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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奇怪的接过,上头竟是一个“康”字。
“帮我问问他在日本的下落,容龄她们长期在外国应当有些耳闻,不知他和梁启超是否还安好。”他的语气中透着关切,我却有些诧异,莫非他还不知康有为篡改了他诏书的事?
不过想来他每日大多时候都被软禁,上朝时别人也不敢在台面上提,在瀛台太监宫女更不敢多嘴,他全然不知也不奇怪。
“怎了?”他见我犹疑的神色,我回过神来,见他还惦记着他们,我一时竟不忍心告诉他实情。他真心当他为志同道合的友人,现在都还担心他的安危,若得知康有为利用他为自己镀金的另一面并且还造成他们母子关系嫌隙至此,他该如何失望痛心。
虽然不可否认,康有为心底依旧向着皇上,兴许他也没料到将伪诏书颁布出来为自己塑造光辉形象的同时还会波及到皇上,但此事毕竟和他脱离不了干系。
我接下怀表说:“好,我去帮您问。”
在储秀宫的一旁,一个身着笨重旗装的女子正踢着毽子,似乎并不为那身束缚的装束所扰,然而却未料到一瞬间脚底的鞋子却也随着毽子飞了过来,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坠落在地上。
正打算来向慈禧请安的皇上见到这一幕,看着一只脚蹦蹦跳跳过来捡鞋的容龄笑道:“一只鞋没了,还在跳!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位女官如你这般穿着礼服在院子里蹦蹦跳跳。?”
一旁的公公将鞋替她捡了回去,还未站稳脚根的容龄穿上鞋烦闷的说:“万岁爷,大内里规矩实在太多!哪也不能去玩,实在闷得慌,今天踢一会毽儿,不过是解解闷。”
“你说的对,大内里实在是闷得慌。”他叹了一口气,并不在乎她忘了礼数,而是像一名邻家亲切的大哥哥般对她说:“你别闹了,快进去吧,老祖宗快来了,等一会又该挨说了。”
他说完便率先往储秀宫去,我想起答应他的事停下脚步来走到容龄面前:“您不是上回说想要解解馋吗?这一回甜点我多为您做一份。”
她满面欢喜,眼眸栩栩生光的点头,见她如此简单的快乐我不免也一笑,将她拉到了一旁边走边如闲谈般问:“您喜欢哪一种呢……”
直到和那些公公拉开了一定距离,我方才刻意背对着他们掏出那块表来压低声音问她:“皇上让我问您是否知道此人现在在何处?”
她有一丝茫然的看着表上的字问:“这是……什么个字?”
我轻启嘴角说:“康。”
她愣了半晌,似乎忽然明白过来我指的是康有为,有些惊慌诧异的模样:“实在对不住,我并不知道,不然……我待会去问问母亲。”
“不必麻烦了,皇上说此事不能给任何人知道。”我想着她的母亲裕庚太太也并非是管得住嘴的人,到时莫反倒传到慈禧耳朵里,那可不堪设想,宁愿无功而返也不能为他招致麻烦。
回到涵元殿我向他提起此事,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沉默半晌,徘徊了几步拿出三本书说:“罢了,也不必再为难容龄,下次若见到她便将这几本书给她看着认认字吧。”
“您放心,他们必然在日本很好,当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虽是宽慰他但也说的是实话,康有为可谓是名利双收。
“皇上,皇后觐见。”孙公公在外头敲了敲门说。
“让她进来。”皇上面无神色的坐下。
自从上次她和皇上不欢而散,我似乎许久未见她过来了。殿门一开,?我见到身着一袭勾着金线的凤穿牡丹的她,今日似乎穿得很正式。
她走过来的步履依旧缓慢而稳妥,面色如常,只是拽着绢帕的右手却出卖了她的思想斗争;似乎她一直都未想好以什么方式再面对他,也或许她对于上次怒意大发的他依旧心有余悸。
“今日,是臣妾的生辰,特此能够过来向您问安。”她低头说。
“这几日战事吃紧,听说,原定皇后生辰时要唱三日的戏是要取消的。”皇上虽然话语依旧平淡,但对她的态度终于稍稍不那么冰冷。
许是由于那回我的劝说让他对她不再那样饱含敌意,或许也是对那日砸碎她簪子的歉意,再者今日又是她的生辰。
见到他第一次对她多说两句话且此次不再迫不及待的赶她走,皇后的双眸里竟闪过万分诧异,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激动,赶忙说:“是!原本是要取消的,但大家说这唱戏也能为皇太后解闷开心,也便还是照常唱了。”
他点了点头,便仿佛再想不出多话,皇后微微抬头关切却小心翼翼的问:“皇上,您近日身子如何?”
“还好。”他微抬眼眸。
皇后第一次面容上露出不经意的笑容来,仿佛只此两句简单的对话而已她便已心满意足。他们终于不必总是用冰冷的那一面去刺痛对方,纵然她明白这么多年来,已不再奢望走入他对她已冰封的世界,但至少,他对她的厌恶和抵触似乎少了些许。
新年的炮竹声燃放过去,烟花在夜空中绚烂,时光如飞转那般稍纵即逝,慈禧嫌宫内太冷便又让众人迁回了颐和园。
袁世凯近日向慈禧献车之事传得沸沸扬扬,而于皇上来说,见到袁世凯的他依旧怒火难平,虽然当面不能说什么,但那几日我都未曾见他开怀,郁结的眉头仿佛愤懑难泄。
我推开玉澜堂的门,咯吱一声从门槛簌簌的掉落下积雪来,外头竟已白茫茫的一片,许是昨晚落了一夜。
踩下去便是几串深深浅浅的脚印,松软的雪都镶入了旗鞋,我想起那时为了给他惊喜便在雪地里堆了一个雪人拉着他去看,他那时也不顾身份的和我打闹起来。想起那团雪花在他的锦袍上绽开时的模样,我嘴角含着浅笑蹲下身从地上揉搓起了小小的一团。
小心翼翼的护着手,我蹑手蹑脚的距离坐在桌案前的那个身影越来越近,我的笑容就快要溢出来,趁他不备将手中的那尊东西放在未盛水的笔洗中学着当年的模样搞怪的说:“您看!它像不像一个老学究??”
他一愣,目光转移到笔洗中那尊小小的雪人身上,它并不算精致的简易身躯却在从窗外透入的冬日阳光中闪烁出柔美莹亮的光来;他的嘴角扬起浅笑,然而却转眼见到我冻得红通通的手,疼惜的说:“都老大不小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你看看你的手冻得像是寒冰那般。”
“这还不是想要逗您一乐嘛!”原想见他瞧着欢喜,未想反倒被他说了一通,我面露委屈。
他用温热的手掌试图为我的手心传递温度,柔声说:“知你好心,不过,你若病了我恐怕才是难以一乐。”
见他体贴温柔的模样我顿时嗔笑着说:“知道啦。”
见笔洗中的雪人缓缓融化成水,他笑说:“瞧着,我都不忍心用这雪水来洗笔了。”
“皇上。”孙公公敲门后而入,轻声说:“皇太后让芸初过去,说是元宵节马上要到了,让她去帮着准备。”
我和皇上对视一番,我暗意让他放心,便跟着孙公公出去。
“皇太后说你可还有什么法子在元宵上下功夫。”在乐寿堂的小膳房,小德张对我说。
我有些茫然,慈禧的口味倒是越来越挑剔,莫非连元宵她也让我给创出朵花来?然而我却无法拒绝,只能点头说:“我尽力想想。”
想起来,我也只能从馅料上下功夫,我托着下巴思虑了一会儿,心头蓦然一片亮堂。
元宵节前日,颐和园便已如灯展那般,处处挂上了气死风灯笼,上头映着的无非是仕女或是喜气洋洋的寓意图。一片红掩映于已慢慢恢复生机的树木之中,随风摇曳。
我端着两小碗元宵步入殿内,容龄也在,因此掌事特地让我备了两份。
慈禧尝了一口,面露奇色:“这里头是什么?尝着果真不同。”
“是以当季的水果为馅料的。”我垂下头答,想起在后世流行的各种水果为馅的元宵已不稀奇,放到现在却是一大发明。
“你果真什么法子都能想出来。”慈禧带有一丝惊奇笑呵呵的说,也未说让我走,我便退到了一侧。
“容龄,你也来宫里头不少日子了,也长大了,可以跟哀家聊聊心里话了。”欢笑过后,慈禧仿佛神情开始有一丝沉闷起来,容龄见状也收住了面容上的笑容。
“哀家这一生,最难忘的便是两次清除叛逆和两次逃难了,可就未有多么顺过。旁人瞧着,都羡慕我锦衣玉食,可是历数我大清朝的皇太后,又有几个如哀家这般历经磨难呢……”不知被什么触动,她似乎心藏委屈,有千言万语都难尽般。此刻在容龄面前,她仿佛只是个寻常女子,在日薄西山之际感慨从前。
她竟提起了以前和咸丰帝去热河逃难和她后来肃清顾命八大臣之事,最后还是不可避免的又提到甲午战争的失败。
“……那时哀家也不是反对和日本国打,只不过是凡事都应考虑周全不能贸然而行,可皇帝太年轻,考虑总不周详,以致大败。”话语中,她全然撇清自己的责任,反倒像是为自己鸣冤。
“听说,昨儿个你又去了玉澜堂?”慈禧突然的问话仿佛很不经意,却让容龄身子一震,她不知去了这两回慈禧都知道得如此清楚,竟用了“又”字。
我也颇有一丝诧异,这两日我不在他身边并不知此事,未想容龄当真是个大胆的女子,两度闯入;她似乎压根不知那是慈禧设立的大家都讳莫如深的禁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