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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人呢?”井底一抹新月幽幽地闪着微光,我看着他仿佛等待了百年的耄耋面孔,忍不住问了一句。
“四六年她去对岸了。因为有人说,在那里见到了她的丈夫。”老大爷用水洗着抹布,“这一晃,也六十多年了。”
对面?六十多年?这两个因素加起来,估计他等到的机会都很渺茫了。且不说岁月荏苒,就算是小姐幸还健在,她还能找到这里,还记得这童年的玩伴么?
而他,却这样日复一日地为着那可能的重逢做着准备……从头到尾,都没有他的事啊,别人的妻子,别人的传奇悲欢,这样到底是值,还是不值?
晨光熹微,不知不觉里,我已然在银杏树下站了一夜。露水打湿了我的肩膀。也许这世界上很多事是说不清的,谁叫我们,遇上了呢?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来电显示联系人是孙晓若,激动之下,我差点就把手机给摔了。
“我们找到监控录像了!”他的声音很嘶哑,却分明地透着一股子喜庆,“要不要来看看……”
他话还没完,我就头也不回地冲出小院,不顾旁边交警朝我投来的愤怒目光,站在马路中央,死命对着出租车招手。
一辆辆出租车呼啸而过,终于有司机大着胆子,在我身边停下。
“师傅麻烦您快点!”一拉车门我就催促道。
“姑娘这是赶着去结婚啊?”司机倒是脾气极好,一边猛踩油门,还不忘对着我开玩笑。
这可比结婚重要多了!我两只眼睛紧紧注视前方,每当有红灯在路口亮起,我都恨不得跳出来去把它给摘了。师傅估计是本地人,他非常机敏地在弄堂里左转右开,没十分钟就到了缉毒局。
灰沉沉的机房里,几个人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一个分成四格的大屏幕。估计是摄像头的角度还不错,这个穿灰色连帽衫的家伙正面,侧面被拍了个清清楚楚。
“从取款时间来看,是他没错。”孙肖若指着屏幕,高兴地说道。画面显然是某个交行的24小时ATM,只见他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而后插卡,输密码简直是一气呵成。不一会儿,他从小格子间里走了出来,连帽衫下很明显地凸起了一块,活像是五六个月孕妇的肚子。
众人都是一脸欣喜,唯独老李脸上一点的笑纹都没有。
“不像。”他喃喃道。
“不像什么?”我扭过头看着他。监控中的家伙鬼鬼祟祟的,相貌极其猥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这还能有错?
这时,大家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便一起把目光放在了他身上。老李对周围的一切都置若罔闻,只是盯着那录像发呆。
“我说他不像个马仔。”过了好大一会儿,老李终于抬头,慢慢道,“马仔不是这种样子。”
说着他用鼠标滑动时间轴,退回到照的最清楚那一帧,“年年缉毒抓的马仔多了去了,这家伙肯定不是做这行的。”
我一听就乐了,敢情当马仔也像当官当久了一样,会在身上留下痕迹不成?
“那你觉得他是干啥的?”小孙问道,找监控、做技术处理,忙活了半天最后得出这么个结论,显然他多少有些不服气。
别说他了,就是我也不能相信。时间对得上,地方对得上,马上抓人就能结案的事儿,老李为什么说他不是?
“我同意老李的意见。”一个片警开口道,他大概四十多岁了,额头上分布着几道很深的皱纹,“依我看,他根本就不是什么马仔,要么就是个小毛贼,充其量也就是个诈骗犯。”
老李点头,“贩毒,说白了总归是脑袋别了裤腰带上,不是被自己人砍,就是被咱们给一锅端。这些人啊,进饭店永远挑靠门口的座位,个别脑子犯病的,就连吃饭都带着手套。小孙你倒是说说看,换了你,放心把百万的资产,交给这么一个进门都不知道躲摄像头的吗?”
“而且他居然连个袋子都不拿,就这么把钱踹走了!”旁边的一个较年轻的片警也看出了端倪,笑着补充了一句。
诈骗犯?那苏三也太倒霉了,人在牢中坐也就算了,还被偷了钱!不过之前苏三早就对警察说过了,自己的信用卡已经遗失。照这样推断,也许根本就不曾存在什么非法资产转移,而只是恰巧碰上了一个诈骗犯而已!
不过,真的有可能那么“碰巧”吗?说不定又是他的那些好叔叔好伯伯设下的阴谋。现在我总算明白那些古代的太子多数都登不上皇位了。所谓的太子也好,继承人也罢,说白了不过是挑这么一个人放在显眼的地方当靶子,明不设防,如何能撑到最后!
这样的争斗,也许只有真正等苏董事百年后才能平息吧。
“那这就好办了。”老警察笑道,“别的不好说,小毛贼,我还是能找到几个的。”
一行人开着警车到了兰桂路,也就是那个ATM所在的街道。这个地方属于S市尚在开发的区域,到处都尘土飞扬,不一会儿车玻璃上就落满了灰。
眼前是一个农村很常见的那种小门市部,破了几个大洞的塑料招牌,俗气而艳丽的大红衬底。门前一个冷藏柜,里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饮料。老板自己则坐着个马扎,穿白色工字背心,一心一意地蹲门口剔牙。
一般来说,普通人见到警车停自家门口,大多都露出几分敬畏抑或紧张,这家伙倒好,居然满脸堆笑地迎上来了。
“赵领队?”他伸着两个手,忙不迭地去拉车门,仿佛是迎接一个熟人一样。不会吧,这老板难道是赵警官的老同学?我看着他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从冷藏柜里拿出几瓶王老吉,递了过来。
“老王,我找你打听个人。”赵警官没有接,一脸平静地望着他。
这老王显然有点慌:“别介啊,领队,我错了还不成吗!国家人民给了我教育,我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少来!”赵警官咧嘴一笑,“这回是真找你打听个人——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方圆百里兰桂区的偷儿,都是你的徒子徒孙!”
原来这家伙是个贼王啊。我仔细地打量他,也并没觉得他和一般中年大叔有什么不同,待他一扬手去拿马扎,我才发现,他的左手小指,少了半截。
“赵警官真是高瞻远瞩,明察秋毫!”被揭了老底,老王显然有点怂,已经是深秋的天气,他的脸上居然有了汗珠。
老王多少有些狼狈地悄悄擦了把脸,咕哝道:“您说,我看我认不认识……”
赵警官把打印好的照片递过去。他只扫了一眼,便失声道:“这不是菜顺子吗?”
“你认识?”老李沉声问道。
“嗯,”老王刚擦净了的脸,又重新冒出了汗,“他,他是我小舅子家的侄子。”
赵警官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他不动声色地望了老王一眼,“你倒是行啊!”
“敢问领导,他犯了什么罪?”老王大概也发现了不好,他咕噜着眼睛,脸上开始赔着笑。
“你自己当贼王也就算了,”突然,赵警官放大了嗓门,怒喝道,“你还教唆小舅子家贩毒!”
他的声音可谓是如雷贯耳,把我给吓得一哆嗦。我有些不满地扫了他一眼:这赵警官是怎么回事,也太不注意保密措施了。胡乱一嚷嚷,他就不怕打草惊蛇?
“砰!”突然,有东西从小门市部的窗户里丢了出来,老王赶紧往旁边一跳,那酱油瓶子就在他脚边炸开了花。紧接着,又飞出一只水瓢,这次,老王没有幸免,那葫芦瓢正中他的脑壳,打得他“哎呦”了一声。
“混蛋玩意儿!”一声不亚于赵警官的河东狮吼骤然炸响。一个五大三粗的女人从门口冲了出来,她满头油烟,手里还抄着一把锅铲。
“媳妇儿……”老王脸上的奸诈全然不见,只剩下了更加赔着小心的笑。可那女人并不领情,对着他的后背就是一锅铲。
“我怎么嫁给你这么个混蛋?”那女人边打边哭,“你自己不学好也就算了,这下居然还拉上了我弟弟!”
“没有,没有……”老王慌了,他拼命地往后倒退着,企图解释,“这是误会……”
“警察都找上门了你还骗我!”女人一听火气更大了,她丢下锅铲,转身从门后翻出了拖把。
“天地良心啊!”老王一个躲闪不及,拖把棍狠狠地敲在他背上,他连哎呦都不敢哼一声,只好拼命地对着赵警官哀求,“领队,你救救我啊!你是青天大老爷,快管管她……”
眼看第二棍又要敲下来,老王是彻底疯了。他拼了命地拨开小孙,一个箭步冲上了警车,然后把车门给带上了。
我和小孙面面相觑,这平生第一次见小偷自己上警车的,况且还是个“贼王”!
“我叫你躲!”女人一见,火气更大。见车门锁着,她居然从腰带上解下了挖耳勺,直接捅进车锁。只轻轻一扭,车门就开了,里面老王蜷缩在车的最深处,眼中充斥的只是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