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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闻草原多战事,更有鞑靼太保阿鲁台以下犯上,联合鞑靼诸部,驱逐可汗鬼力赤,迎撒马尔罕完者秃王本雅失里为可汗。”
立在奉天殿中,孟清和不能看清永乐帝此刻的表情,只凭直觉,有七成以上的把握,对将地震同北疆联系起来,天子十分满意。
既然满意,就要再接再厉。
鬼力赤是生是死,都不再重要。坐实京城地动因北疆战事而起,才是关键。
虽然他自己都觉得此事牵强,可开弓没有回头箭,话出口,没有再咽回去的道理。
甭管旁人信不信,总之,自己必须相信。只要给出一个理由,还是天子希望的理由,没人敢站出来喷他胡说八道。
“鬼力赤者,鞑靼可汗,向我朝称臣纳贡,受天子赐金印封诰,奉天子之命,游牧边塞。”
“阿鲁台,鞑靼之臣,得天子恩赏,却不思回报,屡有犯上为乱之心。”
“本雅失里,矫称前元宗室,密结阿鲁台,图谋鞑靼可汗之位,其心昭然!”
清朗的声音在奉天殿中回响,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永乐帝很期待孟清和接下来的话,听得十分认真,坐在龙椅之上,身体不自觉的前倾。
右班武将中,朱能和徐增寿也是听得出神。从孟清和的话里,能嗅出某种味道,战事将起的味道。
沈瑄同朱能并列,看向侃侃而谈的孟清和,面容肃然,双眸愈发深邃。
同列朝班的朱高煦和朱高燧没出声,借着站位优势,有志一同的看向老爹,果然,双目发亮中。
左班文臣中有不少人皱眉,支持御史弹劾锦衣卫的朝臣更是脸色难看。见孟清和直接将京城地动同鞑靼内-乱-挂钩,黄淮胡广等人当即就要出列,却被杨士奇一把拉住。
胡广转头,杨士奇松开手,没出声,表情也没多大变化。可就是这几秒的时间,孟清和悍然抛出了杀手锏。
“数日前,臣夜观天象,见有木星犯诸王星,未几,草原传报,鬼力赤为阿鲁台驱逐。旬几,京师地动,首在城北。足可见,此乃上天示警,为北疆之祸矣!”
一番高论,有理有据。结合先进的天文学知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孟伯爷放出一颗惊雷。
南京地动和天子,和朝中诸公都没有关系,天象和事实证明,是北边出事了!
鬼力赤向明朝称臣,得天子亲封,虽不享朝廷俸禄,级别也相当于“藩王”。如今,这位“藩王”却被赶下可汗位,带着手下四处逃命,鞑靼还放出消息,要拥立本雅失里做可汗,分明是有“犯-上-作-乱”之嫌!
撵走领了朝廷敕封的鬼力赤,拥立本雅失里,经过大明同意了吗?
鞑靼内部事务?
呔!鞑靼早向大明称臣纳贡,继承汗位怎么能绕开大明天子,自作主张?
分明是藐视朝廷,无视天子,找揍!
京师地动,定然也是上天看不惯鞑靼此举,给朝廷提醒,草原上的邻居不老实了,必须好好沟通一下。
尽管地动在金陵,鞑靼部落在草原,孟清和的话仍很有说服力,赫然将两者捏在了一起。
“臣请陛下,以国朝之威,肃草原之事,抚天下万民!”
既然地动的原因找到了,就该针对-性-的采取措施。
天子计划北巡,无疑是个好机会。不需要调动大批边军,只需调动大宁,宣府,甘肃等地的部分官军,到草原上溜达一圈,足够给以震慑。
再不悔改,奉皇命自助游的官军,人数定然要翻倍。届时,旅游路线发生变化,不小心和当地居民产生-摩-擦,造成任何后果,大明概不负责。
“臣请陛下,听万民之请,平北疆之乱!”
话落,孟清和跪地,顿首。
一片丹心,为国为民,天地可表。
沉默,良久的沉默。
武将不说话,自成国公定国公下数,已然被兴宁伯的大手笔震惊。这是要在朝鲜之后,继续打着维护世界和平的大旗,发兵草原,征沙漠?
文臣一样不说话,六部六科,御史翰林,集体瞠目结舌。兴宁伯的口舌之利,心思之敏捷,再次出乎众人预料。
武将,勋贵?
向以捕风捉影为己任,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言官,都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能有这份本领。
浮石沉木,颠倒黑白,相差十万八千里都能扯到一起,简直比做出锦绣文章的定国公还要打击人!
不是没人想出言驳斥,可理由呢?
夜观天象属不务正业?
朝堂上还立着有神棍嫌疑的兵部尚书,就不许兴宁伯有点业余爱好?何况,兴宁伯的师傅可是姚广孝!有他做师傅,还有什么不可能。
鞑靼内部-动-乱-不关大明的事?
谁敢这么说,不用孟清和驳斥,永乐帝会先伸出大脚,直接踹飞。
就这么认了?表示兴宁伯说得对?
憋屈啊!
明摆着是胡说八道,却找不出更好的理由反驳。弹劾锦衣卫的御史互相看看,尚未提出的后半部分计划,明显要胎死腹中。
自己提出的理由,虽说更有事实依据,但在兴宁伯的“胡说八道”跟前,直接被比成了高大上脚下的矮穷挫。
关键是,兴宁伯先提鞑靼内乱,再提天子北巡,话里话外主张发兵草原,合了天子的心思,也符合勋贵武将甚至是部分文官的利益。
征讨安南,让许多人尝到了甜头。
土地粮食人口一步到位,广西云南接连开了互市,不起眼的凭祥县,更成为西南有名的商队集散地。不提武将,便是文臣,也有不少在购买土地和各种交易中得利。不出意外,起了战火的朝鲜将成为第二个安南。
如今,兴宁伯联系京城地动,以鞑靼汗位更迭为由,提议发兵草原,奉天殿中群臣,已有不少起了盘算。
比起可能在北疆获取的利益,锦衣卫的事,稍后再议?
朱棣高踞龙椅之上,将群臣的表情尽收眼底,看向的孟清和的目光愈发和蔼。
这个时候,只要有人出列附和孟清和的提议,永乐帝就能当场拍板,立刻下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终于,有人站出来了。却不是武将中的任何一个,而是户部尚书夏元吉。
“兴宁伯所言,臣附议!”
这个发展太出乎预料,朱棣也不免愣了一下。
很快,更让他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继续户部尚书之后,兵部尚书,礼部尚书先后出列,支持孟清和的提议。刑部尚书,吏部尚书和工部尚书没有表示支持,却也没出言反对,沉默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六部天官,三位立场鲜明的支持孟清和,犹不甘心的两名御史瞬间风中凌乱。是他们没睡醒,还在做梦?
三名尚书表明态度,孟清和并没太过吃惊。
不提其他,单是“利益”二字,足以撼动人心。
沈瑄没有第一个出列,他只需站在这里,就是给了孟清和最大的支持。
成国公也没有当众表态,毕竟国公身份特殊,如果两位国公都站出来,很容易引起文臣-反-弹。文武不两立,为反对而反对,不是笑话。
徐增寿和张辅却没有这样的顾忌。
前者是皇帝的小舅子,自然一切以天子的利益为基准,以皇帝之意为准绳。
张辅在安南立下大功,但有沈瑄朱能在前,并未马上列入武将第一梯队,作古的老爹张玉才够资格同两人并列。
徐增寿和张辅先后出列,朗声道:“臣附兴宁伯之议!”
朱高煦和朱高燧也表明立场,旗帜鲜明的支持孟清和。
情势一面倒,即使有人跳出来反对,也掀不起任何浪花。
朱棣顺应群臣之意,下诏,将京城地动直接和鞑靼-内-乱-挂钩,并向鞑靼派遣使臣,敕谕完者秃王本雅失里和太保阿鲁台,郑重表示,草原上的事,朕已经知道了。鬼力赤得朕亲封,不提前打招呼就将他撵走,是扫了朕的面子,朕很生气!
不过,朕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一力追究责任,难免伤了彼此的感情,所以,朕决定网开一面。
“如能幡然悔悟,负荆来归,定加以封爵,厚以赐赉,俾于近塞择善地以居。若为下人所惑,图可汗之虚名,虽祸机在前有不暇顾,可以安南之鉴!”
威胁完毕,不忘补充一句“朕爱人之诚同于皦日。”
翻译过来,朕向以宽厚待人,以诚推人。想安稳的放牧过日子,就老实的接待朝廷使臣,学习鬼力赤,向明朝称臣纳贡。否则,朕另派人上门,就不是有话好商量了。
敕令当殿拟定,当殿宣读。
最后一个字读完,无论文武都有同样的观感,天子是铁了心要到草原上烧帐篷。这样的一封敕谕送出去,心不宽的八成会直接气吐血。
任务完成,孟清和回到五官队伍中。接下来的事,不需要他再出头,自然有朝臣完善补充。
不过,让他没料到的是,永乐帝不只想借机收拾了鞑靼,还想顺便将迁都一事完全定下。
“朕北巡之后,欲在北京天寿山修建长陵。”
此言一出,奉天殿中顿时一静。
在北京修陵?
华夏自古重身后事,帝王多生前开始修建陵墓。朱棣提出在北京修陵,无疑给出一个讯号,他下定决心迁都,谁反对也没用!
朱棣几次三番表明决心,反对的朝臣仍是占了多数。
迁都是大事,虽然天子下令北京行部建造皇宫,规划京城,南京的大多数官员仍不愿迁王北方。为了让天子打消主意,太--祖遗训都被搬了出来。
“臣请陛下三思!定都金陵乃高皇帝决议,迁都一事关系重大,还请陛下陛下慎重考虑。”
孟清和蹙眉,看向说话的官员,绯袍上绣云雁补,束金荔枝腰带,三品文官。看他在左班的位置,应该在吏部供职。看面相,正是不惑之年,以文官的品级,称得上年轻有为。之前没见过,难不成,是新提拔上来的?
不过,再有能力,这个时候出言反对,都是主动为官-途设置障碍。不见站在他前边的众位都没出声?明显在等着如他一般的“年轻人”做出头椽子。
意外的,永乐帝没有发怒,而是沉声道:“朕欲迁都,卿以为出自何心?”
“臣……”
“不明白?朕告诉你!民有家主,朝有国君。一家之主,当立身持正,担一姓之责。一国之君,当抚育万民,以身卫国。朕继大统,承高皇帝遗训,居金陵之腴,时刻不忘北疆之险。鞑靼虽已称臣,然-狼-子-野-心不灭,窥伺我中原之地。瓦剌同为异族,秋肥虏壮之时,多兴兵来犯。北疆边卫军民,苦其久矣。”
出言的反对迁都的朝臣,面现羞惭,讷然不语。
“朕舍锦绣膏粱之地,迁都北京,誓以身守国门,护我大明万千子民!”
群臣震撼。
哪怕知道后世历史,知道后世人对永乐帝的评价,在这一刻,亲耳听到永乐帝道出的一番话,仍是热血上涌,豪情顿生。激动之余,仍不忘,当下正是刷好感的最佳时机。
打定主意,拉着身边的张辅一同下拜,“陛下圣明!”
张辅一时没反应过来,动作慢了一拍。直到孟清和喊出万岁,才猛然回神,用比孟清和更大的声音,高喊万岁。
随着成国公,定国公,淇国公,武阳侯等纷纷下拜,反对迁都的朝臣瞬间了悟,大势已去。
武将表态,文臣不能许久站着。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震耳的万岁省中,跪地,顿首。
迁都之事,就此一锤定音。
朱高煦和朱高燧很激动,对老爹的崇拜之情犹如滔滔江水,奔涌而出。
霸气侧漏的永乐大帝端坐龙椅,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在暗爽,这种感觉,当真是无比的舒爽。
敲定迁都一事,户部上奏京城赈灾。
夏元吉表示,户部不差钱,就是差点粮食。交趾运来的粮食,部分补充给了边军,又分出一批运往征讨朝鲜大军,眼瞅着陛下又要北巡,随时可能征沙漠,粮食当真不够用。
原本,这事和孟清和没多大干系,偏偏夏司徒一边表示粮食不够,一边瞄向孟清和。一眼接一眼,想说是错觉都不可能。
孟清和无语,户部没粮,看他作甚?
夏司徒表示,以兴宁伯的聪明才智,会不晓得他是什么意思?刚刚他可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兴宁伯的,礼尚往来,总该有点表示。
孟清和转开视线,他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夏司徒毫不气馁,继续瞄。
几分钟过去,孟伯爷终于撑不住了,不能自己出面,干脆凑到张辅耳边,低声道:“张兄,能否帮小弟一个忙?”
被兴宁伯叫哥,张辅受宠若惊。
定国公似有觉,转头,冷眸扫过,新城侯喜色尽褪,只余惊吓。
孟清和也没办法,谁让国公爷距离较远,不具备扔牌子的条件,只能就近请张辅帮忙、
“侯爷,是这样……”
简短说明,张辅意动,顶着巨大的压力,出列,高声道:“启禀陛下,臣愿捐粮五十石,做赈灾之用。”
五十石,对比张辅的俸禄,委实不多。但有他起头,陆续有朝臣品出味道,接连表示愿意捐粮。
百石不多,十石不少,一石也是心意。
一斗……这太少了点。
朱高燧很大方,直接喊出两百石。朱高煦更大方,两百五十石。
兄弟俩都是有钱人,抛出外快,每年的禄米就有一万石。相比之下,几百石粮食,绝对的毛毛雨。
朱棣抚须点头,儿子没落老子面子,很好!
孟清和默默垂首,两百不够,三百也好,怎么偏偏就出了二百五这个神奇数字?
锦衣卫北镇抚司内,杨铎身着大红锦衣,腰佩鸾带,正在翻阅公文。
纪纲大步走到堂外,表情中透出控制不住的喜色。
“卑下纪纲,求见指挥!”
“进来。“
待纪纲走进堂内,行礼起身,杨铎抬起头,见他满脸喜色,奇怪问道:“何事?”
纪纲压低了声音,将早朝上发生的事,巨细靡遗报知杨铎。
“亏得兴宁伯,不然弟兄们都要惹上麻烦。”
兴宁伯?
杨铎敛眸,嘴角勾起一丝笑纹。锦袍映衬下,竟带着一抹-艳-色。
“纪同知。”
“卑下在。”
“顺天带回来的人,不必再留着了。前往贵州的人,也该动身了。”
语调没多大起伏,笑容仍挂在嘴角。
六月天中,纪纲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