘娘多年求子无果,渐渐心灰意冷,圣上对娘娘也不报期许,可娘娘又不能露出分毫失望,依然对圣上殷勤谨慎,察言度意,又要维护和其他宫中女眷的往来,日积月累。心力不支,气血两亏,一病不起。老太太,太太,全府上下心急如焚。过不多时,老太太也病了。宫里似乎也有事,只是极少有人提起,后来侍书听唐夫人说娘娘卧床时,便有宫内宫外的人合起来上奏弹劾公府家,皇上面上不好看,怪娘娘不知约束家人,对娘娘青眼有加的老太妃也薨逝了。娘娘从前在宫中还算顺风顺水,一下子接二连三的,心急焦虑之时,应对的也不妥当,还被陛下严厉斥责纵容家人,欺压良民。宫中上下都知贵妃大势已去,即刻自动断了往来。
多年后还记得那个夜里,睡梦中不知是几更,外边忽然乱作一团,奶妈慌张进来要叫侍书服侍姑娘穿好孝衣,宫里娘娘薨了。侍书哪听过这般大事,一时不知是梦是醒,奶娘自去跑到衣柜顶上层,把给老太太的事预备的孝衣取出,先将就一晚,明日再赶制和规制的。
姑娘怔了半响,匆忙换衣赶赴临时搭建的灵堂,老太太和太太即便强撑也来不了了,大太太带领一干人举丧,宫里也来了人安抚贵妃亲眷。一时众人皆不知所措。府里向来以公卿之家,贵妃亲眷自居,如今贵妃已逝,唯一直通天子的门路渠道皆无,今后出路堪忧。那些时日府里忙做一团,贵妃正当盛年,只是近半年频病频痛,薨逝的突然,众人皆无准备,手忙脚乱。
大丧过后,老太太依然缠绵病榻,睡时多,醒时少。太太姑娘们轮番侍疾。一番折腾下来,体弱的几个也病了。当家奶奶又把管家事宜交给姑娘分管一些。姑娘自是非常时刻不敢怠慢,点灯熬油,打起十二分心思操持。众人都说我们当家奶奶治下过严,中饱私囊。我跟着姑娘也学了点银两计算,物件儿进出,深知其中不易。庄子连年亏损,交的钱粮一年不如一年,也没新产业,一大家子吃穿用度早已鸡吃卯粮,更何况还有繁杂官场亲眷同僚应酬,姑娘私下说,保不齐当家奶奶早年放贷受贿存的体积钱,也赔进去了。她一贯好强,万事不落于人后,要是面儿上的事不好看,自然受指责。可能花的银子也就那么多。这个摊子到姑娘手上更是艰难,她还没私银填补。
万不得已,姑娘请示了太太,除去老太太屋里用度不变,其余各房以贵妃服丧之名义,大删大减各项支出,各大庙里为贵妃捐的香烛银钱减半,对外增加些赈灾,安置流民,放粥,名声好,花费又不多的事儿。博个好名声,免得先被王侯将相看低。给宫中侍监的礼物也由银子改为先前收藏的珠宝字画古玩,免得送去当铺又被黑下一笔银钱。
有些大开销先稳住,下边虽然艰难可也能勉强挺过。侍书日日跟着姑娘进进出出,各种先是巴结当家奶奶的人,转过头又对她们主仆笑面相迎,嘘寒问暖。此时不及彼时,他们也明白姑娘的性格,有些打算在府中纷乱时贪挪盗用。有些市井关系繁杂的下人开始琢磨新出路,姑娘叫侍书尤其留心这些人的举动。务必让上上下下井井有条,不生二心。
一日安国王府的人来请太太饮茶,听说老爷当天吩咐过太太要三姑娘陪同,自从贵妃仙逝后,主仆们有一阵子没去过别家府上赏花看戏吃茶了。失去贵妃于别人是失去皇亲,于太太是失去亲生女儿,想来那样高不可攀的太太却两次白发送黑发,都是自己最得意的子女,真是唏嘘。太太早已不见客了,都是当家奶奶和姑娘张罗着。难为姑娘,有时还要被轻慢。这次老爷特意交代,太太强打精神,次日梳洗完毕带着姑娘前往安国王府。
从前也随姑娘进进出出过各样公侯府邸,大小亭台水榭,花卉园艺也着实见过十几百样。侍书这些在公侯府呆过的大丫头,有些甚至会被民间殷实人家求取为妻,也因着见过这些大世面,深谙种种礼数规矩。不过安国王府倒是头一遭来,安国亲王为圣上胞弟,为着避嫌,不大和臣子们往来。可王府气派确实无人能及,据说皇上因着亲弟懂事能干,大到雨花石,西洋雕塑,小到绝世古董字画,赏赐不断。我们穿堂走院,只敢余光扫过,竟是美不胜收。
王妃家常打扮,笑中暗藏威严,在后院荷花池中的凉亭等候,众人见礼,寒暄过后,王妃先聊了聊贵妃在宫中温润和善,深受上下敬重拥戴。太太闻言伤感,贵妃劝慰一番,渐渐话题冷了下来。王妃传唤郡主前来陪伴,不多时一众人拥簇着一位和姑娘年纪相仿的女子走来。落座姑娘上首。大家又磨了些客套话,渐渐太太精神不济,王妃也不强留了。
侍书随主子们出入大场合时最要屏息凝神服侍,不能有半分差池。练就了外人看似双目凝视,却可用余光瞄周遭种种的本事。打量王妃郡主中上人之姿,衣饰并不见出格华美,王妃威严,郡主脸色清淡。
回府的路上姑娘一头雾水,这趟王府来得毫无由头,王妃郡主也不似好客善谈之人,难不成郡主需要伴读,可听说郡主学问很好,不似有些平常人家,姑娘要嫁到高门大户,学习认得几个字,免得被婆家嘲笑。可郡主是谁,她就算一字不识谁敢小瞧。太太久不出门,回府后甚是劳累。径直回房休息。姑娘也不敢多问,回园中处理府中上下事物。
过了数日,郡主发帖请姑娘隔天去赏菊花,侍书早起给姑娘梳洗,胡乱吃了早饭,赶向王府。时值晚秋,凉意阵阵,府中菊花朵朵争相怒放,姹紫嫣红,仿若错过此时再无机缘,郡主立于花丛之中,面有病容,神情萧索疲惫,看姑娘来立时打起笑颜,和姑娘见礼问安。这次没有王妃太太们在,轻松自在许多,郡主夸赞姑娘学问出众,还会管家理事,在闺中便显出如此出众才干,好多女儿家,一下从无忧无虑的小姐变为管家媳妇,常常弄得人仰马翻,差错频频。姑娘忙谦辞,公府虽比不上王府大家大业,但上下也有成百近千人,最近乃多事之秋,内外事物繁杂,只是帮着家嫂尽绵薄之力。
郡主讪笑,王府虽大,却是冷清,我无姐妹,弟弟和我体弱,哥哥病逝后,一堆下人个个被母亲训的谨言慎行,缩头缩尾,祖母娘娘居于宫中,爹爹只有两个侧福晋,几个格格。见天儿从神似的来母亲处请安。哪像你们一大家子热热闹闹,你若不嫌,就常来陪陪我。
姑娘满口应承,郡主又聊了聊书画典籍,刺绣女工,留姑娘用了午饭,菜式不多,也不是及名贵的食材,但贵在做工讲究,最清淡简单的菜蔬却味道独特。自此隔三差五,郡主经常邀姑娘小聚。王妃也时时过来闲聊,每次姑娘到王府饮茶用饭,大家都兴致不错,偌大的亭台楼阁也会小小热闹一下。转眼到了冬天,各房炭火支出大涨,别项费用到可省检,炭火哪行,地冻天寒,主子奴才们怨声载道。庄上的收成还没到。当家的姑娘奶奶天天焦头烂额。
老太太睡多醒少,清醒时,吩咐大丫头典当积年珠宝古董,渡过难关。有段时日未接到郡主的帖子,冬至刚过,郡主邀姑娘去府里赏梅花,今年主子们都没做新的皮毛大氅,侍书把去年大红的大氅翻出来,用檀香枫香和玄参熏了一天,也才将将除去上边的樟脑气味。王府花园银装素裹,远远嗅到若有若无的寒香,走进清冽沁脾,一簇簇的红梅白梅开的热闹,大丫头将姑娘请到假山顶上的小亭里,夏天时四面通风的消暑凉亭,冬天窗门紧闭,外边又用毛毡封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小扇窗透气,掀开门帘,屋内暖香扑鼻,郡主正在塌上打盹,最近清减了不少,脸色苍白,像是大病初愈。
寒暄一阵后,和姑娘聊起了家事,不但问起了太太,还问起了两位爷甚至姨太太,姑娘的亲娘。姑娘毫无准备,从前都只是诗词书画或秀坊书斋这样的闺中闲谈。不大谈及家事,没想会被问起,一一答复了,郡主也聊了几句入冬后的病情,于是吩咐丫头婆子都出去透气,带着侍书等人到院中赏梅花,没有传唤不得入内。众人明白郡主要和姑娘私聊,在暖炉中加了点碳和沉香,蓄满茶,便退下了。过了好大一会儿,姑娘出来,眼圈脸颊红红的,唤了侍书,由王府的人护送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