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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旧在我耳边絮絮叨叨她的清明梦:
学校里的湖水像是被下了魔咒一样,水里有各种团在一起的怪兽。它们的脸没有清晰的界限,只是一团器官聚在一起,像节日团聚那样。独眼的,三眼的,独耳的,三耳的,四个嘴巴的,两个鼻子的。人脸上奇数的都变了偶数,人脸上偶数的部分都变成了奇数。它们摩肩接踵密密麻麻的从湖水上爬过去,没走几步便张牙舞爪的跳起舞来。他们的舞姿各异。有的不断的扯着自己的头发,有的不断的咬着自己的手指,有的在自己的膝盖骨上凿洞,还有的在扯自己的脚。原来他们吃了水边树根部的狗苔菌,皮肤都被融化了。
磊舅妈和鲲表哥冒了出来。他们也擎着狗苔菌要吃。我急忙挥舞着手臂说,不要不要。慌忙就要跑去抢。
噗通,滑倒了。狗苔菌飞进了我的鼻孔里。
鲲表哥笑嘻嘻的过来,说,你看,我把他们都冰封住了!他指得是怪兽吗?我看到他的鼻子变异,鼻孔多出来好多小孔,像蜂巢一样。
我这才发现冰面下是一张张婴儿的脸,根本不是什么怪兽。他们咯咯的笑,晶莹剔透皮肤的吹弹可破。突然他们的鼻子也开始变异,鼻孔多出来好多小孔,像蜂巢一样。小孔覆盖了眼睛,小孔覆盖了嘴巴。小孔还想继续盖什么。
我心想,糟了糟了,已经来不及了。我其实也不知道什么要来不及了。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我躺在冰面上的腿在渐渐消失,一圈一圈。原来我是用毛线织的。
我的腰没了,胸没了,脖子也没了。可是一点儿都不疼。
嘴巴没了,鼻子没了,眼睛没了。我变成了一个小点点。
小点点在不断缩小,可是一点也不觉得挤。我很惊讶,原来我可以缩得这么小。这么小就够了呀!
我在时空里飘来飘去。渴了就喝一口风,冷了就靠一会儿太阳,困了就贴在月亮上。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我依然什么都可以做。可是没有人注意我,没人关心我。我后来才发现阳光从我笔直的穿过,一点也不停留。因为我没有房子。
不像那个赤身裸体,被侍卫簇拥着在街上游行的皇帝。光线在他房子上停留了那么久。他的房子富丽堂皇,装潢考究。厨房里珍馐佳肴,垂涎可口;花园里土壤肥沃,果实累累;花园背后层峦叠嶂,群山此起彼伏。
我也想要一座房子,一间用来读书,一间用来吃饭,一间用来睡觉,还有一间预留给客人。
妈妈织毛线的钎子在橙色的光晕里一划一划。妈妈说要给家里的小客人织一件毛衣。妈妈的房子里住进来一个客人,但不是我。妈妈的肚子大大的是因为找不到第二个Rhunll血的女子。妈妈的肚子大大的是因为她觉得多一个Rhunll血的孩子,其它Rhunll血的孩子就多一份希望。其它的孩子,当然最重要的是还在其它时空里飘荡的我。
一个月前,姥爷对妈妈说,“既然你都想好了,那就这么办吧!”她们在那里吵,我在空气里晃荡,他们都没有关注我。
姥姥在客厅里大骂,“呸——。天天做学问做学问,做的不知天伦地道了?”
磊舅舅和徐叔叔都默不作声。
姥姥又指着磊舅舅骂,“你生不出来孩子,不管是那个意大利姑娘不能生还是你不能生。还不有你弟弟垫着嘛!别拿什么老窦家要断子绝孙唬我。”
姥姥还是不解恨,冲着徐珏叔叔骂“你妈你二姨一辈子被人嚼舌根。你以为大家是去做衣服的吗?那是去看热闹的。你也打算这样子,嗯?”
徐珏叔叔穿一件黄色的毛衣,那是他二姨织的,他低着头不说话。将来的某个时候等我有了自己的房子,我会发现那个袖口往上三公分处翻出来有一朵浅浅的百合花。我会打趣他说,“应该是洋甘菊呀,徐叔叔是洋甘菊一般幽静细腻的人。”
磊舅舅上前挡住了姥姥的凌厉的目光。磊舅舅说“妈,咱一事归一事。”
那次在姥爷家,吴茗叔叔并没有来。他知道我们家姥姥的脾气。他宁肯呆在实验室里,刷洗实验室的器材,或是修改电脑里的论文,或是跟秘书扯一些有的没的事情也不要来姥爷家。那个秘书看他的眼神有点儿迷离有点儿崇拜。他已经是副教授了。再差这一篇文章。别说是教授,就是院士都保住了。对,就是这里,他看着显示屏,到时候再插入一个双精子发育高清图,紧跟着胚胎发育高清图。要用最好的显色技术。他甚至已经给文章起好了名字。小白鼠的实验很成功。只需他们老窦家的有Rhnull血的女儿生出来。其实随便找个也可以,可是普通孕妇生Rhll血胎儿的风险极高,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成功啊!仿佛成功的手帕儿已经在向他招手,他轻轻的哼起了小时候的儿歌。
丢,丢,丢手绢
轻轻的放在小朋友的后面
大家不要告诉他
快点快点抓住他快点快点抓住他
他突然哼出了声,歌词一句不露,自己也吓了一跳。然后又会心一笑。还需要告诉吗?圈子里的都心知肚明。手绢将会掉在他身后,他只需要等那个人扔下,然后再立马起身追上,就大获全胜。扔下是迟早的事情,批准通过也是迟早的事情,他已经跃跃起身了。不知道窦家现在怎么样了。
姥姥抬起袖口摸了一把鼻涕,“献身,献身?命都是儿戏吗?我这辈子没见过亲生父亲。还在娘胎里爸爸被拉去抗日,说是要献身于抗日战争。死了,被大炮轰得粉碎。有了个继父,没几天又被拉去献身于建国伟业。又死了,肠子都给炸了一地。打那时候起,我就发誓再不能让家里人跟献身扯上关系。”
“嫁了你父亲。别人说,你这倒是不用献身了。但是献穷哇,一根萝卜过一冬!我说,穷怕什么,命活得好好得就够了。打了个弯弯,走了个回回。这又拐到献身上去了。这次倒好,为科学。科学跟我们有半毛钱关系?”
她又转身向着磊舅舅和徐叔叔,
“你说这败也糟心。那可是一条命啊!这成也糟心。你们的名字大咧咧往报纸杂志一登,这不等于向全天下昭告你们那点子事吗?再说你妹妹她刚嫁去唐家干哥家,让我和我干哥哥干嫂子怎么说呢?她不懂事,你当哥哥能不懂事吗?”
妈妈和姥爷从房间里出来了。妈妈帮姥姥抹去眼泪,说“妈,您别担心。我公公和老公都是支持的。将来要是我们的孩子也是Rhnull血,也好有个照应。”她说将来的孩子的时候,我心里咯噔一下,我居然被关注了一下。我不由得开始喜欢她了。她的眼睛很大,黑亮亮的。她的头发和姥姥一样,墨汁一样。
姥爷把姥姥从椅子上扶起来说,“将来刊登文章的时候,会对精子来源保密的。奥费莉娜知道磊磊不能生,她也是想要个孩子。”
舅舅说,“孩子的头发和眼睛上我们打算处理成奥费莉娜一样的。这样大家也不会说什么了。”
姥姥说,“我知道你们搞基因的人牛。啥都能操作,就像捏泥娃娃一样,想成什么样儿就成什么样儿。可是磊儿,珏儿,那捏出来了,就不是泥娃娃了。那可是一条命哪!你们不心疼我还心疼呢。”我时常纳闷,那时候姥姥心疼的是什么呢?
姥姥心疼吗?她纳闷,我也纳闷。我甚至还为这个被磊舅舅凶过。
过年哩,孩子们围着一堆驴打滚儿挑来挑去。我看到姥姥又给鹏表弟藏了一个驴打滚,豆沙味儿的。我不服气,便跳下椅子,嚷嚷道,“姥姥,你明明就不喜欢我和鲲表哥。”
鲲表哥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便背了过去。
我趁着人多,便说,“姥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反正我奶奶也重男轻女。可是,姥姥,你为什么连鲲表哥都不喜欢呀?”
磊舅舅呵斥我不许再说了。
姥爷去世后,姥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回家的时候,她总是无视我。她看看我的身后,又跑出去张望半天。
我说,“姥姥回来吧,没人了,就我一个。”
她只好失落的坐下来跟我絮叨,“莎莎还在国外念书哩?她凑这么忙?”
我说,“嗯。忙着。”我边说边要去给她拔白头发。
她说,“疼,疼。”像小孩子那样哭闹着把我的手拨开了,“我(er)就(cou)让我(er)莎莎给我拔。她拔一下(ha)都不疼。”
我看到他把手上的翡翠镶金戒指转的呼撸撸。那是姥爷的母亲在抄家得时候用韭菜包着咽到肚子里才留下的。她的手干枯得像树枝一样,戒指套在上面就像指头上套了个呼啦圈。哐啷哐啷,妈妈想要拿下来系根绳子挂她脖子上,怕丢了。没办法,她一秒钟都不肯摘,洗澡的时候也不肯摘。
她拽着我的手,让我凑过去。在我耳边说,“我(er)留给鲲鲲莎莎结婚时(si)戴。”她又嘱咐一遍,“不要(b-au)跟谁(sei)说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