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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禹最不耐烦这样的,撸着袖子就要上去,谢璟拦他:“别在学堂闹事。”
白明禹瞪着前头的人,头也不回:“知道,我就是去同他讲讲理!”
他这么说,袖子都没放下来,谢璟也不敢让他过去,正好先生抱着书进来,好歹是先把人按住坐下了,两边没闹起来。
这位老先生讲课和白明禹说的一般,枯燥无趣,果然半堂课之后先生自己睡着了。
白明禹在教室坐不住,抬头瞧见最前面一排埋头用功念书的王敬秋更是心烦,低声问了谢璟:“嗳,你走不走?我可不在这待了啊。”
谢璟略想一下,跟着他一同出去。
白明禹眼不见为净,出来族学心里稍微痛快了那么一点。
谢璟跟在他身边,一边走一边问他:“二少爷前几天怎么跟人闹起来了?”
白明禹撇嘴:“瞧他不顺眼呗。”
谢璟笑道:“这也难得,你以前从不在院子外头乱撒气,一定是那人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惹到你了对不对?”
白明禹听他这么说心气儿顺了不少,跟谢璟勾肩搭背走在一处,“我就知道你跟我好,换了旁人我都不告诉他,”他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有人找我麻烦,起初我以为是无心的,可这次数多了,我又不傻,逮着一个问上几句就问出来了呀!”
“怎么回事?”
“还不是因为寿礼闹的。”白明禹道:“前些日子九爷不是当众送了寿礼,那帮人被那十五万坛子酒水的订单给馋得转了圈,自己咬不到肉,就在家里乱嚼舌头,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儿子,自己家里头瞎说就算了,还敢跑到学堂当我面儿说,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谢璟冷了脸:“那人说九爷了?”
白明禹摇头:“那倒没有,给他一百个胆儿也不敢,说我大嫂方玉柔。”
白明禹和那个方继武的私仇说起来也简单。
方继武说起来,还和白家沾着亲戚。
黑河方家有独门酿酒手艺,方家老爷早年留洋归来,又改良了家中秘方,也不管族里那些陈旧迂腐的规矩,愣是把一腔心血创建而成的酒厂和秘方都交给了女儿方玉柔。等到女儿结婚嫁入白家,白方两家更是亲如一家,一起兴办酒厂,把生意越做越大,省府白九爷来之前,他们已在黑河建成三家酒厂,规模在当地算是数一数二的了。
方老爷不在乎旧式规矩,只娶一妻,财产尽数传给独女方玉柔。这方玉柔也争气,加上白家也开明支持她做女掌柜,她在黑河酒厂和丈夫白明哲夫唱妇随,一个管理生产,一个推销运输,生意做得十分好。
黑河酒厂盈利颇丰,让方家族里其他人看得眼热,如今更是不得了,十五万坛酒水的订单一出,眼热就变成了明晃晃的嫉妒。
这其中,以方老爷的弟弟方吉安为最。
方吉安此人正是方继武的父亲,他和方老爷是亲兄弟俩,虽说分家之后自己也有个酿酒小作坊,但和黑河酒厂是远没法比的,他早些年也被族里的长辈蛊惑过一次,曾经抱着儿子打算送去大哥家中——大哥家只有一个女儿,而他却有三个儿子,这还是特意精挑细选之后,选中了方继武这个最聪明伶俐的让大哥收养。他觉得这是一份好事,大哥百年之后也有人处理丧事,而且娘家也算是有人了,以后方玉柔受了什么委屈,还有个兄弟能帮她出头。
但孩子送去一天,当天晚上就被送回来了。
方老爷发了话,说他攒下的这些不用旁人惦记,已写了字据,打他这辈儿起男女都一样,家产尽数给了闺女方玉柔。
方吉安臊地满脸通红,又恼又怒,也有过几年不上门的时候。
但慢慢的孩子们长大了,花销也多,他就一个小作坊养家实在辛苦,诸多事宜仰仗大哥,方老爷那边顾念他是胞弟给了点儿照顾,两家好歹是慢慢开始走动了。
眼瞅着过了几天好日子,方吉安去给白家老爷拜寿的时候,冷不丁瞧见那位九爷送的三份贺礼,心里又开始不是滋味了。
他心里不舒坦,在家里没少喝闷酒说丧气话,直念叨当年分家偏心,把酿酒的秘方尽数给了长子,他什么都没落下,如今全便宜了外人。
说的多了,他家里的孩子就信了,跑去学堂嚼舌头。
白明禹道:“这方家孩子忒多,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气儿生了七八个,嚼舌头那几个年纪小,拎起来都没我肩膀高。”
“没动手打人吧?”
“没啊,你是知道的,我大哥给我定了规矩,不能打年纪比我小的,那一帮里也就方继武跟我一般大,我就过去骂了两句把他书桌掀了。”
“那方继武……”
“没打,小爷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他。那人跟王敬秋一样,一对儿小白脸兄弟,瘦的竹竿一样,整天只知道念书。”白明禹嘁了一声,不屑道:“而且我大嫂也嘱咐了,让我在族学多照应他们点,这也就我大嫂发话,换了旁人我早上手打一顿了!方家那帮子亲戚当初还是托了我大嫂的关系才能进族学呢,吃里扒外的东西。”
谢璟想了想,又问:“方继武这人怎么样?”
白明禹虽然霸道了些,但讲话也公平,皱眉道:“跟王敬秋差不多吧,读书挺好,书呆子一个,平日里话都没半句。”二少爷老大不情愿,但还是拖长了音道,“我打问过了,这回嚼舌头里的人没他,可那都是他弟弟妹妹,我掀翻他一张桌子也不亏吧?”
谢璟抬眼看他。
白明禹脸拉的长:“甭想让我去低头啊。”
谢璟摇摇头:“我是觉得这事儿蹊跷,解铃还须系铃人,麻烦二少爷帮我解惑。”
东郊巷口,茶楼。
谢璟要了二楼靠窗的包间,正用手撑开一条窗缝往外看。
白明禹坐在一旁喝茶吃瓜子,他耐性不好,坐了一阵就有些坐不住,站起来凑到谢璟旁边一边顺着他视线往外看一边问道:“嗳,小谢,看了半天了,瞧出什么没有?”
谢璟摇头,没吭声。
白明禹挨着他坐下,托腮问道:“你刚不说要找出打方继武的元凶吗?”
谢璟道:“快了。”
“他还能自己蹦出来不成?”
“刚才我们来的时候,我让人在学堂放话出去,就说你带了东院的人晚些时候来东郊查看,要给方家一个交代。那些人在这条巷子里打了方继武,听到之后肯定会再来瞧瞧漏下什么痕迹。”
白明禹哦了一声,很快又道:“这方继武也是笨蛋,怎么挨了打也不知道看清楚?”
“套了麻袋,自然认不出是谁。”
白明禹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也跟茶楼老板要了一只麻袋,捆在自己腰上,谢璟看他一眼,并未多言。
白明禹主动开口道:“我可不是为了打人啊,我是怕那人到时候跑了,咱们不能白守半天。”
半天没等到谢璟回话,二少爷又拿脚去踩人家新鞋。
谢璟看着窗户那,脚底却跟长了眼睛似的不等他碰到就躲开,低声道:“二少爷自重。”
白明禹乐了:“你怎么和大姑娘似的,碰一下都不行。”
谢璟没搭理他,过了片刻,忽然低声道:“来了。”
白明禹正在一旁抛瓜子接着吃,听到他说,站起来看了一眼,二话不说拔腿就往楼下跑。谢璟紧随其后,但白明禹爆发力太强,硬生生把谢璟抛在后头,一马当先冲过去,跑到的时候那人还在巷子里猫腰低头翻找什么,白明禹上去就给他套了个口袋,拿绳子捆了两圈推倒在地,先踢一脚解恨!
那人吃痛,嗷了一声,听着也是学生声音:“你,你是谁!”
“我姓祖,是你祖宗——!”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怎可……哎哟!我、我是青河白家的人,你快放了我!”
对方连喊几声,白明禹瞧着谢璟过来,把人带麻袋一起拽起,推搡到墙角掀开一角看了,里头是一个被打得乌眼青的十来岁男学生。
谢璟认不出,转头去问白明禹。
二少爷脸都黑了,推了对方一把,将人撞在墙壁上叱骂道:“原来是你害小爷受冤枉,今儿先打你一顿,再捆了你去族学!打了人不敢认,算什么英雄好汉,我呸!”
对方一个劲儿求饶,被白明禹骂了一通,蔫儿头耷拉脑袋的站在那承认了打人的事,小声解释道:“谁让方家说的那么难听,那个方继武,他家里人也不知多少腌臜话,弄得一帮孩子来族学嚼舌,我们也是实在气不过,这才动了手。”
“方继武说难听话了没?”
“……那倒没有。”
“那你打他做甚!”
“二哥你说的,不让我们打年纪小的,他家那些孩子都小,也就方继武跟咱们一般大。”
白明禹踹他一脚,骂道:“少废话,还有谁打了?”
那少年又说了两个人名,还在愤愤不平:“二哥,这次真的是方家太过分了,嘴上都没把门的,也不知道方吉安在家里灌了多少黄汤,教的孩子都这般无知蛮横!”
白明禹骂他:“他老子的事儿,你找儿子做啥!一码归一码,他们嘴碎,教训一下就得了,你打方继武干什么!”说着不解恨,给了对方脑袋一巴掌,对方躲了一下哼哼一句,白明禹都给气乐了:“这值得生什么气,让他们老子跟我老子比去,实在不行让他们老子跟我大哥比呀,比不过在那说个什么劲儿!”
那人抬头看看白明禹,小心问道:“二哥,那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白明禹道:“放屁,你们惹的祸,自己去跟人道歉去。”
那人还想说什么,白明禹一抬脚,立刻吓得跑了,连麻袋都没来得及摘下来,顶着跑得飞快。
东郊一带人员混杂,谢璟瞧着天色不早,没多停留,带着白明禹乘车回府。
路上白明禹闷闷不乐,谢璟开导了几句,二少爷只叹气:“其实也不全是家里大人的事,小谢你不懂,这族学里水深着了,那个方继武倒是没什么,主要是王敬秋。”
谢璟:“王敬秋怎么了?”
“他打从入学之后,就没考过第二,年年都是榜首,名字刻了一溜儿。”白明禹长叹一声,“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架,得起冲突。”
谢璟咳了一声:“那二少爷没想什么法子?”
“想了啊!我叫了好些人来,天天儿监督他们学习,就这么盯了俩月,也没追上王敬秋。”白明禹恨铁不成钢道,“他们太没用了。”
谢璟:“……”
送下白二,谢璟回了东院。
晚上九爷留了他吃饭,谢璟听爷问起,就说了今天的遭遇。
九爷听了之后,倒是没说什么,拿匕首切了一块烤肉放在谢璟盘中,道:“黑河新送来的鹿肉,刚烤好,趁热吃。”
谢璟嚼着吃了一口,问道:“爷,接下来怎么做?”
九爷嘴角微微扬起,拿匕首切了薄薄一片烤肉放在唇边吃了,道:“你自己看,自己想,自己做。若这些事都做不好,怎么做谢管事?”
谢璟耳尖红了下,解释道:“那是大家逗我玩儿,胡乱喊的,不作数。”
九爷道:“从今天起不是了,我跟账房打了招呼,给你月银涨了十块,跟院子里其他管事一样。”
谢璟有点惊讶,九爷最瞧不得他这般表情,像是被宠地措不及防的小奶狗,越发想多疼疼他。
晚饭后九爷吩咐小厨房,拿了两条鹿腿,让谢璟带回去,给黄明游和寇姥姥那边各一份。
鹿腿沉,张虎威亲自送了谢璟一趟。
谢璟看了一眼,有些疑惑道:“怎么又吃鹿肉,是进林子打的吗?”
张虎威笑道:“不是,是黑河酒厂送来的。”
谢璟仔细想了片刻:“酒厂没有养鹿吧?”
张虎威道:“我也是这两天跟着九爷去黑河那边才知道,那位方玉柔可真不简单,方家酿酒的秘方儿我没瞧见,但只外头存酒的酒海就讲究十足,那酒海有一人高,全都是血料木质酒海——这血封酒海,使的都是梅花鹿血浆,因此酒厂进了一批鹿,这一阵子都有好些新鲜鹿肉吃了。”
谢璟头一次听闻酿酒的事,心里有些向往,听了一阵又叹道:“我也想去,可惜还有别的差事。”
张虎威劝慰他道:“你好好在青河做事,一样,九爷那日还跟黄先生说起你。”
谢璟耳朵竖起来一点,装作不经意问道:“哦,说我什么?”
“夸你好呗,能文能武的,九爷说了,让你忙完手头这件事就跟我学枪。”张虎威看着他带了几分郑重,“小谢,以后要是我外出有事,九爷的安危就交给你。”
“我一定好好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