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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叔叔身上一直有洋甘菊的味道。
徐叔叔的二姨的妈妈(听起来很绕口呢,我暂且称为徐太姥姥吧,虽然徐叔叔是垃圾堆里捡来的。)是从山东逃过来的。他们那一路,黄土飞扬。徐太姥姥说,黄土卷走了栖息于大地的一切活的东西,干掉的绿叶,枯萎的树枝,牲畜的粪便,人的骸骨。她的嘴唇像洋槐树的树皮,崛起的干皮可以当刀子使。舌头一舔,滋,一股味腥咸的腥咸的。她想起了老槐树,老槐树的白色花儿可以做槐树疙瘩。槐树疙瘩不需要很多面粉,掺和一点点就可以做老大一笼屉。她在世的时候会教徐姥姥淋一勺烧熟得菜籽油,拌一拌。油菜花,洋槐花,麦子的香味在唇齿间**。
徐太姥姥看到一个馒头在眼前晃悠,白得发亮的馒头像掉落在林子里的月亮一样。月亮走她也走,月上柳梢头,月下柳梢头。她感到一只强有力的手把她扳倒,但是她,捞到了月亮。一阵疼痛袭来,她把月亮塞进嘴里。油菜花,洋槐花,麦子的香味在她大脑里飘荡。她刚要站起来,又一只手把她扳倒。两股咸咸的泪水流了下来,朦胧里,她父亲挥舞的拳头,躺在地上母亲的凌乱的头发和空洞的双眼,妹妹们恐惧的哭喊。她躺在那里,无声的咀嚼馒头的味道,咸咸的。
天亮了,大家又继续逃。没有人注意到徐太姥姥不见了。
直到一个人来她旁边撒尿,发现了她。这个人站在太阳地里,圆圆的帽子泛着白光。他把手伸到她鼻子下,想要探测她是否还活着。徐太姥姥突然睁开了双眼,她知道都怪这帮长的一样,语言狗屁不通的畜牲。她狠狠的咬了他一口。啪,一巴掌扇到她脸上,来的人嘴里咕哝了一句。她想要爬走,但双腿被拉了回去。一股钻心的疼痛冲来。第二个戴圆帽子的来了,血沿着她的大腿往下流。后来,来了第三个戴圆帽子的。
下暴雨了,三个戴圆帽子的提着裤子跑了。
再后来,徐太姥姥爬到附近一个村子里,生下一个女孩子。人们说,那女孩子说话舌头连弯都不打。那女孩子,便是徐叔叔的二姨。她的身上也有一股淡淡的洋甘菊的味道,鹏表弟后来跟姥姥拜基督那次在侄孙子的车里也闻到过这个味道。他当时还差点以为徐叔叔跟着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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磊舅舅总说青梅竹马多好啊。他说我小时候大家一说爱爱,我便顶着脑门去鲲表哥额头蹭呀蹭。鲲表哥便低下头让我蹭。我觉得是舅舅是瞎编的,反正我都不记得她做得事情不能赖在我头上。后来长大些,鲲表哥就不给蹭了。徐叔叔就买了一些我的睡衣存在他们家里。
有天,徐叔叔让我和鲲表哥换掉睡衣下楼去接磊舅舅。远远得,我就看到,磊舅舅的脑袋从树木的缝隙里露出来。我蹦了起来,挥舞着手臂。我说,舅舅,舅舅。鲲表哥两手插在裤兜里,往我后边躲去。
磊舅舅说,“咦,这是窦磊家的亲属吗?”
我扑了上去,“舅舅,徐叔叔带我们来接你啦。”牵着舅舅便要回家。
磊舅舅笑着说,“这么隆重的仪式,怎么能人都没接齐了。来来,这次算彩排的。我们重新再来一遍。”我这才注意到,磊舅舅那边还站了一个不认识的长头发小姐姐,小姐姐怀里还抱着一个粉色的盒子。
磊舅舅便领着小姐姐又退回树丛去,磊舅舅向我们摆摆手,“鲲鲲莎莎,我们有客人来啦。”
徐叔叔走上前去,说“小朋友,今晚在我们家和哥哥妹妹玩,好不好?”便回头指了指鲲表哥。
她点了点头,看了鲲表哥一眼,又看了鲲表哥一眼。还看了鲲表哥一眼?!昂,一共三眼,全部都被我看到了。
原来是磊舅舅医院里一个病人的孩子,就呆一晚上。进了屋,磊舅舅宣布,那晚小姐姐跟我一起睡。
我忍不住朝小脚趾那里瞄了两眼,也和鲲表哥一样有一个两瓣的!我蹭的跳了起来,我说,那怎么可能!舅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都一个人睡。况且,我想,我还那个那个,那个那个。磊舅舅真是气死我了,他难道不记得我会不定时的撒尿画地图嘛。虽然我可以未雨绸缪忍着一晚上不喝水,但是现在已经晚了,我刚刚喝了一大杯果汁。
磊舅舅见我不同意,便看看鲲表哥。鲲表哥赶快摇头。不行不行,男女授受不亲。
磊舅舅说那就让我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跟鲲鲲睡吧。
鲲表哥难堪极了,“老爸,她都六岁了。你问问她,知不知道男女有别。”
我赶快摇摇头。
磊舅舅哈哈哈哈,我的外甥女哟。
这样吧,徐叔叔说,我搭个宿营的帐篷。鲲鲲今晚就睡睡袋里,小姐姐呢,睡鲲鲲的屋。我满脑子不开心。
等帐篷搭好了,徐叔叔一转眼就会发现我已经抱着睡袋睡帐篷了。徐叔叔便让小姐姐去睡我的屋里了。
蓝色的帐篷顶上挂满了星星,鲲表哥被磊舅舅拉来给我讲星座的故事。
原来小姐姐不是只住一个晚上,第二天吃了早饭还在。原来她的粉色盒子里的是拼图。她的盒子上画一个小女孩在富士山下樱花树前擎着一把洒满樱花的伞。她有两只粉色的猫耳朵,黑色的头发飘起来,仿佛一阵风过,粉白色的裙子一角也飘起来。真好看哇。我也穿上自己的粉裙子。可我是头发太短了,我也没有粉色的伞。小姐姐说她有,不过在她家。小姐姐还说拼图还是磊舅舅买的!而我什么都没有。我抱着徐叔叔给我买的小猫女娃娃暗自伤心,我的娃娃和我一样短头发。
小姐姐说鲲哥哥我们一起拼图吧?鲲表哥说他要写作业,下午才可以。小姐姐说那下午吧。她吃玩午饭还不走吗?不是只住一个晚上吗?我问小猫女娃娃,它也不知道。磊舅舅眯了眯眼睛,说拼好了才走。小姐姐说拼图可难呢。可磊舅舅说我都会玩乐高,都差不多,叫我先和小姐姐先拼着玩。
原来就是乐高呀,我开心极了,嗖的就把盒子打开了。傻眼了,哪里都差不多啊。舅舅,哪里像乐高了啊,都没有富士山,没有樱花树,没有完整的小女孩。舅舅已经不见了。我抓耳挠腮,又看不懂使用手册,急死了。小姐姐说,你不都认得字吗?我是认得字,可看不懂话啊,这两个不一样吧。
小姐姐说不行不行,还是等鲲哥哥写完作业来拼吧。我哪里肯让步,直到拼出了樱花树她终于认可了我。眼看着时钟快要指向饭店,情急之下,我把富士山的山顶当成了猫耳朵粘到了小女孩的头上,又把猫耳朵刷成了黑色,小姐姐气哭了,一把夺过去。她哭我也哭,磊舅舅来了,便说,没事没事,等下吃完午饭让哥哥帮你们重新拼好。小姐姐不哭了,我哭得更伤心了。
快快的吃了午饭,早早的抱着我的小猫女娃娃守在拼图旁。我看着鲲表哥用胶水粘了几下,用刷子飞快的刷了两下,小女孩便出现了,不一会儿富士山也好了。小姐姐特别开心,她说,哥哥,我喜欢这个小女孩。她又说,哥哥,小女孩像不像我呢?鲲表哥说像。我睁大了眼睛,心想,那我呢,那我呢?小姐姐居然替我问了。我竖起耳朵,聚精会神的听。她呀,她喜欢富士山,鲲表哥不屑的说道,边说边把作为背景的富士山插了上去。还真像,妹妹坐在那里的样子,小姐姐捂着嘴巴,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时候居然要捂着嘴巴吗?!鲲表哥望了我一眼,也跟着哈哈大笑。
磊舅舅听到笑声来看我们,他问我怎么坐在旁边不去拼呢?我气嘟嘟的说,因为我是富士山啊。富士山怎么可以动?磊舅舅也哈哈大笑。
正说着,姥姥来了,她听说舅舅家来了小客人特意包了好多豆沙包子送来。姥姥拉着小姐姐的手,左看看也夸俊右看看也夸俊,只可惜小姐姐不吃豆沙。姥姥说真真是天下掉下个林妹妹,不食人间烟火的,哪家消受得起。
姥姥说豆沙包子还热乎着呢。舅舅便拉起我便去吃,我都站起来了,可鲲表哥说要拼完才去吃,我也强扭着头不想吃了。舅舅非要拽我去,我一用力,后腿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拼图上。我只听到了咔嚓噗通,我看到了,舅舅回头下巴一含,嘴巴裂成了一字,两只眼睛圆鼓鼓的。我心想完了我又闯祸了。
小姐姐哇的一声哭了。
鲲表哥嚷嚷着,妹妹都给你们惯坏了,说完就气哼哼去吃豆沙包了。
姥姥说,就是就是,这丫头,惯这么坏小心将来大家都欺负你。
我爬起来揉了揉屁股,我说大家才不敢欺负我,鲲哥哥会保护我的。
小姐姐止住了哭,一本正经的说,你哥哥不能保护你一辈子,因为他不能和你结婚。结婚,你知道吗?
怎么不能?她是我鲲表哥呀。
小姐姐一本正经的说,法律规定的啊。
我看看姥姥,看看舅舅,他们都好像没有听到。舅舅要递给我一个豆沙包,我还没洗手呢。
我问小姐姐,法律是谁?他比姥姥都大吗?
小姐姐又捂着嘴巴笑。
远远的,我冲着鲲表哥喊,鲲哥哥,你保护我吗?
鲲表哥呼噜了一口豆沙在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不保护。
哼,反义词!我大声挡回去。不保护的反义词当然是保护。
磊舅舅跟姥姥一样,总是不紧不慢,事情差不多最终都会按照他们的意思来。从一开始他带磊舅妈来我们家的时候,尽管姥爷十分满意,姥姥就知道,他们两个不会长久。
磊舅舅坚持了自己的选择,经历了那种深刻的偏见,最终明白了姥爷的迂腐。像天底下万千的父母一样,他又变成了迂腐的姥爷。父母和孩子的关系从来都不曾像我们想得那样与时俱进。
磊舅舅和徐叔叔本来都很忙,有时候连着做好几个手术,晚上也不回来睡觉。但徐叔叔后来转做了牙医,这样每天晚上至少有他在家照顾鲲表哥和我。
可有一天晚上,磊舅舅没回家。徐叔叔也没回家。我和鲲表哥只好去楼下我们“爷爷”家——肯德基——吃汉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