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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愣着呆坐了许久,陈保定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眼前翻转的天地也才稍稍正了过来。
“指挥使是从何得来的这枚玉簪?”
殷学正轻笑着,不答反问:“陈大人可知这绿娘是何许人也?”
陈保字摇了摇头。
“绿娘,全名杜绿娘,是水螺街千云阁的头牌姑娘,也难怪陈大人不识。”
这一回陈保定愣住了,是完完全全的一下愣住了,连震惊的反应过程都没有了。
水螺街是什么地方,千云阁又是什么东西,京城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是京中最有名的欢笑场上的妓坊之地。
怎么回事,他最引以为豪的三儿子,竟跟那种地方的姑娘……
他却连一点风声都从没听闻。
他一直只知道顽劣的二儿子常常出入那块欢笑场,从没想过一向引以为傲,一向洁身自好的三儿子,也会与这污浊之地有所牵连。
是他老眼昏花了,是他太无知了,还是他的儿子太能干太会隐藏了。
陈保定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眉开眼笑的龙行卫指挥使。
他不是不想怀疑这簪子是假的,他说的话也是假的,是龙行卫故意设计来给他下的套。可是为什么?龙行卫真想拿下他,有何必下此下三滥的套子。他们要拿他,就算他再清明再正直再能干,在龙行卫眼里却什么都不算,他们有的是理由和办法,范不着使这般下三滥的段子,花这等上不抬面的花招。
用这手段丢了他陈保定的脸和名声还是小画,丢了他们龙行卫的里子才是问题真大了。
所以,陈保定下意识的就相信了,想信这簪子是真的,相信这簪子上刻的字是真的,相信殷学正所说的话是真的。
他的心因为这些相信而滴下了血。
他猛的站起身,想要质问,却根本不知要怎么质问,又向谁质问。
只听耳边,殷学正的阴笑声一点点传来:“听闻千云阁的杜绿娘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虽身在千云阁,却是个卖艺不卖身的贞烈女子,引得京中文人雅士们争相喜爱追捧。还有传言,京中不少文士公子,因杜绿娘之故争风吃醋,闹下了不少矛盾,甚至还因此结了仇。更有不少赤诚公子,为了得到绿娘姑娘的芳心,日砸千金。至于赠送什么贵重的手饰簪子之类的,就很是平常了。”
陈保定沉下了脸,这些话是在给他三儿开脱,还是在取笑他的无知?
死盯着殷学正半晌,他才冷冷的回道:“想来指挥使也是这些雅士之一吧。”
说着手一扬,白玉兰花簪子瞬间被甩回匣中。陈保定还是气息不平,却早已体力不支,不得不重重的跌回到圈椅内。待缓回了气息,他才微抬了头,却见捧着匣子躬身立于面前的少年,秀眉轻拢,似有些不忍又十分担忧的看着他,见他回望过来,忙低了头屈身行了一礼,闭好匣子迅速退回到了殷学正的身后。
为何会不忍,为何要担扰于他?
陈保定眼随少年转了一圈,正自不解,却听殷学正又是一记阴笑,阴阳怪气的声音再度传来:“殷某不才,只懂得些舞枪弄棒的粗鄙活计,对于那些琴棋书画却是一窍不通,雅士,嘻嘻,陈大人休要笑话人了。”
陈保定长叹一声,忘了少年的异常,转过眼面向殷学正。他知自己刚刚在气恼之下,情绪失控的说了失礼之话,起身致了歉,见殷学正也起身回了礼,阴邪的面上并未现出什么恼意,他才再度问道:“指挥使今日前来,难道是为我那不孝的三儿?”
这话是在试探,却语气不平,依然含着适才震惊后的愤恼。殷学正当然知道陈保定真正恼的不是自己,听言一改之前温邪之态,张嘴哈哈大笑,道:“陈大人不必过意,本使还有一问,大人可知千云阁的背后主子是何人也?”
本朝京城不禁青楼楚馆,只划了一个固定的地方,特许经营。而能在水螺街这等欢笑场上开场招揽生意又长盛不衰的,背后没一两个强大的靠山,是不可能的。
陈保定自然知道这一点,他没有回话,只微微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殷学正阴笑着,轻啜了一口茶:“田侍郎,大人可熟?”
田侍郎?姓田的侍郎这天下也只有刑部左侍郎田衡,他岂能不熟!
“官场同僚,还能说上几句话。”陈保定扬扬手道。
殷学正淡笑:“这田侍郎,正是千云阁的后台。”
陈保定一愣,太后亲家田侍郎府,竟是京城最大妓妨的后台?
这个靠山真真的大了。
“指挥使此话当真?”
“岂敢有假。”
“那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想告知陈大人一声吧了。”殷学正笑着轻弹指尖,眯眼盯着陈保定又道,“说来陈大人可知,你府上的三公子与二公子虽性情相左,私下里交情却是甚笃,他们常常暗里瞒着府上一同前往千云阁听花曲喝花酒。”
听到这话,刚才缓过神来的陈保定面色再度大变,双眼紧盯着殷学正,半晌才再次强压下心头的惊乱与震怒,闷声道:“指挥使今日亲临寒舍,给我看了那两样事物,就是为了告知老夫我家三儿在外面的好事。好,好,老夫现在已经完全知晓了,多谢指挥使的告知。我那三儿,他,他就是个逆子,逆子。指挥使要待如何,不用管老夫,请你自便吧。老夫人老了,管不了了,管不了了。”
殷学正眯着双眼,略昂着头,没再多话,只静静着情绪激动的陈保定。
他今日登临陈侍郎府,主要就是为了试探陈保定,虽有打草惊蛇之嫌,却也是一个不错的摸底排查。
自年前探得长江流域及运河历年翻船的誊录账册,他就同时知道了陈府的二公子手上也有一本。
他派人暗中盯梢了这位陈府的二公子,却发现传言中兄弟不睦的陈家二公子和三公子,暗地里却有着不错的交情。这本来只是别人家的私事,他也没甚在意,可再探查下去,却发现这兄弟俩在几家欢笑场中,因着性情喜好不同,各自交好的对像不尽相同,这本是正常。可却有着几人,背景极不一般的几人,与兄弟俩都有着极不简单的交情。
这几个背景不一般的人,时不时的就暗地里拉和两兄弟同出现在一个地方,然后把酒言欢,谈笑风生。
表现得有如生死之交一般。
这不寻常,很不寻常——
月前,陈二公子突然被马车撞死,外人即惊又疑,议论纷纷,不一而道。可具观察,陈二公子的异母胞弟,陈三公子的表现却有些怪异。
对于别人的惊疑和猜测,他完全的沉默,兄弟意外去了,他一时沉默,本也说得过去。两人不是出自同一个母亲,兄弟情不深,他没过多悲痛,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陈三公子在此事后,表现得过于慎定,过于不置一词,又过于的理所当然。
这种种的表现,再结合之前所掌握的信息,归总起来,似乎只有一个答案,陈二公子的死本就在陈三公子的意料之中。
所以,陈三公子才会这般的镇定和理所当然。
种种迹像表明,这陈府的水,极是不正常。
今日贸然登临试探,到此已达到预期效果,陈保定的表现不像是做假,这些种种的不幸,做为陈府主人的陈保定,果然皆被蒙在鼓里。
即是如此,那么这陈府的水又从何而来?
陈府的家门不幸,仅仅只是两兄弟的个人行为?
这不可能。
安抚了陈保定几句,又客套性的聊了些话,已得到预期目的的殷学正不再多留,起身拜了别。
出得陈府,殷学正没有计划去的地方,他轻叹一声斜眼看向落后他半步的柳双离,笑道:“下来杨七想去哪?”
柳双离一怔,漠然的看向她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今日出门,她这从没出过任务的新手被特例叫上,她并不奇怪,因为去的是陈府,这在外人看来,本来就和她关系极深,不叫上她去看一看都说不过去。
可一大早的赶来,除了给陈大人看了两样东西,惊得陈大人一愣一愣的,险没因此把这位礼部的侍郎大人给吓晕过去。然后又问了几句可有可无的话后,他们就什么也不留的,拍拍手走人。柳双离就算再聪明,联想能力再丰富,也想不明殷学正的用意,更何况她根本还不了解这个龙行卫的实际掌权人是何种人也。
所以,殷学正突然这么一问,真把柳双离给问到了,她睁着双大眼,愣了半晌也不知如何回话。
“杨七今日有计划去哪吗?”殷学正笑问道。
“我,计划?没有啊。”柳双离连连摇头。
“是吗,真的没有?”殷学正半眯着双凤眼,玩味的看着眼前的女孩,“你这几日不是一直在探寻着一个地方吧,难得出门一回,你不想顺道去看看?”
柳双离再度愣住。
她这几天是一直在好奇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