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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田幼微去了一趟河东巷。
邹衡仍旧住在这里,废帝赐给他的宅子已经修缮好了,但因婚事还悬着,他便一直没搬。
田幼微到的时候,邹衡也才刚回家没多久,正洗了手拿着淘箩淘米准备煮饭。
轻车熟路地搬了个石头过来垫脚,田幼微刚从围墙外冒头,就被邹衡给抓了个现行。
他皱着眉,“你怎么又来了?”
“来看你呀!”田幼微爬到墙头坐好,望着他微微一笑。
邹衡直接道:“姑娘还是回去吧,往后莫要再来了,邹某不想耽误了姑娘的名声。”
“若是我愿意被你耽误呢?”田幼微托着腮,双眼笑弯。
“你”邹衡没料到她还是像以前那样行事大胆,说话放肆,顿时气结。
田幼微每次一看到他被她气得脸红,就觉得可爱。
忍着笑意,她道:“邹公子,我因为爬你的墙,名声都没了,要不,你就负责到底,娶了我吧,如何?”
“荒唐!”邹衡背过身去不看她,双耳却控制不住地泛着红,气愤不已,“你一个姑娘家”
“姑娘家怎么啦?”田幼微挑眉,“这天底下没谁规定姑娘家不可以有喜欢的人呀!可是,我喜欢的人他有意中人,我实在是没法子了,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暗示他。”
什么“喜欢”啊,“意中人”啊,她竟然能当着他一个陌生男子的面毫无遮掩地说出来。
邹衡已经不知该怎么形容她。
田幼微望着他紧绷的背影,丝毫不气馁地笑道:“喜欢一个人就要及时说呀,否则以后他走了多遗憾,都没能让他得知我的心意。”
这话,听得邹衡心神一震。
他以前心悦姜柔的时候,就是因为什么都没说,也不够大胆,只让婶婶帮着说项,以至于心意都没表达出去让她知道,她就这么离开了人世。
想起往事,再想起墙头姑娘刚才的话,邹衡心中不免烦闷。
“邹衡。”田幼微在后面喊他。
“你怎会得知我的名字?”邹衡回过头,就见墙上的人已经不见了,只剩被她拽过的树枝在那晃悠。
邹衡搁下淘箩,正准备出去看,门口突然探进来一颗小脑袋。
正是先前那姑娘。
“你在找我?”田幼微笑眯眯地看着他,“是不是舍不得我就这么走了?”
“胡说!”邹衡绷着脸,撇开眼,“天色不早,你赶快走吧,别让家人担心了。”
“那你担不担心我?”田幼微问。
邹衡皱起眉,“你这是无理取闹。”
田幼微摊手,“随便你怎么说。”
“你”邹衡再一次被她气到。
田幼微道:“少拿礼教来压我,你扪心自问,自己真的喜欢那样的姑娘吗?”顿了下,她忽然凑近他,“不过,你若真喜欢,我也可以为了你变成那样的。”
她离他很近,身上的幽香不可阻挡地钻入他鼻腔。
邹衡俊脸一僵,随即感到心跳砰砰砰的一直加速。
这个反应,田幼微十分满意,她笑笑,“嘴上不停地撵我走,可我说的话,你又牢牢地记着,邹公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姑娘误会了。”
邹衡后退几步,离她远些,正想说自己并没有记住她的任何话,就见她指了指墙头,“我年前来的时候让你别往墙上放刺藤,你还真就记住了,一直没放,哈哈,好乖哦。”
邹衡:“”
一种被姑娘家调戏的羞耻感油然而生,他一再地黑了脸,“你!出去!立刻!马上!”
田幼微才不出去呢,她要再搞不定邹衡去过礼下聘,家里就真要把她绑去给新帝当妃子了。
入了那红墙深宫,哪里还有自由可言?她不想被束缚,被同化,最后变成勾心斗角跟一群女人争一个男人的疯婆子。
想到这儿,田幼微卖了个惨,委屈巴巴地望着他,“你别赶我走,我无家可归了。”
“无家可归,那你以前住哪?”邹衡对她一无所知。
田幼微吸吸鼻子,“刚被赶出来的,没地儿去。”
“那你也不能待在我这儿。”邹衡俊脸绷得更紧了,“你家住哪,我雇辆马车送你回去,天马上就要黑了。”
田幼微“哦”了一声,说:“我住在户部尚书府。”
“好。”邹衡刚应了声,打算先出去给她雇马车,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猛地回过神,紧盯着她,“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住在户部尚书府。”田幼微看着他,眼神真诚。
“所以你,你是”
“你的未婚妻。”
“”
邹衡忽然无话可说。
见他沉默,田幼微忽然笑开来,“你不必紧张,我只是路过,随便看看,随便看看,没打扰到你吧?”
邹衡拿她没法,“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问的是去年她第一次来的时候。
田幼微道:“你老是不去过礼,我还以为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呢,所以就自己来看看。”
邹衡再一次说不出话。
去年他不过礼,是因为心里没忘了那个人,怕自己早早把她娶过门,对她不公平,想再等一等。
今年不过礼,是因为改朝换代了,他们俩的婚事乃废帝所赐,如果继续成亲,再被有心人一挑拨,必定会触怒新帝,但他又不好自己去退婚让她损了名声,只得等着他们家来退。
却不想,户部尚书府那头至今都没动静。
邹衡之前不知道她便是自己的未婚妻,只当是哪家调皮的姑娘,如今得知了,心里便有种说不出的愧疚感。
尤其当她说出一直没见他去过礼这句话的时候,他忽然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
田幼微却有些气呼呼的,仰起脑袋看他,“你什么时候能忘了那个人呀,我还等着你娶我呢!”
“我”邹衡被她问得手足无措。
田幼微说:“你再不去过礼,我爹娘就得把我送去给新帝当妃子了。”
所以她是因为自己,才不想入宫的吗?
邹衡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异样的情绪。
该说的都说完了,田幼微转过身,要走。
“你等等。”邹衡突然唤住她。
田幼微心下一喜,回过头双眸亮晶晶地看着他,“你是不是”
“你爹娘真要把你送入宫?”邹衡问得一本正经。
田幼微点点头,“我没撒谎,我大伯父已经决定好了,他跟礼部那位白尚书又是认识的,只要打个招呼,到时我的名字一定会出现在花名册上。”说着又委屈巴巴的,听着像要哭出来的样子,“你就真的忍心让我入宫吗?”
邹衡抿了抿唇,片刻后,道:“我明天去御前请旨赐婚。”
废帝当政时,他曾作为侍读为废帝答疑解惑。
齐安帝登基后,在人员调动上幅度较大,但凡跟废帝扯上关系的,譬如之前的刘公公等人,全都被撤了下去,处死的处死,降等的降等。
但在侍讲这一块,新帝仍然用他,所以,他隔三差五就能得见天颜,请旨什么的,最有机会了。
田幼微听说他愿意请新帝重新下旨赐婚,高兴坏了,一高兴她就激动,一激动她就没控制住,踮起脚尖往邹衡侧脸上亲了一口。
邹衡僵住,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田幼微却不以为意,“反正你都答应请旨娶我了,我早晚会这么做的。”
见邹衡一脸不赞同,她又笑:“只对你一人这样过。”
说完就提着裙摆跑出小院。
邹衡愣在原地,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抬手摸了摸先前被她亲过的地方,再想到她那些无厘头的举动,忽然弯了弯唇角,无声失笑。
次日一早,邹衡又被传去御前侍讲。
傅经纶在学问上的造诣很高,否则也不会被评为国子监有史以来最为惊才绝艳的学子,但他并非刚愎自用之人,总爱听听底下人的见解。
邹衡认真为他讲完一段翰林院最近刚修订好的南齐史,便扑通跪下去请旨。
他一说,傅经纶立即想起来了,废帝当初为了留住邹衡这个朝考第一的人才,曾经把田家那位常年游历在外的姑娘赐给了他。
现在废帝死了,那桩婚事已经不能奏效。
继续完婚不合适,但就这么解除婚约,好像也不合适。
知道邹衡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傅经纶自然愿意成全,便点头应允了。
户部尚书田忠成刚去找了负责选秀的礼部白尚书,想让侄女顺利上名单,然而才回到家就听说邹衡去新帝跟前请旨重新赐了这桩婚事,他气得眼前一黑,险些就此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