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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学正忙拜下回道:“请陛下恕臣无状,礼部那几个老家伙在此事上甚有些顽固,臣拿他们实在没有法儿。况且太后娘娘……”
礼部的官员再顽固,还能为了区区四个无名的秀女去违抗皇上的口谕,关健还是因为太后那吧。
不用多说,大家都能理解的!
秦思扬笑了笑,有意无意的瞅了眼两旁的侍立的太监,一脸无奈的叹声道:“好吧,即要批复,那殷指使随朕来吧。”
说完挥了挥手,适才响起的乐声又一次骤停,大殿中的女妆少年各退至一旁。殷学正由小太监前引着,随秦思扬一路转过大屏风,出了偏门。
过了一段长廊,又转了个弯,不一会儿,来来到了西暖阁门前。秦思扬刚欲要踏入,却突地似想起了什么驻了足,回转过身来,向两个贴身伺候的小太监吩咐道:“你们侯在这儿。”
两个小太监先看了眼殷学正,又互望了望,今儿乾清宫总管苏芳不在,他们有许多事都不敢擅自作主。
皇上虽没实权,可身份地位在这摆着,他们只是小小的服侍太监,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随便不听使唤?正犹豫着,抬眼却正好瞅见皇上在看向殷指使时,眉目含光低低浅笑的神情,两人对视一眼,了然的一起点头答应了声,双双退至长廊边上,乖乖的躬身一左一右候着。
秦思扬欣然一笑,没再理会两个不懂事的小太监,转身大步踏进西暖阁。
刚进门两步还未转过四季画屏,就突的又一下站住,拍着脑门懊恼道:“笔,没有红笔啊。”说着又转回头,对前引着殷学正的小太监道,“你去一趟东阁,把太后前儿送来的那套玉石湖笔取来。”
这小太监倒未有任何异议,垂首答应一声,当即退下自去取笔。
后院居室伺候的人本就不多,都被唤去清扫前殿上欢乐场上留下的一堆活儿,近身服侍的两个小太监也如石人般站在长廊边上。秦思扬淡笑着示意殷学正关上门,一时间屋中静得只余两人的呼吸声。
绕过画屏,秦思扬转过身来,再次面对着殷学正时,脸上的轻挑之态已然不存,转而罩上的是一派的肃然,高挺的身姿带着超脱于世的冷漠与疏离,让人见之不由自主就向后退去。
但殷学正没有后退,他身为龙行卫之首,早就练就了不可一世的刚毅忍耐力,在秦思扬冷厉的目光注视下,他只是微蹙着眉,无言的深深拜下。
“红鱼堂堂主?”冷漠的声音仿如来自遥不可及的远方,不响却威严有力。
“是。”殷学正迅速跪拜于地,回答得坚定有力。
秦思扬点点头,踱步走至软榻前坐下,懒懒的斜靠在案几上,缓了一缓才沉声道:“起来吧。”
殷学正答应一声,站起身来,却并未站直,只低垂着头躬身缓步至榻前两步方外,才停步抬头拱手道:“臣数日前就接到了回归令,却迟迟未作回应,臣惶恐,请陛下恕罪。”
秦思扬冷然一笑:“说吧,你在怕什么?”
殷学正再度拜下:“臣身入龙行卫是先贵妃娘娘的恩赐,可数年来,听闻陛下几方遇险,臣都只作不知,不曾向陛下施以援助,愧对先娘娘和陛下的信任,臣惶恐,还请陛下……”
“行了,”不侍殷学正说完,秦思扬就打断他的话,冷哼道,“废话少说,你龙行卫指挥使的位置难得,好不容易来一次,捡重点说。”
“是,”殷学正忙应了声,转而说道:“臣有一事想问问陛下。”
“什么事?”
“臣月前收留了一个小女孩入龙行卫,她叫杨七,似乎识得陛下。”
秦思扬眸色深冷,直直的盯着殷学正的瞳子,似在看着他,空泛的目光却又不似。
殷学正不敢直视,垂下头默默感受着上方少年天子的目光,好一会儿,才听到少年低沉的声音:“她,是不是跟你提到了麒麟阁?”
声音低缓,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冷冽之势。
殷学正心下略惊,抬头回望,却见榻上的少年已侧过了头,长长的睫毛半敛着眼帘,正若有所思的望着案几上雕刻着乌云山水的笔墨。
“是。”殷学正低声回道。
秦思扬双眸暗了暗,修长的手指随意的捻过一支雕花紫笔,转了两转又放了下来。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直视着殷学正,用一种极尽柔软的声音说道:“她识得朕,麒麟阁的事是我告诉她的,她此次进京也是我的意思。被你拉进龙行卫却是个意外,你……罢了,事已至此,再怎么说也没用。下去你要好生待着她,不可有任何闪失,否则朕为你是问,听到了吗?”
殷学正慢慢站直身,吃惊的看着高坐于榻前的少年天子。
他明显的感觉到眼前的少年在提起杨七时,那原本高不可攀的冷冽和遥不可及的疏漠瞬间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他再怎么想掩饰都无法压抑下去的亲昵与柔软。
这不可能是一个站于高位的天子对属下臣子应有的态度。明显的,他在面对她时,只会用我这个自称,即使,此时此刻他现在面对的是他,不是她。他的神态也好似在通过他,在对着他心中的她在说话。
这样的神态很怪异,以他多年看人经验看来,只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陷入了情网的人,在对待他所深受的人,才有可能表现出来的神态。
想通这点,殷学正心下一阵纳罕,忙俯地跪下,连声称是。
看来他十分有必要重新定位下,那个被他强拉入龙行卫,到现在连真名都不得而知的小丫头了。
起身抬眼再看少年天子,却见他说完这话后就没再出声,只是垂着眼眸定定的看着他。
不,那不是在看他。少年天子的眼中有企盼,有审视,有寻问,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述。
殷学正猜想少年天子此时还在想着小姑娘的事,不敢多问,只躬身静静的等着。
良久少年天子才收回目光,顿了一下悠悠的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殷学正忙点头:“属下还有一事,是关于江运覆船一案的。”
秦思扬眉头一拧,沉声道:“江运怎么了?”
殷学正垂首回道:“臣查得长江流域及运河一段船只连年常常无缘翻覆,与太后的王家、田阁老的田家及方尚书的方家,都有着说不清的关系。”
“这朕知道。”
殷学正再俯首:“陛下可知江运一段一年内覆船之数?”
“这江南各省的奏折上都有报,户部和工部也作有统计,有什么不对吗?”
“是有不对,”殷学正抬首回道,“龙行卫查得,江南各省所上报的数,与实际数实都有不少出入。”
秦思扬神色一暗,追问道:“怎么出入了?”
“各省所报之数,比实际覆船数,都减了近一半之数。”
“实际比所报多了有一倍?”
“是!”
沉默了片刻,才听闻少年冷冷的骂了声:“好大的胆子。”
“另外,”殷学正接着又道,“江南田家与方家上报给他们京城主家的覆船数,与王家的也有不同。”
“是吗。”秦思扬冷笑,“这又如何不同了?”
“田家与方家报上主家的数,比王家的多了一倍不止。”
“哪家报的是实数?”秦思扬问道。
“三家都非实数。”
“都不实?”秦思扬一惊。
“是,”殷学正如实回道,“王家上报之数,比实数少了近一半,接近江南各省上报朝庭之数。而田家与方家上报的,却均比实数多了一成。”
“这么说来这三家上报主家的数,是一少两多。”秦思扬冷哼,“这三家人都在玩什么?”
殷学正低首不语。
秦思扬微一沉吟,吩咐道:“你过两天,把龙行卫查到的实数,誊一份上来。”
“是。”
秦思扬想了一想,又问:“你可查知,江南各省少报了近一半,那中间的差数,在每年应上缴朝庭的税目上,是如何填平的?”
殷学正低首回道:“这方面臣还未查得实证,据消息猜测,应是江南各省官员和田方两家达成了某种协议,用王家所应得而未分得的分成补给了朝庭。”
“补给了。”秦思扬冷笑,“他们倒大方。”正欲再问,却见殷学正突的抬手作了个示意。
点点头,秦思扬凝神细听,由远而近的细碎的脚步声,正是他无比熟悉的太监的步伐。
微一拧眉,秦思扬沉肃的面容转瞬间就浮起了丝丝玩味。
小太监的步子刚近了门,就听闻门内传来一阵放纵的嬉笑声,这笑声不用问正是圣上所发。
“殷指使别再拜了,像你这般风流的人物,朕喜欢极了。你退什么退,过来,抬起头来看着朕,嗯,说说看你多大了?”
“臣二十有七。”
“都有七了啊。”秦思扬嘻嘻笑道,“看着不像呢,瞧瞧这风姿神秀,多让人恋慕,要是你的肤色能再白点,后殿堂上的那些奴儿涂再多的粉也比不上你的。”
没有回应,小太监无语的笑了,猜想屋中的殷指使正只怕死咬着牙关,气憋得很不顺吧。
只听圣上的笑声接着又道:“殷指使能常常来吗,朕想再多听听你的英勇事迹,你不知你刚刚说的事儿,朕多么神往,你跟外面的人儿都不同,这般俊美又这般的英勇,真是完美。和子凡一文一武,都是朕最喜欢的人儿”
竟把殷指使和那可怜的李超凡作比,好吧,紧闷的声音终于再度随出。
“能得皇上的信任,是臣的荣幸。”
“这就说好了,下去殷指使要常进宫来哦,和子凡一起,朕等着你们。”
“臣遵旨。”
门外的小太监听到这,终于开口轻唤:“皇上,奴才把玉石湖笔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