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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郎,女郎,醒醒,时辰到了,家主又遣了婢子来叫女郎了。”
巫玥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不明所以的看着眼前这个明显要小了几岁的玉清,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环顾一周,惊诧不已,这不是她在颍川的闺房吗?她怎么会在这里,这里不该存在的呀,当年夏侯玄叛乱,父亲牵涉其中,被判了夷三族,一场大火,家宅早就化为灰烬,她又怎会躺在自己闺房的床上呀?
何况她服的毒是不可能有解的,难不成是阴曹地府?看看屋子,再看看小了几岁的玉清,又觉得不像是阴曹地府,巫玥恍惚的问了句:“今年是什么年号?”
玉清嘻嘻一笑,“女郎又考奴了,刚过了年,今年是嘉平五年嘛。”
巫玥心中一惊,嘉平五年,五年前?怎么会这样,掐了把自己的胳膊,疼,不是梦,虽然不可置信,但是现实就是她回到了五年前,那个她人生的重大转折点。
嘉平五年,这是她与父亲在一起生活的最后一个年头,嘉平六年二月,父亲便因参与了夏侯玄谋反案被判处了诛三族,她则因为舅舅卫瓘的关系,被免罪,而后她被接到舅舅家,住了两年,直到嫁到荀家。
荀家,巫玥猛地起身,抓住玉清的衣袖,急切地问道:“三郎……三郎呢?”
玉清一边给巫玥抚背,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女郎可是梦魇了。”
巫玥定了定神,是啦,这如今是嘉平五年春,是五年前,五年前的冬天她才与三郎定亲,如今她怕是连三郎是谁都不知道呢。
她回到了五年前,五年前,五年前还有一件大事。
“父亲可是娶亲了?”
玉清沉下脸,小声劝道:“奴知道女郎心里不舒坦,但是今日家主大婚,女郎是就是不愿也还是得露个脸的。”
原来今日是她父巫潜迎娶张缉之女张媛之日,静下心来果然听到外面有隐隐的喜乐声传来。
父亲巫潜是名士,也曾举孝廉做到黄门侍郎,后觉宦海沉浮,失了心智,于是辞官归隐,母亲去的早,父亲亦父亦母的把她教养成人,直到嘉平五年,才松了口再娶张媛,这张媛也是个奇女子,她偶然拜读父亲大作《大同赋》便对父亲的才学敬仰不已,渐渐的竟芳心暗许,因文爱人,后竟直接找了媒人下嫁过来。说是下嫁一点都不假,张媛的父亲是当今圣宠正隆的光禄大夫张缉,兄弟都在朝中为官,姊姊是张皇后,她又是家中老幺,众宠一身,当真是风光的紧。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身份,最后为牵连父亲惹来了杀身之祸。
嘉平六年二月,也就是明年二月,光禄大夫张缉联合太常夏侯玄谋反失败,她父巫潜因帮着写了一篇讨伐檄文罪夷三族。
“新妇进门了?”
玉清捧着衣服过来劝道:“还不曾,却也快了,家主已是遣人叫了三遍了,女郎快些梳洗吧。”
“梳洗吧。”
玉清这才松了口气,她本以为以女郎的性子是说什么都不会出去的呢,她本是准备了一肚子劝诫的话,却没想到女郎竟自己想明白了。巫玥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儿,她当年就是因为新妇进门的时候没有出去而落得个不孝的名声,以至后来嫁入荀家,钟氏经常以这个为由头对她进行羞辱。
巫玥恍惚的由着玉清帮她装扮一番,脑中混乱又清明,她清楚的记得前一刻与钟氏三人对决的时候心中的愤恨与不甘,还有死亡那刻心底的安宁,却不知为何会眨眼间回到了五年前,是上天垂怜,亦或是三郎庇佑,无论是如何才有如此机缘,既然上天给了她一个重生的机会,她便要珍惜这次机会。
巫玥坐在镜子前,看着镜中那张精致却显稚嫩的小脸,不禁扯动嘴角,活着,真好。
“阿玥,可曾装扮好?母亲让我来请妹妹了。”一声女音从门外传来,清脆婉转,恰若黄莺出谷。
转眼间,一个少女便站在巫玥的身后,巫玥从镜中看着身后的这个身影,当真是面比花娇,形似潋滟湖光色,一走一动都透着股子空灵的风情,这少女便是巫玥大伯巫池的独生女儿巫灵。
冤家路窄,重生还是要遇见她。
“玉清,咱们走吧。”巫玥站起身来,看也不看巫灵,径自走了,让巫灵讨了个无趣。
巫灵感有些诧异,平日里阿玥对她总是不满不忿的,她们哪次见面不是互相冷嘲热讽一番,何曾像今日这般模样竟是不理。阿玥难不成是气糊涂了不成?
巫玥自是还有几分惊魂未定,却不曾气糊涂,她只是重生一回,早就看透了前路,不屑于跟巫灵这种人计较。
巫家原本是在蜀地,后来巫潜举了孝廉出仕做官,从蜀地迁到北方,而伯父巫池一家却一直都在蜀地,直到月余前来投奔他们。
他们一家之所以北迁是有这么个缘故的,巫灵今年也十四了,长得是人比花娇,伯母赵氏眼界又高,挑三拣四的总想着能把女儿嫁到名门望族。然巫家虽是世族出身,却早就没落,跟寒门衰户无二样,伯父巫池又没什么作为,大家氏族自然是看不上巫灵的出身的,所以一直拖着,直到现在还不曾定亲。没想到不曾把大家氏族等到,却被当地恶霸给看上了。巫池一家没法跟恶霸抗衡的,所以卷了行李连夜北上投奔他们来了。
他们来时路上遇到蜀军北伐,丢了细软,伯父又忽染恶疾,一病竟是去了,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千辛万苦来到颍川。父亲怜惜她们,自是对她们母女二人极好的,吃穿用度都是家中最好的。她们母女从未把自己当客人看待,指使奴仆,吃穿用度比他们做主人的还要自在。巫玥也跟父亲抱怨过,可父亲敬重长兄,一直劝她相让。
然她们母女不知感激,反而恩将仇报,当年父亲出事的时候,巫灵早就是大将军司马师的妾,正是当宠,却不曾为父亲说一句求情的话。后来巫灵还落井下石,想把她卖为歌姬,若不是后来小舅舅求情,她前路不知会悲惨多少呢。
巫灵两步追上质问道:“妹妹可是对姊姊有什么不满,竟是不理会姊姊了?”
“阿灵,让开。”巫玥阴沉着连站定在巫灵面前。
“我是你姊姊,长幼有序,你不得直呼我的名字,也不可以这般与我说话。”巫灵很是气恼,每次巫玥叫她阿灵的时候她都会觉得比巫玥矮了一头。
“为何不能?难道你不叫阿灵?”
巫灵冷哼一声,“没教养,那么多圣贤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呢。亏得别人还说你是什么颍川第一才女。”
“众口铄金。”说完这话,巫玥笑了,“阿灵读书少,不一定知道众口铄金的意思的,父亲告诫不要在阿灵面前说这些晦涩费解的话,阿灵不懂的,我竟是忘了。”
读书少是巫灵的痛角,被巫玥一提,她气恼非常,就要上前跟巫玥理论,不想却踩在了自己的裙摆上,跌在了地上。
巫玥噗的笑了一声,扬长而去。
玉清看了眼狼狈的趴在地上的巫灵,转身迈着小步跟上巫玥,碎碎叨叨的念叨:“女郎,以后可不能这样的,若是传出去,对女郎名声不好的。女郎这个年岁都到了商议亲事的时候了,这商议亲事,名声尤重,家主前些天还说顾家郎君博学多才,若为佳婿定是快事一桩呢,奴觉得女郎就是有才学的,若是……”
巫玥猛地停住脚,打住了玉清的话语,神情复杂的看着她,她就不明白了,到底是因何让这个一直跟在她身后念念叨叨的小女子进了荀家之后做出那么多跟她背心的事情来。
“女郎可是落下了什么?”
“不曾,走吧。”
不管是什么,她都忍受不了一个以后会害到三郎的人,这一世,她定不让三郎有丁点的被伤害。
“阿玥来了,非得让她阿姊去请她才肯来,她们姊妹感情好的紧呢。”赵氏笑着拉过巫玥的手,亲热异常,话虽是对着巫玥说的,却处处透着讨好巫潜的意思。
赵氏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长得分外明艳,巫灵肖其五分,她头梳坠马髻,身穿一身暗红色对襟衫裙,束了一个浅色绣花束腰,脚穿凤头履,看着颇为喜庆。
巫玥未曾理会赵氏的故作亲近,不动声色的脱开手,走到巫潜跟前行了个礼,然后言道:“玉清倾了热茶,弄污了阿玥的裳,阿玥又重新换了一身裳,耽搁了些时候,还望父亲不要责怪阿玥。”五年了,她以为永远也见不到父亲了,今日一见,既喜又悲,喜相见,悲离别。
巫潜今日娶亲,本来就对巫玥心存愧疚,又见巫玥如此笑中隐殇,想着定是女儿思念亡妻,自然也就不追究她来晚的事情了,反倒是心疼的关切道:“可是烫着了?玉清怎地这般不省事,去柴房跪省吧。”
“大喜的日子,别伤了和气,今日就算了吧,明日让她补上。”
巫潜满意的拍着女儿的手,他亲自教育出来的女儿,果然明事理,有大家之气,与别家的那些小门小户没见识的女子不同。
玉清刚刚听到巫玥说她倾了茶就很诧异了,女郎对她是极好的,从不曾在家主面前说她半点不是,今日不仅说了,而且并未为她求情免罚,当真是诡异的很。
说话间,巫灵也进屋了,已经换了身衣服,脸上挂着笑。
“阿灵怎地才回来?”赵氏刚才被巫玥无视憋了一肚子的气,见巫灵进来,便没好气的问了句。
“回母亲的话,阿灵污了裳,换裳去了。”巫灵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怯怯的,似有似无的扫向巫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巫玥捂嘴轻笑道:“平日里阿灵就喜欢跟随我的喜好,却没想到连污了裳也要随的。”
巫潜看了看巫灵,又看了看巫玥,开口道:“女子重仪,你姊妹二人以后万不能这般不沉重,女子当以贤良沉稳为美。”
正说话间,门外便有人在喊‘新娘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