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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叶鹰神色有恙、突然发难,尹族一不惊、二不惧,依旧将断头台的架势牢牢地保持住,只是半低下脑袋,俯到他耳边,淡淡地说道,“叶鹰……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已经是一个具有完全民事行为的成年人了,要对自己的行为负法律责任。”
“轮不到……轮不到你这个杀人犯来跟我谈什么法律!”被挟制住的叶鹰双目赤红、面色狰狞,宛如一个从地狱之中爬出来的恶鬼。如果光从外观上看,现在的叶鹰像极了某个穷凶极恶的大反派,为了实现自己坚持的目的,翻天覆地也在所不惜,“如果说,我所知道的法律无法制裁你这样的恶徒,那它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原来如此。对于那些法律内能够解决的事,你并不介意将它们交给法律。可一旦出现现阶段法律都无法解决的事件、纠纷、案件……你就要化身为正义使者,以‘正义’作为通行证,凌驾于所有法条之上,亲力亲为地去解决它们,以你的方式还被害者一个‘公道’是吗?”彻底看明白了叶鹰的思考模式后,尹族不禁咧开嘴,哈哈大笑了两声,这笑声中既有讽意也有无奈,像极了一个眼看着学生误入歧途却又毫无办法的老师,“真正高傲到目空一切的,其实是你哦……”
“既是裁判,又是运动员的,叶鹰先生?”
说完这句话,尹族也懒得再和叶鹰解释更多了,直截了当地松开手,心门大开,完全放弃了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优势。叶鹰当然也不清楚尹族这么做的缘由——他也不需要清楚。对他来说,抓住机会,一拳头扪上去就完事儿了。只要目的达到,其他的弯弯绕绕、曲折坎坷都可以留到日后再说!
“呵……这一拳,就当是我把欠你的那些东西都给还上了……”他在心中默念道。
“轰——————————!!!”
只听见一声震天骇地的巨响,尹族的身体在毫秒之间被巨力打得倒飞出去,沿着斜线向上的方向,在空气中留下一股近乎焦灼的味道。毫不夸张地说,尹族飞出去的速度已经快到让人体肉眼无法清晰地捕捉到他的身影,大部分人辨析不出飞过来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估计说是炮弹都会有人信。在他的飞行轨迹之上,一股巨大的音爆赫然成形,除了巨大的声响之外,怡和圆内大片大片的落叶都被倒卷而起,跟着尹族向前、向上飞了一阵,再纷纷扬扬地往下落,好像经历了一场八级的台风一般。
他理所当然地撞碎了怡和圆的石壁,撞碎了超能力者在社会中的最后一层掩饰,向着墙外的世界飞去。很显然,外面的世界今天依旧很平淡,上班族们此时已是倾巢而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奔赴公司;学生党们此刻应该还在饱受着早读的折磨,在与睡魔的不断争斗中,反复巩固着那几个乏味的英语单词。几乎每个人都在抱怨着生活的单调,日子的平凡无趣,每个年轻人都在想:如果能一夜之间来些巨大的改变,那该有多好?!
然而,当尹族像一枚炮弹一般从怡和圆内飞射而出时,所有人都没有准备好。
原以为超能力者的存在会像超级英雄电影那样,充满了光明、伟岸和侠义。可当他们真的出现在世人面前时,大家的情绪几乎都是一样的。恐惧。面对未知的恐惧,面对“非人”的恐惧。
“哐————!!”尹族的身体重重地撞在一辆刚好路过的公共汽车上,并向内深深嵌入,轻而易举地便撕裂了车体上的铁皮。巨大的动能在车体的钢架架构上传导开来,就像拧塑料泡沫一样将其生生拧弯。所有的玻璃窗都在同一时间被巨力震碎,“噼里啪啦”地一串响,纷纷跌落,好像下了一场带刺的大雨。
虽然怡和圆地处偏僻、人烟稀少,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就在城市外边。在它四周,该有的车水马龙一样有,只不过是园子里头比较安静而已。
玻璃渣很快就展示出了它们应有的威力,迅猛而有力地扎破了行驶车辆的轮胎。司机们无法控制车辆的行进,于是大大小小的车都像喝醉了酒一样,歪七扭八地乱开一气,“咚”“咚”的碰撞声不绝于耳,和游乐园里的碰碰车有的一拼。唯一不同的是,这里发生的每一次碰撞,都将是以伤残,甚至是以性命作为代价的。不时有汽车的翻倒声传来,其中还混杂着人们惊恐的哀嚎声,这惨状自然是无需言表。
要说最惨的,还是那些公交车上的乘客。此时正值早高峰期,整辆车几乎都挤满了人,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公交车上又没有安全带一说,挂着的扶手在这种情况下能起到的作用也不大,被尹族这么一撞,车体猛地侧翻,愣是有一大半人被惯性活活从另一侧的窗户里头撞得飞了出去,落在坚硬的柏油路上,以头抢地,炸开一蓬蓬腥臭的血花。人头在车身之下攒动着,好像被倒进锅里的豆子。整辆公交车都被尹族撞得散了架,几个轮胎像炮弹一样“呼呼”地飞出来,瞬间将散落在地上的人碾得七零八落。一个高速旋转着的、差不多十几千克重的玩意儿往身上那么一碾,那场面,啧啧啧啧……足以让观者三天吃不下饭。
“喀啦啦啦……”公交车发出即将散架的声音,又往路边碾了几米,终于堪堪停下。车体的凹陷处,尹族深深地吸了口气,四下看去,只见烟尘弥散、血雾飞扬,幸存者们的哭声和喊声到处都是,将这条平凡的公路装点得好像人间地狱。孩子、男人、少女、老人……各种各样的哭声都有,和电视剧里那种逢场作戏的假哭不同,这些经历了不幸的人基本上都是以嚎叫为主,哭泣为辅的。当一个人真的伤心到了某种程度时,他往往会用尖叫的方式来舒缓情绪,而非梨花带雨的哭泣。
看到他们哭的这么伤心,尹族不知为何却笑了。
他发自内心地,笑了……
滴答,滴答……叶鹰的虎口在往下淌血。这是他将所有煞气汇于一点后的威力,但相对的,他所要承受的反冲力也将是平时的好几倍。此消彼长下来,**的承受能力竟是达到了极限,开始由内往外地飙血。
但他没有在意这些。
血一路滴,他一路走。
叶鹰失魂落魄地从怡和圆的残垣断壁中慢慢走出来,看着自己一拳轰出的大洞,他突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园外,连环车祸卷起的烟尘已经将视野完全遮挡住了,好像上天都不忍心再多看一眼现场的惨状。恍惚中,叶鹰听见很多人在哭,各式各样的凄惨哭声落在他耳中,竟有些许无常索命的凄厉感,让他不禁浑身战栗,大气都不敢出。
木讷地走过一辆桑塔纳,叶鹰看见一个一条手臂被截断的小女孩正大哭着跪坐在地上,用涂满鲜血的手抚摸着一个中年男子僵硬的脸。车子已经整个儿翻了过来,很显然,小女孩借着自己小巧的身体逃了出来,但却仍免不了付出了一条胳膊的代价。而她的父亲,那个中年人,就没这么好运了。他身上系着安全带,当面前的挡风玻璃完全破碎,化作袭来的利刃时,他根本就躲闪不及,浑身上下被扎满了刀剑那么长的玻璃片。此刻他的身体倒悬着,鲜血直流,眼珠爆出,死不瞑目,可谓凄惨到了极点。
叶鹰总觉得他其实是在看自己。
不仅是他,所有死去的人,都在看着自己。他们无声地控诉着、谩骂着、诅咒着,质问叶鹰为什么要将他们从平凡的生活中拉出来,送进死神的怀抱。明明还有大好的人生可以享受,明明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去做,明明还有无数的惊喜等待着被发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悲恸、绝望、无奈,又怎是可以被轻易体会的?!
正义和良心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叶鹰的双手颤抖起来,他感到黑暗像破了堤的大潮一般汹涌而至,让他喘不过气。
“我都做了些什么……”他不可思议地喃喃道,好像这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
“看看你,叶鹰。”镶嵌在车子上的尹族看着叶鹰半条命都没了的怂样,不禁觉得好笑,便用无比恶毒的语气说道,“你都做了些什么?”
这一地的狼藉、惨叫的人群、淋漓的鲜血,无一不在刺激着叶鹰的精神状态。他傻愣愣地环视着四周的一切,这些人,这些伤了的、残了的、死了的,失去亲人的人,昨天还在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或许他们中的某个人刚刚鼓足勇气向自己心爱的人表白,或许某位父亲刚刚为自己的孩子买下了一栋房,或许……这些人,昨天应该还属于自己“正义”的保护范围,今天却死在了自己的拳下。
他半张着嘴,吸入了一口带着血味的空气,喉咙里麻酥酥的。
“不,不是我……是你逼我的!”叶鹰看见了尹族嘴角那一抹冷峻的笑意,情绪在一瞬间就走到了崩溃边缘,他用五指紧紧抓着自己的脸,好像要把整张脸都给揭下来似的,“你利用了人在窒息情况下会有的本能反应,逼着我用全力打出这一拳,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我逼你?哼……”尹族冷笑一声,半低下头,一面将自己的身体从公交车的残骸上掰了下来,一面轻轻唤道,“念器。”
“是因为你一开始拒捕,并且袭警,我才被迫反击的……没错,就是这样,这是自卫!对于你这种伤害到自己性命的凶徒,我主张无限正当防卫权,在完全合法的前提下予以回击……就算眼下的这一幕非要有一个责任人,那也必须是你,不是我!如果不是你一开始拒捕,这些根本就不会发生的!这些人也不用死了!”叶鹰双目赤红,面容也因为某些丑陋的情绪变得可憎起来。通过这种无力而又疯狂的叙述,他成功地让自己认同了自己的那一套观点,并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尹族头上,竟是不悲反怒,好像真的是尹族亲手杀死了这些无辜群众一样。
“这都是你的错……”叶鹰像一个坏掉的机器人一般,嘴里轻轻嗫嚅着重复的台词,眼神空洞,向着尹族缓缓走来。
“咚————”天边,一阵隐隐的音爆之声传来,却见一只小巧玲珑的钢铁手套划过碧空,向着杭州城南的方向飞来。这只手套的覆盖面积大概是从手背到手腕,周身呈出金铁之色,五指的位置各有一条绯红的亮线,一直连接到手背位置上镶嵌的那块巨大红色宝石。从外观上来看,这幅手套无疑具有相当的“未来科技感”,仿佛是某件人形机甲的一部分组件。尹族感应到了念器的疾速逼近,嘴角又是划过一丝淡然的微笑,向后伸直右臂,五指张开,竟是做出了一个钢铁侠等待装甲合体时的姿势。
一声轻响,念器严丝合缝地扣上了尹族的右手,顺带着将他的肩膀往前顶了几分。
“这都是……都是!你的错!”叶鹰突然暴起,一把跨过了最后两三步的距离,挥舞着血流不止的右拳,猛地朝尹族打去。就如方才一样,由于煞气的加护,叶鹰的肢体力量被放大了将近三百倍,一拳挥出去便能带起一阵破空之声。不堪重负的右手内部隐隐传来几声脆响——那是骨头脆裂的声音,但叶鹰并没有在意,好像从刚刚的那个瞬间开始,他就变得不在意痛苦了。他的眼里只有尹族,只有这个罪恶大到罄竹难书的恶徒。只要自己战胜他……没错,只要自己战胜他,这一切就都还有解释的余地。
正义往往就是这样,将所有的罪行都推给失败的邪恶,从而和它完全划分成两个对立的概念。
“砰!”一声空响,四周的所有事物都被一股无形的能量波震开了几米。一时间,本就混乱不堪的战场变得越发迷乱。
充盈着煞气的右拳,被尹族那只戴着手套的手掌稳稳接住了。
尹族的脚掌深深陷进了柏油路中,踏出两个碎裂的脚印。吃下叶鹰的全力一击之后,他的身体像钉子一样被钉进了公路中,往下陷了将近一米来多。右手的念器似乎比一般人的手型要更大一些,戴在尹族手上,竟是将叶鹰挥舞而来的拳头全部包裹在里面。手背上那颗红色的宝石内部正在闪烁着一环一环的光芒,像液体那样循环、流动着,不断地过滤着自身的纯净,并逐渐从大红色转为深红色。叶鹰只觉得这一拳像是砸在了某座大山的岩壁上,无论自己的出力有多大,都会有一股坚韧不拔的相对作用力从山的另一端传过来,将自己的努力消磨殆尽。
他注意到,自己的右拳其实并没有触碰到尹族的金铁手套——二者之间隔着大概十厘米的距离,有一种不可视的、但又足够坚硬的立场挡在中间,硬生生将这开山裂海的一拳给拦了下来。且不管叶鹰如何出力,都是无用功,那种立场似乎完全没有被突破的可能。
“这……这是什么?”叶鹰被尹族手套上那股莫名的巨力压得几乎要窒息了,他看向后者的目光也是更加惊悚,好像活人第一次目睹了地狱的恶鬼,从此打开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全新世界观,“你根本不是人!你是什么?”
“你的问题有点多啊……”尹族的嘴角一咧,勾出一个无比可怖的笑容,“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就稍微简单地回答一下吧。”
“这是念力,也就是用思想推开物体的能力。”他猛地一扭手腕,只听得“噼啪”一声响,叶鹰的整条胳膊都被拗了过来,痛的他忍不住发出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声,“第二……我叫尹族,姓尹,名族,是一个无业游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