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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书玮穿了孝服,等在贺东亭书房门口。
走廊里有风吹进,天气已经开始热起来,但他却脸色苍白虚弱,连着咳了几声,看起来身体并没有变好,依旧是病恹恹的模样。
贺三爷暴毙,贺老夫人最疼的就是这个小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时间悲痛万分,也是她让贺书玮过来询问如何处理丧事。
等了大约一刻钟左右,书房门从内推开,走出几人,为首正是白九爷。
九爷这是第二次见贺书玮,淡淡扫了他一眼,停下脚步道:“今日下午白家的车在东郊出了事故,一死两伤,这事贺少爷可听说?”
贺书玮咳了一声,道:“还不曾听说,家中发生了一些事,一时无暇顾及,白先生处理的如何,可需要什么帮助?”
九爷摇摇头,道:“东院人只是轻伤,但并非偶然,只因北地多雪路滑,我习惯让车多装一层铁皮防护,因此今日才躲过一劫。”
贺书玮点点头,做出一副担忧模样:“白先生下次还是要小心些才好,沪市车多,手下司机驾车也要多注意……”
九爷看他一眼,缓声道:“若有下次,我当按北地规矩来处理。”
说完带人离去。
贺书玮站在走廊那,心猛地跳快了几下,北地白家的主事人没说什么狠话,但刚才那一句就让他莫名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额上有冷汗冒出,像被人拿枪抵了太阳穴威胁一般。
书房里传来声音,叫他进去,贺书玮回神连忙走进去,恭敬请安。
贺东亭已听说贺三爷在烟馆暴毙之事,贺书玮再来禀报的时候,他并未开口说话,只抬眼看着他。
“……烟馆的人发现的时候身体已经僵硬了,烟馆老板说白天的时候三叔叫了一个长三书寓里的妓子陪同左右,但死时身边已没人了,我请了巡捕房的人去查,还未得到什么消息,警探说三叔的死因是误食了混了鸦片膏的酒水。”贺书玮说的时候,面上露出些悲伤神色,像是一个失去亲人的小辈侄儿。“父亲,祖母伤心极了,她让我来问问您,三叔的丧事该如何办?”
贺东亭桌上放着一支烟,他想了片刻,揉了眉心道:“你说呢?”
贺书玮道:“我听祖母的话买了一些奠仪,但如何操办却不知晓,儿子年幼不懂,全凭父亲安排。”
贺东亭哑声道:“让管家带你去吧,守灵三日。”
贺书玮答应一声,又问:“祖母那边想请您过去一趟,怕是病了。”
贺东亭淡声道:“我又不是医生,生病了叫医生或送去医院就是,我去了也帮不了什么,我和白家还有一些生意往来,白九爷的车从我这里出去之后遇到的事故,总要查一查清楚。”
贺书玮答应一声,出去了。
等他走了之后,贺东亭才打开抽屉,里面放着的是一把手枪。
白九爷刚才送来的不止是消息,还有这把手枪,下午车祸之事并没有那么简单,也觉非轻易脱险。
白家的车接了“谢璟”,出去之后在半路就发现有几辆车尾随其后,他们改了路线,去了东郊厂房,但依旧被追尾拦截。白家的车护了一层铁皮,硬是撞开一条生路,也多亏里头坐着的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连伪装成谢璟的那人身上都带了双枪——白、贺、谢三家,上足了保险,布下了这个险局。
对方动了枪,那他也不可能再留余地!
第二日,晨报上大幅刊登了昨天的车祸,四辆车撞到了一处,追尾车辆上的人一死两伤,其余三辆车上人员轻伤。
原本是无意中的一场车祸,结果却被晨报社记者爆出这件事还有黑幕,原因竟与几家纺织工厂收购案有关,追尾车辆为日本纱厂商人的车子,车上同时也在后备箱里翻找出铁棍和扳手等物,一看就是图谋不轨。而白家想要收购的那几家工厂,正是贺东亭名下,两家都与日本人有些过节,一时间报上疑云重重。
贺东亭得知消息之后震怒,检举至省厅,写信请求彻查此事。
而白家则一直低调并未出面说什么,小报上倒是写了一些关于白家的事,报道了这位白九爷在关外的义举,赚了大量外汇,实在是一位经商奇才。
除此之外,甚至有些报纸把关注度放在了发生碰撞的那四辆车上——被追尾的是白家的车,而其余三辆则都是日本汽车,三辆车几乎报废,只有白家的车尚还完整。白家大洋车行的车结实耐撞这样的消息一时间满天飞,倒是无形中提高了车行的销量,来买车的人都多了些。
三天不到,日本大使馆铁门被砸了两回。
加上之前爱国学生的事,接连数日内又发生了这种事,一时间沪市抵制日货的事比比皆是,甚至有些义愤填膺之人当街燃烧了大批日本制造的布匹,高声疾呼购买国货。日本纱厂的工人们也组织游行,为不公待遇发出呼声,要求严惩之前杀害华国工人的真凶,巡捕房内抓了一些游行闹事之人,但在工商各界联合之下,很快又将人放了出来。
一场小小车祸,成了之前种种不公事件累积起来的一个导火索,点燃了全城人的愤怒。
贺三爷守灵三天期满,贺东亭派人把贺书玮接回府中,找他谈话。
偌大的客厅空空荡荡,贺东亭坐在沙发主位,身后站着两个黑衣保镖。
贺书玮坐在对面,神情憔悴,身上还带着线香火烛的呛鼻气味,整个人看起来依旧沉浸在悲伤之中,但也只是失去叔父的哀悼。
他坐下之后,喊了一声:“父亲。”
贺东亭看向他,问道:“我给了你三天时间,你可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贺书玮眼眶发红,说了些生命短暂易逝之类的话,贺东亭没听完就打断他,让人带了一个人上前,正是之前“逃亡”的长三书寓妓子,她一瞧见贺书玮的脸立刻呜呜喊叫起来,挣动着要扯下塞在口中的棉布骂他。
贺东亭只盯着对面脸色苍白一脸懦弱的年轻人,看着他眼珠震动躲避的模样,冷声道:“许是一个证人不够,那就再带一个上来。”
很快,又有保镖押了一个男人上前,那男人三十余岁一身贺家仆人的穿着打扮,此刻头破血流,被五花大绑拖过来,口中塞了一团棉布,但依旧能看出正是当日帮贺书玮和日本商人联系之人。
贺书玮猛地站起身,看看地上跪着、趴着的两个人,又抬眼去看贺东亭,额上冷汗滚下,嘴巴张开几次却一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长三书寓的女人挣脱吐出口中的棉布,瞪着贺书玮破口大骂:“你这个杀千刀的东西,你杀了人,往我身上栽赃……你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个假货,和贺家三爷一起瞒着!”她看向贺东亭大声哭喊,“贺先生,这个狗东西他自己心里什么都知道啊,你一定要为我做主,我是苦水里泡大的,只在一旁点烟什么都没做呀,而且今天被人接到郊外差点杀了,一定是贺书玮这个王八蛋想杀我灭口呀!”
贺书玮猛地跪在地上,向贺东亭那边跪行几步,但立刻就被保镖拦住下来,他也不管不顾,扒着前头拦住之人的手臂诚惶诚恐地喊道:“父亲,父亲我冤枉,我没想杀人,你知道的……我,我没那个胆子杀人啊……”
贺东亭看了他,沉声道:“你和日本人来往,是不是?”
贺书玮心里飞快掠过几种想法,摇头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