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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流泻,树影森森,投在地上,搅得一地月色起了波纹,像有幽魂欲破土而出。
曲叠裙袂拖曳过冰冷的青砖,璎珞摇动的清响自轩外传来。
刘谦朝那身影下跪,“请七小姐安……”
素锦窸窣,环佩有声,逶迤裙幅上华美幽冷的光泽从他眼前划过。
刘谦伏跪在地,额头鼻尖贴着冷森森的砖面,周身不由的起了一阵战栗。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只感到江一琳的目光一直停驻在自己脸上,刘谦的汗珠渐渐渗出额头。
“你身为王府管事,担护卫之责,未恪尽职守,竟胆敢借酒醉欺侮我的丫鬟,是打谅我软弱可欺?”语声微扬,深夜静室蓦然起了一丝凉意,迫得刘谦眼皮略颤。
他以额触地,“七小姐尊贵,奴才纵然九死也不敢亵渎!若有丝毫不敬之心,雷殛毙命!”
江一琳良久没有言语,手指尖轻轻扣着桌面,一声声,似扣在他心头。
刘谦鼻孔不住翕动,浓眉结成黑疙瘩,在心中掂量多次的话,终于艰涩脱口。
“七小姐,是奴才酒后糊涂,忘了理法,忘了书礼,铸下了大错!奴才做出这些事,没脸为自己抗辩,就是以命抵罪,亦是死不足惜!只是,此事关乎到丹菁姑娘名节,奴才斗胆恳求七小姐恩典,把她嫁给我。奴才唯以一片忠心,仰答七小姐天恩!”他又重重叩下头去。
江一琳听了,不由得缓缓一笑,“好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保全了我亲信之人,从此又能得到你刘大管事的感恩与效忠,对我有益无害,我应该何乐而不为,是吗?”沉了沉,她语声略低,“我好像只能按照你说的法子去办,否则对我毫无益处,是吗?”
她语气轻淡,却词锋犀利,句句击打到要害,刘谦一时语滞,黧黑的双颧泛出一片羞愧的红潮。
“抬起头来。”
刘谦一怔,须发微颤,“奴才……奴才不敢。”
“抬头。”
低婉语声蕴有无形的力量。
他缓慢直起身,颈项发僵的将脸扬起,目光一丝也不敢抬,只落在那一角美轮美奂的衣角。
沉默片刻,江一琳直截了当的问:“你想娶丹菁,可有问过她愿意嫁你么?”
“她若不愿,你奈之何?她不畏死,你奈之何?”声音似冰凉的深红绸缎滑过,令刘谦剧震,他暗暗捏紧双拳,一时心中一团纷乱,不知如何应声。
只听江一琳语气缓和,慢慢的,慢慢的说道:
“我见过你的女儿,口齿伶俐,是个小精豆子。她好像和丹菁同年吧,今年刚满十五,好像比丹菁还大上两个月!两个姑娘都爱吃核桃酥饼,有一次,两个人在我那里一面聊天一面吃,聊了一个下午,居然吃掉一整盒!真是好的像亲姐妹一样啊!我在想,如果你女儿知道她视同姐妹的人被她最敬爱的父亲用强力侵占,她会做何感想呢?”
几句话,像醍醐灌顶似的,使刘谦整个人都悚然一惊。
他脸涨成猪肝色,僵然跪在那里,垂目紧紧的盯着地面!
“你的儿子,是个有爽朗笑声的年轻人,性子率直憨厚。去年在塞上打围的时候,他为我牵过马,捡拾过猎物,在跟我提到你的时候,一张脸上有着掩藏不住的崇拜。或许你这个做父亲的还不知道吧,在塞上时,他编了一对草蚂蚱送给了丹菁!”
刘谦的脸色,骤然间由红转青,额上青筋蚯蚓般扭动,难看到了极点。
是吗?儿子喜欢丹菁?
两人年龄相仿,郎才女貌,确实是一对璧人!
“我是不敢想象,如果他知道,他口口声声叫着的丹菁妹妹成为了他的小姨娘,他爱笑的脸上还会有笑容吗?他还会敬重你这个父亲吗?”
刘谦像是忽然间被一盆冰水从头淋下,顿感彻骨奇寒,肩背阵阵抽搐。
“你不是才十七、八岁的人,就算你不在乎儿女的感受,也不在乎与你相濡以沫二十载妻子的脸面,难道你要把半辈子辛苦经营、血汗换来的名声和地位都一齐砸碎?”这篇貌似轻描淡写的话,把刘谦给彻底击垮了。他整个人似被抽去了筋骨一般,瞬间枯槁下去,喉头哽住,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现在很痛苦吗?时候还没到呢!等到妻离子散、身败名裂,那时候,你才会知道什么叫‘痛苦’!到那时候,还不是你一个人知道什么叫痛苦,是你全家大小都会知道什么叫痛苦!”
“想想看,如果我假装完全不知情,顺水推舟,促成你的请求,会怎么样?”她冷冷扬声,一字一句,入耳阴冷而清晰。
如同心窝上挨了一刀,刘谦身子摇晃着,额上的冷汗更多了,手脚全变得冰冷冰冷。
看着他几近崩溃,知道他心中已充满了难堪和悔恨,江一琳没有丝毫快意可言,即使折挫了他又怎样,事已至此,丹菁的清白是无法弥补了。
江一琳淡淡的问:“现在,你再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如果语言可以将人凌迟,那么刘谦已是体无完肤。他脸色惨白,身子一沉,跌坐在地。
刘谦是个聪明人,他已经明白,江一琳是在告诉他,她抓住他致命的弱点,她完完全全占据主动权,掌握着他和他所有在乎的人和事。刘谦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涩沙哑,“奴才知错,不敢一错再错!从今以后,七小姐只管吩咐,要奴才做什么都行,死也情愿!”
江一琳垂目看着这位状貌刚毅的魁梧汉子,既可怜他又瞧不起他。如果此时他还能奋起争取一番,真正做到不惧世俗眼光,或许还能羸得她的原谅。可他却是这么一幅脓包样!
“你的生命,你的忠诚,对我毫无意义。谁能知道,时移势易,你的赤胆忠肝会不会一如今日?”
刘谦低垂下头,汗水溅落青砖,不觉语声发颤,“那七小姐要奴才怎么样呢?”
江一琳淡淡看他一眼,“我不知道!这事我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在想出来之前,你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守口如瓶!”
刘谦咽了口气,说:“奴才绝对守得住!”额头撞在青石砖地上砰然作响。
“最好如此!”
刘谦匍伏着再不敢出声,背上凉飕飕的沁出一层冷汗。他静候下文,因半晌无动静而抬头看时,她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