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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珊娘回到她的春深苑,才刚坐下,白爪就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然后大大咧咧地往她膝上一跳,拱着她的手撒娇似地“喵”了一声,一副求抚摸的大爷模样。
珊娘不禁一阵惊奇,“今儿这是怎么了?平常对谁都爱搭不理的,怎么突然倒撒起娇来了?”说着,到底还是在它的脑门上摸了两把。
要说袁长卿给的这只猫,平常就跟个猫大爷似的,不管谁哄着逗着,它都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一点儿都没有其他同龄小猫该有的活泼。有时候珊娘都忍不住在心里吐槽,真是什么人送什么猫,袁长卿送的猫,竟跟他一个德性,尽爱在人前装个高冷范儿!
六安给珊娘沏了碗茶,端过来笑道:“许是因为平常家里都有人逗着它玩儿,偏今儿我们都不在家,它这是觉得自己受了冷落吧。”
贱的!珊娘默默在心里又吐槽了一句,伸着手指头戳了一下白爪的脑门儿。
白爪以为她在逗着它玩,便伸出那唯一一只白色的爪子去拍珊娘的手。珊娘看着有趣,就逗着小猫玩了起来。因此她都没注意到,从刚才起,五福就拉着三和在后面一阵嘀嘀咕咕,直到这会儿都还没有进门。
最后还是六安说,“五福姐姐跟三和姐姐在说什么呢?这都半会儿了竟都还不进来。”
珊娘抬头往门外看了看,就只见那被月光照得如水洗过一般的庭院中央,五福正拉着三和连说带比划着,不用猜都能知道,定是说着今晚的那一出出闹剧。
“还能有什么,”珊娘笑道,“定是跟三和说今晚的事呢。”又问六安,“可是你去叫的老爷?”
六安不安地一缩脖子,悄悄回头瞥了一眼五福,讷讷道:“总不好看着姑娘和太太吃亏的……”
五福在外面听到了,便撇下三和,气鼓鼓地进了堂屋,对珊娘道:“是我叫六安去的!”又愤愤不平道,“老太太这是老糊……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是有人在算计姑娘呢!偏老太太竟只说姑娘和太太的不是,都不问一声儿谁指使的四喜!还有那十四姑娘也是,真够不要脸的,黑灯瞎火的,跟我们姑爷在竹林子里做什么?!”
她这么说时,三和忙不迭地冲着她一阵瞪眼,偏五福没瞧见,仍愤愤不平道:“姑爷也是,身正才不怕影子斜,瓜田李下的,他在那里做什么……”
“咳咳!”三和没法子了,只好冒着珊娘的眼,冲着五福一阵假咳。五福这才回过味儿来,不禁看着珊娘一阵讪讪的,又道:“姑娘别生气,既然整件事都是有人有心算计的,恐怕姑爷也是上了什么人的当……”
“他?”珊娘弯眼一笑,“他不叫人上当就好了……”
说实话,便是她当时大事化小地化解了这件事,事后又装着个不在意的模样,其实心里多少还是存了些疙瘩的。不为别的,好歹袁长卿的名字还跟她连在一起呢!被人以那种似同情又似看热闹的眼瞅着,便是她不在意袁长卿,为了自己多少也要感觉别扭的!
何况,她一直认为,袁长卿肚子里有着七拐十八弯,向来只有他耍着人玩儿的,怎么可能会被人那么容易算计上!偏他就这么上了当……
若要她来解释,除非袁长卿是别有盘算,不然就是他关心则乱!
至于说他是为了什么“关心则乱”……若不是他叫着她“十三儿”时,那语气慌乱中带着释然,她差点就跟别人一样,以为他跟十四之间果然有点什么了……
唔,许那个设计了这一套算计的人,原就是打算让她这么认为的吧……
“姑娘别听五福瞎说,我猜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见珊娘笑得古怪,三和立时回头狠狠瞪了五福一眼,劝慰着珊娘道:“姑娘便是不信别人,也该信着姑爷才是。以我们姑爷那种沉稳的性情,定然不可能做出什么会惹人非议的事来,其中定然有什么缘故。老爷这会儿正在前面问着姑爷呢,便是今儿晚了不方便再说什么,明儿姑爷那里也一定会给姑娘一个解释的。”
珊娘忍不住一撇嘴,“解不解释的,我倒无所谓……”她就是觉得有点心烦。便如五老爷所说,不过一个袁长卿而已,一个个的跟狗群里扔了根骨头似的抢着做什么?!
偏前世时,她也是抢着这根骨头的人……
而她再想不到的是,明明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竟还有人念着这根“肉骨头”……这是前世没有过的事。她不知道是因为前世时她冲人摆出一副“护食”的架式,才叫人不敢算计,还是因为这一世时她对那根“骨头”可有可无的态度叫人钻了空子……
“真烦人!”
她嘀咕了一句,抱着白爪上了楼,一边头也不回地吩咐道:“给我备水。”
等外面传进话来,说是老爷答应让姑爷进来跟姑娘说句话时,珊娘正泡在她的大浴桶里。她懒待再重新穿戴见客,便问了一句来通报的婆子,知道太太那里留了袁长卿在客院里住下,便答道:“既这样,也不急在今天,有话明儿再说也一样。”
说这句话时,珊娘心里曾闪过那么一瞬的念头,想着不知道那家伙会不会又一次半夜跑来做贼……所以,当她半夜睁开眼,看到一脸严肃的袁长卿坐在她的床边上看着她时,她只翻了个身,拿手臂盖住眼,咕哝了一句:“你倒越来越放肆了。”
袁长卿差点冲口而出,“你越来越不把我当一回事了!”
他吞了吞声,郁闷道:“你居然还睡得着。”
“我为什么睡不着?”珊娘将手臂搁在眼睛上,带着三分睡意咕哝道。
袁长卿看着她,下巴忍不住收了收,到底没忍住,过去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的手从她的眼睛上拉了下来,带着隐忍的怒气道:“你就没话要问我?”
珊娘被迫睁开眼,看着他那双在暗处显得更加黑白分明的眼,想了想,道:“没有。”
于是,她看到袁长卿的下巴又动了一动。
这一回,便是他没有笑,下巴上的浅沟竟仍然出来了。
珊娘眨了眨眼,仍半迷糊着的睡意终于清醒了大半。她看着他道:“你可不能养成这样的习惯,大半夜的,往我这里跑做什么?被人瞧见……”
“被人瞧见又如何?!”袁长卿压低声音道,“反正我要娶你的。”
珊娘一窒,无语了片刻,挣扎着转了转仍被他握着的手腕,道:“那你退开些。到底眼下我还没嫁给你呢,这大半夜的,你坐在我床边上,不合适。”
忽然间,袁长卿的眼眸一闪,他蓦地将另一只手撑在她的枕侧,弯腰凑到她的鼻尖前,压着声音故意威胁她道:“这就不合适了?我能想到一堆更不合适的事……”
他那么说着时,呼吸隐隐拂过珊娘的唇间。
而珊娘却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小姑娘,前世她可是真真正正嫁过人的,从他闪亮的眼眸间,以及他落在她唇上的呼吸,她读出一种属于男人的危险……
她的脸蓦地一红,从被子里抽出另一只手,就这么盖在袁长卿的脸上,嗔道:“你要做甚?!”
她是有经验的,袁长卿却是没经验的,他压过去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而当她的手盖在他的脸上,当她的掌心触到他的唇时,他心里忽地就升起一阵麻痒,他忍不住压低头颅,往她的面前又靠近了一些,在她掌心里说道:“你说呢?”
他的唇在她掌心里的蠕动,叫珊娘心头又是一跳。她缩回手,想想觉得不妥,又改而推着他压下来的胸膛,低喝道:“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袁长卿顿了顿,仍维持着他压迫着她的那个姿态,低声道:“可我现在就在生气。”
“你气什么?”珊娘奇了,“冲着今儿发生的事,该生气的人是我才是……”
“可你没生气。”袁长卿道。
“对,我没生气。”
“所以我生气了。”
珊娘一默。她隐约有点明白他为什么生气,可又觉得这不可能……
“因为你不生气。”袁长卿挑明了说道,“亏我担心你会生气,会睡不着,好不容易说服了你父亲让我大晚上的来见你,你却不肯见我。我以为你是生气才不肯见我,结果我来看你,你睡得竟跟只死猪似的……”
“你才是死猪呢!”珊娘怒道。
“不,”袁长卿带着种奇怪的冷淡道,“我是骨头。以你父亲的话,我是扔进狗群里的骨头。”
珊娘一阵沉默。五老爷这么说时,虽然是在骂侯家人,可也是在骂袁长卿……且,以五老爷的脾气,估计没少给袁长卿气受……
袁长卿盯着她的眼看了一会儿,缓缓直起身,看着她道:“你不在乎,是吗?”
珊娘眨了眨眼,一时没能跟得上他的思绪。
袁长卿又道:“虽然你不在乎,可我还是要解释给你听,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因为有个丫鬟给我带了个口信,你的,说是你邀我去竹林那边赏月。”
许是看到珊娘张嘴要说话,他摇了摇头,堵着她的话道:“你别问我为什么会上这种当,反正我当时信了。”后来他也仔细想过,他觉得他之所以会信,是因为他迫切地想要那么相信……
“总之,我过去了。”他又道,“可我没能等到你,却等到了十四。”
“啊……”
珊娘“啊”了一声,还没来及发表评论,又叫袁长卿堵了话头。
“她跟我说,你的心里没有我,你并不想嫁给我……”
他这般说着时,仍扣在珊娘手腕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勒得珊娘不舒服地转了转手腕,嘀咕道:“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袁长卿一默。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手中略松了一点手劲,然后又再次一点点收紧手劲,圈紧她的手腕,虽不至于捏痛她,却也令她不能再挣扎,
“我知道。”他的口吻,平静中带着些许萧索,“我不知道的是,她那么说时,我……”
他顿了顿,又道:“之后你就和一大堆人冒了出来。听到别人说你来了时,我担心你会胡思乱想,我怕你会生气,我也气我竟蠢到会上这种当,然后我就听到你跟人说,我们是在开玩笑……”
“是你说的……”珊娘道。
袁长卿一皱眉,蓦地捏了一下她的手腕,继续又道:“你那样做,是为了保全我们大家,我懂。可你竟真的一点儿都不生气?!连从西园回来后,也不急着跟我要解释。我对于你来说,真的就那么无足轻重吗?”
他瞪着珊娘,珊娘也在默默看着他。半晌,她疑惑地偏了偏头,问着他道:“这大半夜的,你过来,就是要问我这个?问我为什么不生你的气?!”
“是。”袁长卿皱着眉道。
“你不觉得你有点无聊吗?”珊娘不禁一阵嗤之以鼻,“我不生气,是因为我信任你,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没有原则的人。而且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有人在有心算计我们。偏你竟因为我相信你而生气?!你脑袋是不是被门夹过了?!”
袁长卿被珊娘骂得一噎,看着珊娘张了张嘴,不禁一阵哑口无言。
珊娘又嗤笑一声,挣着手腕道:“放开我!”
“我……”袁长卿理亏地放了手,顿了顿,强词夺理道:“是你说,我若是心里闷着什么想法,要及时跟你说的。我不希望我们之间产生什么误会……”
珊娘都懒得回他了,冲他丢过去一个白眼儿,夺回手腕道:“你就强词夺理吧你!”又喝道,“快滚,下次再这么大半夜的溜进我房里,我真拿刀剁了你!”说着,拉过被子就蒙住了头。
可袁长卿却有点舍不得走,拍着她的被子道:“你觉得是谁做的手脚?”
珊娘忍了忍,到底没忍住脾气,忽地一掀被子,瞪着他道:“不过是无聊的人,值得你大半夜的跟我讨论吗?!再不走,我可喊啦!”
“好好好,”袁长卿好脾气地举着手笑道,“我这就走。”他顿了顿,看着她微一弯眼,笑道:“晚安。做个好梦。”
说着,趁着珊娘不备,弯腰飞快地在她额上啄了一下。不等她有所反应,他一转身,如只燕子般从开着的南窗蹿了出去,手一搭屋檐,便轻巧地翻上了屋顶。
半晌,珊娘才摸着脑门回过神来,她急忙跳下床,光着脚跑到窗边往外一阵探头,竟什么都没看到。
而当她缩回头来时,却意外地看到,白爪竟一直蜷在窗台上打着小呼噜,一副天塌了都与它无关的模样。
珊娘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捻了捻它的耳朵,恨声道:“养你能做甚?!还不如养条狗呢!”
由一个“狗”字,她又想到袁长卿这根“骨头”,由着“骨头”,便叫她又想起脑门上的那一下。
她摸摸脑门,低声抱怨道:“只当被狗舔了的……”
屋顶上,仍没走开的某人忍不住一阵咬牙切齿。他正想着要不要跳回去再报复回来时,忽然听到下面那个声音低低问着那只黑猫:“你那主子,不会跟你一样,是来求抚摸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