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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吹雪对我的心态变化,似是若有所觉,并没有再向我详加追问,在松了一口气之余,我心中有丝感激却也是不由的更加苦涩愧疚,没想到我叶孤城,今生竟然也会有无法坦荡直言的时候,更加让我无法面对自己的,是那个人竟是西门吹雪!我所认定的,在这个世间我唯一的对手,也是唯一的知己。
心中抑郁愧疚之下,我无法再坦然面对西门吹雪真诚无伪的目光,而原本赶来之时郁藏于心,想要向他尽情倾吐的话,也再说不出口,只能默然以对。
一路无言,我与西门吹雪回到了万梅山庄之中。刚刚靠近前厅,我就听闻里面有数人的呼吸之声在微微起伏,昭示着里面的人数,比我预料中要多了几个。若在往日,我或会有些关注,只是今时今日,我为自己心底突如其来的妄念所惊,已然有些心力交瘁了,但前方纵然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叶孤城又何惧之有,但凡手中三尺剑在,天下又有几人可为敌手!只是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手中长剑虽利,却终是可诛外敌,难斩心魔……
正往前走着,身畔西门吹雪的脚步却忽然微微一顿,我心中不由微微一跳,身体更是在这一刻莫名的绷紧了。西门吹雪素来孤高冷傲,天下间能入他眼内的,更是世间无几,此地又正处万梅山庄之内,若说他会顾忌厅内几人,我是绝然不信的,那么,就剩下了两个可能了,若非是他察觉到厅里之人有什么问题,就是……我的心微微抽紧了,脚下也不由的顿了一下,西门吹雪,他是不是此刻已经醒觉到了我之前不该有的异样……
心念电转间,我终是克制不住望向他,但在这时,他却再度往前迈开了步子。看着西门吹雪颀长挺拔而又孤高决然的背影,我只觉得,这一刻,我的心离他如此之远。云端千古月,应该得到的是众生虔诚恭敬不掺一丝杂念的仰望,而我……或许我真的只是一个俗人,面对着西门吹雪这等人物,却竟然起了此等不敬之极的妄念,也无怪在西门吹雪的心底,会更加看重陆小凤了。
一进前厅,就见五个人朝我和西门吹雪望过来,其中金九龄与另一个未曾见过的年轻女子的目光尤其失礼,我虽心中有些不悦,但不过蝼蚁之辈,何足挂心,真正让我心中空悬的,是西门吹雪刚刚那一顿,究竟有何深意?此时此刻,我终于明白为何先人总言为人处世须得无愧于心,便看我如今,就知此中利害了。
西门吹雪坐上了主位,我紧跟着坐在了右手第一个位子上,刚一入座,我就感觉到对面陆小凤一双黑亮的眼中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宛如我心中一切纷乱都在他眼中无所遁形,一瞬间我几乎要下意识的垂下眼帘遮住心底,但却硬生生的止住,叶孤城心中虽生妄念,但亦是只于西门吹雪有愧,纵然刀剑加身,叶孤城亦无言以对,若是旁人,安能令我避其锋芒!
陆小凤被我冷冷的目光一刺,眼底瞬间泛起一丝茫然,他眨巴了眨巴眼睛,看了看西门吹雪再看向我,但此时我却已冷着脸半垂下了眼帘,最后他挠了挠头转向了西门吹雪。
陆小凤与西门吹雪的对话我并未插言,只是眼帘半阖默默听着,但是听到美人计、色诱几个字时仍不由被激的眼帘乍然一颤,脑海中更是不由浮现出在那花枝间隙中隐隐现出的小半截泛着水光的雪白手臂……虽然面上毫无波动,呼吸更是平静绵长如故,但是我知道,我的心,已然乱了……
正在这时,我忽然听到那个陌生女子对着西门吹雪咄咄逼人的问出一句:“我倒是很想知道,西门庄主为什么会突然出门追杀柳青青?”
若在之前,我或许会想知道西门吹雪的答案,但是如今……不过不论如何,西门吹雪都绝非这等女子所能轻慢的。我心中一冷,冰寒的怒意顿自心底涌起,有心惩戒她一番,但又最终将心中的冷焰缓缓压了下去,只为一点,我不想令西门吹雪心生不悦。毕竟,我自身的性情亦是秉性高傲,欲为之事,素来容不得旁人半点越俎代庖,而西门吹雪性情冷傲至此,只怕,也是同样绝不肯假手于人的。
果然,他面带严霜,寒意凌人,但却并未如我所想一般,触其锋芒者必皆死于剑下,反而在陆小凤的打圆场下,压住了心底的怒意杀气。若说西门吹雪丝毫不为其所动,怒意未生,我是绝不信的,练剑至西门吹雪这般境界,人便已是剑,杀气便已是剑气,若无锋芒夺人,无坚不摧的凌厉心意,又怎能挥出截星碎月、洞锋穿锐的一剑?那么,果然,还是因为陆小凤的缘故吗……终于,我的面容与我的心一同,渐渐的冷了下去,爱恨忧怖皆是唯人自招,也不知,当时我若未起妄念,如今是否便可依旧安然不动,心如平波……
也罢,或许今生确是无缘,西门吹雪会是一个很好的对手,很好的知己,纵然他并非视你为唯一,你也终究无法成为他心底最重的那一个,但他纵然无意,叶孤城,今生今世,能够遇到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西门吹雪,此生已然不虚……
我的面容渐渐冷寂下去,却忽然感觉到一道熟悉的目光在面上一掠而过,已渐渐凝起冰的心瞬时不受控制的猛然一跳,便听西门吹雪对着陆小凤冷冷道:“和你一样的毛病。”
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情,我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却正见他往日总是带雪含霜如寒冰一般的目光不但冷意消融,甚至隐隐带了丝笑意,乍然间,我顿时觉得自己之前的颓丧失落简直可笑,自幼习剑,及至长成便统领南海白云城,追寻剑道至境的寂寞凄冷,筹谋复国时众人的沉重期望与左右两难,平生所经之道何曾有过坦途!百折而不挠,九死而不悔,对剑尚有此心,对西门吹雪……我默默的看着西门吹雪和陆小凤两人,旁人尚能做到的,叶孤城绝不居于人下!
既然定了心意,我便默默的旁观几人说笑,练剑需要有足够的耐心,更需要有的是恒心,平生习剑数十载,千锤百炼之言分毫不虚,如今我最欠缺的,只是一个一剑穿心的机会罢了。
当一个人全神贯注的时候,时间总是会过的很快,然后,我所一直等待的,这个机会很快就出现了,因为,西门吹雪说了一句:“绣花大盗失踪了?金九龄不是还在吗?”
我不是不奇怪的,他的话,说的很清楚,但就是因为意思太清楚,反而让人诧异,但是我很快就没有再考虑别的了,因为通过高手之间的气机感应,我瞬时就察觉到了,他的身体微微的僵了一瞬,高手相争永远只争一线,所以当我的目光闪电般往他身上一扫,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我便立刻开口:“西门庄主说的也是,既然金先生还能来万梅山庄做客,想必绣花大盗的失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相信西门吹雪必然是心中另有隐情,但是绣花大盗又与我何干,这世间能得我叶孤城另眼相待的,只有一个西门吹雪!
之后金九龄很快便面色大变的离开了,西门吹雪也很快离开了,但是,我并不太在意,我今日既开了口,以他的性情,必定会给我一个答案,我只需要等待便好。
入夜之后不久,我就来到了西门吹雪卧房门口。我虽不知他究竟会说些什么,但是我此来亦并非为了所谓的内幕,纵然天下大乱,又岂会入得我心,我今生所愿,不过是能够真正的成为他心中唯一的知己,唯一的剑!又或者,我的心底其实在暗暗期望,能够再看一眼那张冰冷的面容上染上人气……
我从不怀疑自己对西门吹雪的了解,因为我和他本就是同一种人,只是,他对剑,比我更痴,他的心,也比我更冷,所以我相信,不论如何,以他的性情,夜深人静卧房密谈必然是最合他心意的。
一进门,我便忍不住默默扫视了一遍西门吹雪的房间,整洁,清冷,还有寂寞,正如他整个人一般,从骨子里透出的一股冰冷的寂寞,让人寒彻,只不知他眼中的叶孤城,是否也是同样的寂寞,我不由的沉默了。
他的床铺干净整洁,连一丝褶皱都没有,不知他躺下之时,平日里梳的分毫不乱的头发,是否会如今日在湖边一般散落下来,垂散在枕上,平日里挺拔如劲松的肩背,是否能真正的放松下来,他的梦中,又是否总是寒茫茫的一片,只有一柄寂寞的剑?
西门吹雪将我引入桌边坐下,似是有些察觉我心不在焉,沉声开口道:“叶城主有事?”
我心中之想,断然不能对他稍有泄露,否则,以西门吹雪的寒傲,只怕生死决斗便在眼前,纵然无惧生死,更时刻渴望能与这世间唯一的对手放手一决高下,但我却委实不甘决斗之因出自于此,更不甘,他还没有将叶孤城这名字,刻在心底……
于是,我看了他许久,才漠然道:“绣花大盗一事与金九龄有关。”我虽然仍是满脸冷漠,目光却不由灼灼的落在他身上,一瞬也不想稍离。你我本是天生的一对知己,如今却只有此事可做联系,只是,若不得你真心看重,纵能倾力一战,叶孤城终是心有不甘,毕竟你我才是这世间,最相匹配的对手,最心意相合的知己!
西门吹雪只道:“有人告诉我的。”
有人?我心中又是一跳,这又是……西门吹雪已是漠然道:“我也不知此人是怎么知道的,亦不清楚他是什么人,只知道当时他穿了一身白衣……”
一听他提到白衣,我心中下意识的又浮现起那件飘拂在树枝上的雪白衣衫,还有……但我的目光忽然落到自己一身同样雪白的衣衫上,想起自己那时在湖边所看到的,心头突然一紧,西门吹雪此言,该不会……
还没等我想清楚,耳边便忽然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响声,我条件反射般立时将头转向窗户处,然后只略略顿了一下,便身形急闪,下意识的选择了用最快的速度飞速掠向门口,至于西门吹雪,窗户是离来人最近的地方,急迫之下,他必然不会跟过来,我也正好借此时机,平静一下自今日见到西门吹雪起便开始紊乱至今的心绪。但是上苍似乎并不打算给我这个机会,一道白影穿窗而入,电闪般疾袭向不知为何此时竟还立在床畔未动的西门吹雪。
目光扫过,刹那间我只觉呼吸一滞,身体已经本能的回身急返。就见西门吹雪面不改色的微微一偏头,那道白影便堪堪擦着他的脸边径直嵌入床柱上。我目光一凝,夜半传书,多半来意不善,这封信只怕暗有机关……手臂一伸,我毫不犹豫的便待先行去取床柱上的那封信,却不防眼前忽的白影一闪,西门吹雪已先我一步取下了信。
我一怔,便见他竟是赤手拿着那封信,而且似是为了让我释怀,更将信的外封皮向我的方向略略倾了一倾,正好让我看见“西门庄主亲启”留个字,我面上恢复了平静,心中却更是滋味难言:你虽是一番好意,但若因此出了什么事……突起妄念在先,又蒙你好意在后,叶孤城一生从不欠人,今日却终究欠了你……西门吹雪……
我紧紧盯着他的脸,目光不敢稍离,却见他观信不久就开始面色微变,最后更是连面部肌肉都似乎开始微微颤动。我目光一冷,传信之人果然暗中做了手脚,刚待出手,突见他似是控制不住想要动手毁信,我心中一急,出手便夺:若是有毒,此信或可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