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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墨去看千锦。千锦躺在床上,气色还好,只是神色不佳。
昨日云轩带着凌墨匆匆而出,千锦还以为自己危机已过,正暗自庆幸,风前走进来欠身道:“请千公子云阁领责。”
云阁是一处暖阁,布置得很舒适亦很高雅。只是最里间的房子却是刑堂。
也是雕梁画栋的屋子,轩窗连廊,书架桌椅。只是屋子正中摆了一张红木的卧驼条凳。条凳有半人高,似一独峰驼半卧于地。那浑圆的驼峰,高高隆起,人趴上去,正好是卧低腹部,将臀部高高支起,犹如献祭。
千锦看见那条凳,已是羞恼得面红耳赤。风前又奉了一个玉盒上来:“请千公子入势。”
风前将盒子放在条凳上,便转身退出:“一刻钟后,会来行刑,若是千公子未曾入势,刑责加倍。”
千锦如今对自己的处境早已习惯,除非一死,否则根本无力抗争。除了忍辱受刑,还能如何?他打开玉盒,里面果真是一件冰雕的狐狸,亮晶晶的,雕工堪称精湛,放在玉盒里,氤氲着淡淡的水汽。
千锦苦笑。杜丞相果真是富可敌国,手眼通天,如今这个时节,也能寻得这样晶莹透剔的冰块,并可即刻雕琢成型,除去丰厚的财力不说,手下豢养的能工巧匠也是不少。
狐雕原本是平民百姓人家为狐男之饰,于贵族王侯之家,则为刑责之意。
冰狐入手,凉且顺滑。千锦不由自嘲,便是鸣玉锁或是万年寒晶都曾含过,不过是一个冰.棒,如何就含不得。
千锦趴伏在刑凳之上,紧闭双目。自然必定受辱,千锦宁可选择自欺欺人,只当只是一场噩梦便了,忍过依旧海阔天空。
更漏一刻,有人推门而入。
“千公子,属下僭越。”清朗熟悉的声音令千锦耸然一惊,睁开眼睛看去,果真是一个青衣少年,眉目姣姣,正是十三。
十三只在千锦出府时才能随侍左右。千锦在府中时,除去从千家带来的水儿侍奉,另有亲卫风儿和雨儿近身侍奉。
千锦本就窘迫难当,却不想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十三,由十三行刑,千锦就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羞愤。
十三本就是大风堂刑司,云轩院子中的刑责,多由十三执罚。十三对千锦再欠身,千锦微扭头闭上眼睛,一声不吭,羞愤自然是羞愤,心里却莫名也有一丝心安,是十三施责,总好过那些不相干的陌生人。
十三手里的红木托盘上,放了一根藤鞭,和一块黑色的缎带。千锦虽然看见,却未曾多想。
十三已将缎带拿起,蒙上眼睛,于脑后系紧:“请公子褪衣。”
千锦不由又是气血上涌,如此受责,还需褪衣吗?千锦睁开眼睛,才看见十三已经蒙上了眼睛,心里更是气怒,看来这杜丞相的规矩倒是想得周到了。
千锦无奈,只得将长裤褪到脚踝,再伏在刑凳上,依旧不肯出声。十三虽是蒙着眼睛,却仿佛看得到千锦的动作,待千锦重新趴好,便拿了藤鞭,走到刑凳后侧:“属下执刑。”
千锦暗暗咬了牙,决定无论如何也绝不会呼痛出声,免叫十三更瞧不起自己。
十三手腕灵活,扬鞭落下,“啪”地一声,却是正在千锦的臀峰之上。只这一下,就让千锦险些叫出声来,藤鞭入肉,倒是比脊杖还要疼痛难忍。
而让千锦无法忍耐的,则是体内突如其来的贯穿之痛,含着冰势的胀痛,与这火辣辣地肌肤之痛,让千锦如坠地狱之中。
十三的藤鞭已是扬起再落下,鞭鞭都准确地落在千锦翘起的臀峰上,不重但也绝不太轻,一道道红痕横贯,却是皮里肉外,不伤根本。
千锦忍了十几下,已到极限。鞭子每一下击落,体内的冰势便会随着击打贯穿一分,待鞭子抽离,又会因了千锦的绷紧皮肉,又退后一分,如此反复,千锦是无论如何忍耐,都不免呻.吟出声。
十三恍若未闻,落鞭的速度丝毫不减。
三十鞭过后,千锦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小衫,全身脱力,甚至都没有哭泣的力气。
“十三告退。”十三收腕,依旧是蒙着眼睛,将藤鞭放在红木盘上,转身退出,动作丝毫不见迟缓,以致千锦甚至怀疑,他眼睛上蒙着的那黑色缎带,是否根本不起作用。
千锦趴在刑凳上缓了半天,也无法爬得起来。风儿、水儿在门外告进。千锦拼劲全身力气,将长裤提上时,才发觉长裤也已湿透,贴在伤处,痛彻心扉。
这一夜,千锦趴在床上夜不能寐。既气恨十三不曾留情,更气恨云轩心狠手辣,折磨自己果真毫不手软,同时也有些好奇,不知宫中出了何事,他如此急着入宫,甚至彻夜不归。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千锦方觉得臀上的伤好了一些。只是他对自己有孕一事仍是觉得无法相信,他自己实在没有任何感觉。
云轩不在府中,千锦觉得真是再好不过。他趴在软榻上,琢磨账册。
宝儿、霜儿过来给千锦请安。千锦虽是气恼云轩,对这两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实在喜欢。
“昨儿被爹爹打了板子。”宝儿跟千锦诉苦:“如今这屁股都是肿的,还要去官学听讲,实在苦不堪言。”
霜儿也是叹气:“昨儿爹爹大义灭亲,不仅打了宝儿、霜儿,便是二叔、四叔和小孟叔叔都挨了板子。”
“我觉得用大杀八方许是好些。”宝儿和霜儿商量,霜儿立刻点头:“宝哥言之有理。”
千锦不由叹气,果真是在丞相手下讨生活不容易,各个都是挨打受罚的命。
千锦帮宝儿、霜儿看了课业,确认无误,两个孩子也吃完了早餐,千锦觉得时辰不早了,又嘱咐了他们关于官学大考的注意事项,让他们早些上学。
水儿送了宝儿、霜儿出去,由宝儿、霜儿的亲卫护送着去官学,才转回屋子里,请千锦也用些早餐。千锦还是觉得没有胃口,小夫人房里的丫鬟来请千锦,说是小夫人的玉饰掉了颗珠子,请千锦帮着看看。
水儿正想回了小夫人之请,千锦却命水儿应诺,然后勉强爬起来,轿辇也不坐,走着去了小夫人的院子。只是还未进小夫人的院门,就昏倒在回廊上了。
如此一来,不仅是惊动了小夫人,当然也惊动了婓霓和杜王爷。千锦醒来后,立刻请责,只说自己体质虚弱,不过是连着两日受了刑责,就这般没用。
小夫人可是震惊,千锦已有身孕,大少爷竟然还如此刑责,难道是对千锦腹中之子也毫无怜惜之情吗?
杜百年立时也怒了,当下命人将千锦送回院子里静养,云轩因在朝事,不在府中,杜百年就命先罚了风前三百鞭责,然后等着云轩回府,兴师问罪。
云轩瞧着堂上架势,自是先端正了态度,恭谨地对爹爹屈膝请安:“轩儿给爹爹请安。”
“嗯。”杜百年脸色不佳。
云轩站起来,又对小夫人和斐霓欠身:“小夫人安好,小姑姑安好。”
“杜丞相不必多礼。”斐霓冷冷地道。
“大少爷客气了。”小夫人也口气冰冷。
云轩不由叹气,我这是招谁惹谁了,都对我横眉冷对的。
“千锦已有身孕,你还折腾他作甚?若是他有什么闪失,你能心安?”杜百年开门见山,骂云轩。
“千锦虽是妾室,怀的可是杜家骨肉。”婓霓话只说了一半,就住口不言。
“十月怀胎,女子尚且辛苦,何况千锦还是男子,更不知怎样凶险。”小夫人的眼圈红了:“请大少爷顾念他腹内骨肉,对他多多宽免吧。”
“你个冷血无情的东西,若是千锦腹内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看我不扒你的皮。”杜百年更怒了。
“儿子怎敢不顾念千锦腹内骨肉。”云轩态度诚恳地给他爹认错:“爹放心,千锦是灵狐之体,体质本就异于常人,这种程度的责罚绝对伤不了他的,爹若不信,可向秋先生求证。”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婓霓冷冷地接道:“或者在杜丞相眼中,妾室的生死根本就无所谓吧。”
侧妃说得好听,其实也是妾室。物伤其类。婓霓是真心不愿意了。
小夫人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千锦毕竟是我娘家唯一的骨血,我位卑言轻,护不了他,只求大少爷能看在他腹内骨肉的情分上,饶他一命吧。”
杜百年一拍几案:“千锦现在还躺在床上虚弱不堪,你还敢在这里狡辩?”
“你是故意昏倒的吧?”凌墨轻叹气:“丞相最是不喜人用心计,投机取巧。”
千锦冷冷地道:“凌公子不知千锦所受之苦,自然不能体谅千锦迫于无奈之举。”
凌墨心中苦笑,我也是丞相贤妾,如何能够不知。你这些手段,我又何尝没有用过,只是不但未曾奏效,反倒受了更多的苦楚而已。
千锦看凌墨不做声,以为被自己说中,心中就更觉懊恼,再冷哼一声:“我看如今凌公子与丞相琴瑟和鸣,倒是可喜可贺,只是凌公子这份气度和大度,千锦怕是学不来了。”
凌墨也并不在意千锦的讥讽,淡淡的道:“你若不想继续获罪于丞相,最好去向杜王爷解释清楚。若是丞相真因了你被杜王爷训责,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凌墨不温不火地说完,就转身告辞。千锦没有做声,却真有些躺不住了。
他也并非愚钝之人,这杜家上下的情形他也是看在眼中的。杜王爷是脾气暴躁不假,对杜云轩也常有苛责,但他们毕竟是亲父子,再怎样也不会因一个外人真伤了父子亲情,而自己,就是那个外人,贤妾而已。
杜百年还想继续骂云轩的时候,千锦求见。千锦进得堂上,就叩拜下去:“锦儿无碍,请王爷切莫怪罪丞相。”
云轩回转自己的卧房,凌墨正在煮茶。云轩不由叹气,这几日风前是使不得了,风后那个榆木一样的表情,云轩看着就烦,便只有事事都让墨儿去做了,只是墨儿也不是伶俐的,常看不出眉眼高低,必定会惹自己心烦。
忙着煮茶的凌墨哪里知道正在更衣的丞相已是对他起了挑剔之心,只端好了茶过来道:“丞相请用茶。”
云轩命侍奉的丫鬟退出去,端了茶问凌墨道:“方才为何不替我更衣?”
凌墨微怔了一下,才道:“丞相没有吩咐墨儿。”
“在我跟前这么久了,便是这点儿眼力也没有吗?”云轩教训。
“是,墨儿知错。”凌墨叹气,想来是丞相被杜王爷训了,心里有火,才向自己撒气。
“过来捶腿。”云轩将脚抬起来,放在脚蹬上。
凌墨只得屈膝下去,给云轩按揉。凌墨微微垂首时,长长的睫毛弯弯,很是乖顺。
“千锦到爹的院子里为我求情,可是你让的?”云轩似乎永远洞悉一切。
“墨儿只是向他陈述利弊。”凌墨犹豫了一下:“请丞相稍存体恤,他毕竟怀了丞相的骨肉。”
“是我让他怀的吗?”云轩怒,云轩的意思是,他怀了我的骨肉怎么了,难道我不知道吗,用你们一个一个地来提醒我,还以此要挟我?
凌墨抬头看看云轩:“难道不是丞相吗?”
云轩看了凌墨三秒。凌墨恍然自己说错,忙垂头道:“墨儿失言,请丞相恕罪。”
“风后!”云轩扬声喝道。
“风后谨遵丞相吩咐。”风后立刻出现在门前。
“去看看风前准备的冰势还有多少,都拿来备用。”云轩冷冷地吩咐。
“是。”风后恭敬应诺,面无表情地告退。
“丞相。”凌墨低低地叫了一声。
云轩伸手抬头凌墨的下颌:“本相不罚你鞭子,只罚你侍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