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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天,这个冬天比任何一个冬天都来得更冷一些。
项目就要完成了,想念我的家人,也想念我的祖国——十年前如果有人告诉我我会成为一个这么有国家归属感的人,我一定会不以为然,现在事情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2077.12.12b.m】
【朝东对于我拒绝领导提议加入美国国籍的事并不是很高兴。
但是我门本来就是代表我们的国家来工作的。
下班之前收到了一封来自上级的邮件,上面要求我们准确对六号试验体的描述用词,邮件内容的原文翻译为——
“他是希望之光,是神,是一个星球,也是人类开启新纪元大门的钥匙。”
说实话,我并不赞同这样的观点。
真怕他们会重蹈五号试验体的悲剧。
2077.12.14b.m】
【难得放晴。
今天去最后看了一眼试验体,已经发育完成,站在培养皿前我总觉得他也能感应我的存在,他之所以不睁开眼睛,就像是一个孩子故意要在大人的面前假寐。
这东西有自主意识?
这不可能。
为了今后能在战场上更好的投放使用,从试验的一开始我们就没打算给它添加这方面的程序。
2077.12.15b.m】
【今天接到数据库的分析,分析员说了一句玩笑话却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最近他的数据变得不那么安分,就像是他已经在培养皿中待得不耐烦。”
2077.12.16b.m】
【我们到底创造了一个什么东西?
2077.12.20b.m】
【阴天,后来变成了大雪。
实验即将完成,今天早上完成了每周例会,在会议上发生了一个很小的插曲,我的学生埃尔德在描述试验体的时候使用了“它”这个代词,在场的大家似乎并没有觉得这有何不妥,但是令人意外的是,会议结束后,埃尔德很快就接到了来自上级的通报批评以及处分,对于一个刚刚从大学毕业拿到学位总是顺风顺水的高材生来说,这样的打击一定很大。
但是他不该走后门让朝东帮他到他的权限级别尚未达到的六号试验基地去。
为这件事差点跟朝东吵架,不过最后还是没事了,那家伙……还跟我求婚来着。
理所当然的答应了。
2077.12.21b.m】
【五号基地出现了事故,五号试验体最初植入人类六岁女孩感情并取名“莉莉丝”这件事似乎让所有人对于她的认识产生了偏差——杀戮机器永远就应该是杀戮机器,为什么有的人就是不明白自己亲手创造的根本不是什么新的生命?
越来越感觉不安。
工作真的可以顺利结束吗?
2077.12.22b.m】
【马上就是圣诞节了,埃尔德却收到了调职令,他要离开了,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
和我们这些书呆子不同,他是个开朗的孩子,大家都很喜欢他。
和朝东陷入冷战,他认为我对于试验体或者我的学生的事情都过于冷漠。
为了埃尔德我已经被那些疯老头狂批一顿。
至于五号试验体,并不认为我该对它抱有什么感情。
我没做错。
2077.12.23b.m】
【又下雨了。
不该在工作日记里提及太多私事,只是昨晚和朝东的争吵让我心烦意乱——工作回到家里已经精疲力尽,虽然很可惜埃尔德,但是最近总是处于一种不安状态的我真的没有心思再听他为埃尔德打抱不平,所以回答的时候态度差了一些,朝东似乎很生气,当时就摔门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
他以前从来不会这样。
我猜大家最近的情绪都并不稳定,从收到调职令离开自己的国家和家人来到这个地方已经长达十年,拿着惊人的、哪怕是回国后再也不工作也足够丰衣足食过完下半辈子的高薪,过着几乎算是与世隔绝的生活。
而如今这一切都要结束了,松了口气的同时突然又感觉到前所未有的不安与空虚,我想大概是这个原因造成了大家越发躁动的情绪。
毕竟是我昨晚先态度不好,今天也有好好反省,做了午餐,给他拿了换洗的衣服,一会儿我该去他的办公室主动问问他昨晚去哪了,并让他今晚回家,一个人睡我也睡不踏实。
ps:顺便跟他说声圣诞快乐好了。
虽然我从来不过洋节。
2077.12.24b.m】
“……”
放下手中的钢笔,最新的一则日记钢笔墨水还未完全干涩,楚墨白长长地叹了口气,黑色的瞳眸之中有显而易见的疲倦。
已经是深夜凌晨两点。
昏暗的办公室中只有他一个人,照明的只是一盏昏暗的护眼灯,年轻的博士抬起手揉揉微微泛红的眼,他盯着面前的工作日记本看了一会儿,良久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座雕像……半晌,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珠这才微微颤动,然后他站了起来,整理了下身上干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稍一顿,从口袋中掏出一根看似款式过时的蓝宝石项链,小心翼翼地将项链用那个属于私人的日记本放进柜子里锁好,这才转身从办公室里离开。
走廊上空荡荡的,走在地面上鞋子发出“哒哒”有节奏的清响,这有助于人放松大脑,思考一些问题——
一般吵架墨白很少是会先低头的那个。
但是自从那天跟母亲说了要结婚的事情后,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从此以后必须让着朝东一些,自己的牛脾气应该收敛收敛——虽然对此说法有些不以为然,对改变两人的固定相互模式兴趣也不是很大,但是墨白一想到一个多月后回国直到国家为他安排好新的工作之前他都要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家里蹲”,他决定还是听一下妈妈的话,起码讨得两口肉吃。
这么想着,原本压在心头沉甸甸的感觉稍稍扫除了些,连带着步子也变得轻快了起来——墨白先是去了朝东的办公室,却发现这时候他人并不在办公室里,翻了翻他的工作日志发现他跑到试验基地去了,放下日志,想了想怕朝东再闹脾气或者登鼻子上脸,墨白也没有事先通知他,想着有什么话两人当面说比较好,于是便匆匆忙忙的往试验基地赶去……
深夜的基地安静得可怕。
墨白经过层层的安全设置,像是往常一样来到六号试验体的基地,远远地在倒数第二道门的时候他便看见最里面的那道推门虚掩着,有暧昧的黄色灯光从里面照出来——里面似乎有人影在晃动。
一般朝东工作时候都会坐在那里就入了迷一般一动不动,很少会走来走去……难道里面在加班的不止朝东?
这可不像是那些老外的作风。
墨白微微困惑,一边站在了最后那道安全防护门的虹膜辨识器跟前,电子仪器扫描后发出滴滴的轻微声响,那道门无声的在墨白面前打开,当他准备迈出第一步时,从那近在咫尺的虚掩的门后,一声带着哭腔的轻哼硬生生的止住了他的步伐——
啊啊——”
泣不成声的声音与其说是痛苦,倒不如说其中又沾染上了其他的什么东西——很难想象这样娇嗔的声音,会是自己那个性格开朗的学生会发出来的……
没想到这些外国人这么大胆。
墨白在心中感慨,这时候他听见埃尔德又用带着哭腔软绵绵的声音说——
“不要了,一会儿万一有人进来……”
墨白抬起手摸了把脸,心想确实有人来了,顿了顿正想转身离开去其他的地方找王朝东,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一个让他全身的血液瞬间逆流甚至冰冷冻结的粗哑低沉嗓音——
“这种时候怎么可能有人来——嘴巴上说着不要你倒是别抱我那么紧!”
已经背对着实验室准备离开的墨白站在原地大概愣了三十秒。
他猜想自己这辈子除了高考那天发现自己忘记带橡皮有过大脑短暂的空白之外,似乎已经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重温过这种感觉了——
心脏仿佛在疯狂的跳动。
又像是已经陷入死亡的沉寂。
大脑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种不知道怎么形容的羞耻以及无措完完全全地占据了他的全部,他眨眨眼,心想:糟了,怎么办?
这是一个非常可笑的反应。
被撞破和别人发生关系的人明明不是他,但是羞耻、厌恶以及慌乱这些情绪却出现在了他的身上——他僵直地站在那里,甚至不敢回头,仿佛只是一眼看见门缝后面所有的噩梦都会成为真实。
而门缝之后,也许那个他熟悉的*,熟悉的灵魂,正与另外一个陌生人疯狂而欢快的……
背叛。
当这两个赤红的字如同一把利剑刺入脑海,一阵强烈的晕眩席卷而来——墨白摇晃了下伸出手扶住身边冰冷的墙壁,然而再也抑制不住的疯狂干呕起来!
那声音足够惊醒沉静的黑夜中一切拥有听觉的生物,墨白肆无忌惮的让自己厌恶的、崩塌的情绪在空荡荡的走廊中回响——在他发出干呕声并捂着抽搐疼痛的胃部弯下腰时,实验室中原本暧昧的喘息声也戛然而止。
大约是几秒的死寂。
实验室里响起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最先是衣冠不整的埃尔德跑了出来,看见站在门外的人后,他立刻明白了什么似的尖叫了一声捂着脸往回跑,紧接着,一个高大的声音遮住了门缝里透出来的大部分光——
“墨白?……墨白,你、你怎么来了?”
冷汗顺着脸颊滴落,墨白用手背擦了把汗强忍着疼痛直起身来——他对视上一双慌乱的双眸,这个他熟悉的人,脸上挂着如同犯了错的大男孩一般的不知所措和慌乱……
以前无论多少次墨白都会因为王朝东的这个表情而心软。
而这一刻,他却感觉到一股更强烈的恶心,他胸口剧烈起伏,猛地后退一步,而后用嘶哑的声音警告:“别过来……”
王朝东立刻很怂的停住了靠近墨白的动作。
与此同时,这个时候,终于冷静下来的埃尔德重新出现——他脸上不再是刚开始被撞破时候的慌乱,来到墨白面前,他一道平日里众人面前那副开心果小男孩的天真,用一种不安且鄙夷地目光扫了一眼狼狈的导师:“老师,你怎么来了?”
“……”墨白深呼吸一口气,尽管背后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双唇不可抑制的抖得厉害,他还是成功地听见自己用平静的语调问,“这里是我的实验室,我的研究成果,还有……你借用去的我的男人都在这里,我不能来?”
墨白加重语气强调了“借用”。
外加上他的形容措辞,这似乎是给了王朝东一点什么错觉——那张前一秒还如同死灰的脸突然有了神色,他不顾身后埃尔德的拉扯,一个箭步上前用讨好的语气急切道:“墨白,你听我说,你不要气,我今晚真的是一时鬼迷心窍——”
“是吗,那上次在我的公寓,上上次在餐厅洗手间,上上上次在花园,你都是在鬼迷心窍吗?博士!”
埃尔德调高了那精致的眉——这一声声的质问问的走廊再次陷入沉寂,墨白看了眼哑口无言的王朝东,心中平静下来后,就是连失望都懒得再有的死水。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了满脸挑衅的埃尔德——平日里对他恭敬有佳笑脸相迎的模样像是被此时此刻他几乎扭曲的恶毒扇了重重的一巴掌——
这也是墨白头一次用正式的目光来打量眼前的少年,他这才发现,埃尔德原来和他真的是完完全全不同的存在——
因为年轻,眉眼中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张扬,漂亮,耀眼,走到哪里都是讨人喜欢的存在,哪怕是刚刚到这个沉闷的地方,也可以迅速的将那些古板严肃的实验员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的身上。
大家都为他的即将离开而感到惋惜和不舍。
埃尔德,是和楚墨白完全不一样的人。
而大概就是这样的不一样,恰巧吸引了王朝东。
墨白眨眨眼,在埃尔德恶毒怨恨注视中,王朝东紧张的注视下,他抬起手,整理了下身上因为刚才情绪的失控而弄皱的白大褂,将手掌心的冷汗无声的擦在上面——
“无所谓,虽然有工作报告想要进去拿一下,但是如果打断了你们的好事,我明天再拿也没多大问题——”
“墨白!”
“楚墨白!”
一高一低的声音响起,一个是极为不安压抑着懊悔的低吼,另外一个几乎就是恼羞成怒——
一个身影抢先一步到墨白面前,一把抓住他——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永永远远都是这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模样!眼里面只有工作工作工作!在你的眼里,周围的所有人都不值得一提吗?!”埃德尔尖叫,那张苍白的脸因为愤怒而涨红,扭曲,“你不在乎你的老板的想法!不在乎你的学生因为贯彻你那个狗屁试验体非人类的思想而失去了工作失去了所有的机会以及未来!你甚至不在乎你相恋十年的恋人!你的恋人刚在在我的身体里肆意,在我的身上喘息,你也丝毫不在乎——”
“埃尔德,你他妈给我闭嘴!”
王朝东一步上来想要拽开埃尔德——
但是先他一步的,只听见“啪”的一声清响,片刻的停顿后,埃尔德猛地后退一步,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被拍红的手背——
“别碰我。”楚墨白将双手放进白大褂的口袋里,“我嫌脏。”
那双平日永远只会对工作专注,总是平静惊不起一丝丝波澜的黑色瞳眸中,此时闪烁着轻视。
【楚博士啊,虽然是个冷漠又不近人情的人,但是有他在工作才能有序进行——是个缺之不可,非常值得人依靠的伙伴。】
【虽然害怕,但是并不讨厌他。】
【你有没有听过,外表冷漠的人其实内心都很温柔的。】
【未来的老公如果是他这样的可能会觉得非常恼火,但是想想大概一辈子也不会舍得跟他离婚——一本正经说教的样子真是太萌了!】
【埃尔德,真羡慕你啊,一进实验室就跟了这么好的导师。】
…………………………大概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
此时此刻却对自己投出了轻视的光芒。
仿佛一切的所作所为在他的眼中都只是跳梁小丑不值得一提的笑话。
一瞬间,埃尔德感觉到就好像全身的血液都逆流到了头顶,他已经快要发疯,想要狠狠的教训眼前自大的人,证明那张永远能很好的控制住情绪的脸可以露出绝望的表情——
于是在任何人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转过身冲回了实验室。
速度快得甚至没有人能够来得及抓住他!
在他扑向六号试验体的控制台前时,他终于听见了那个男人用紧绷的声音叫他的名字问他想要做什么——但是为时已晚,当楚墨白扑上来抓着他的头发狠狠挥舞一拳想要将他击倒脱离危险区域,强烈的意志力却还是让埃尔德忍着剧痛牢牢的抓住了注入尚未确定成分的溶液的控制杆——
——hr3型溶液成分未定,不批准注射。
这是埃尔德前两天第一次到这座基地玩时看见的楚墨白亲手写下的工作日志。
而现在,他将这种溶液,完完全全通过启动装置注入了六号试验体的培养皿中。
在他身后是楚墨白失控的咆哮。
是王朝东粗鲁的谩骂。
年轻的实习生发出疯狂的大笑——
……
楚墨白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是培养皿中淡蓝色的液体变成了诡异的血红,始终闭着眼的试验体六号睁开了那双赤红的双眼,它用那高高在上如同天神一般的目光,怜悯又嘲讽地注视着被王朝东压在地上防止他自己伤害自己的楚墨白。
然后,那巨大的培养皿出现了一道裂缝。
咔嚓一声清脆的响声——夹杂在埃尔德的大笑声以及王朝东的咆哮声中,又仿佛是错觉。
之后世界就像是被人拉下了黑色厚重的华丽帷幕,一切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