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锄奸队在掌灯时分,回到了县大队驻地。
县大队的人在看到他们带着白冬菊平安地回来后,才算松了一口气。
白冬菊失踪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锄奸队出发后,县大队分派了几个小分队去城外接应锄奸队,以防万一。
就在集合队伍时,人们才发现白冬菊不见了。问了同住一屋的胡小月,胡小月也不知道白冬菊的去向,只知道她早晨一起床,洗完脸就没了踪影。
一个新入伍的战士、而且是女战士,神不知、鬼不觉地失踪了,这对县大队来说可是个大事。于是,除了派出小分队策应锄奸队,其他的人都在寻找白冬菊。刘猛还派人骑着马去了白家庄,看白冬菊是否回家了。
找来寻去的,折腾了大半天,也没查到白冬菊的下落。大队长刘猛忽然猛地一拍脑门,说:她八成是跟锄奸队走了。
经他这一提醒,人们这才意识到,白冬菊自参军以来,心思并不在卫生队、也不在县大队,她所有的精力几乎都被锄奸队牵走了。有事没事的,她总爱往锄奸队里跑,还经常打听锄奸队的任务。
胡小月也赶紧报告说:今天早晨,白冬菊起床后被子都没叠,就急忙往外走。俺还问她去哪儿?她说有任务。
刘猛的分析和胡小月提供的情况,让大家初步判断了白冬菊的去向。
人们松了口气,刘猛却气得要死,他背着手,在院子里一圈圈地走,嘴里气哼哼地说:这个白冬菊,看她回来俺怎么收拾她,简直是无组织、无纪律。
曹书记也铁青着脸坐在那里,看着刘猛一圈、又一圈地转悠,就说:老刘,你就别转了。你这么转,我瞧着头晕。
刘猛停了下来,扎撒着两只手说:她简直就不是个军人,这样无组织、无纪律,以后还怎么管?
曹书记幽幽地说:她刚参军,还不懂得纪律,但她的问题俺们要重视起来。
看她回来,我怎么收拾她。这根本就是无法无天嘛。
白冬菊回来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个没事人似的,但在路上,她却冲李彪发了无数次的火。
她怪李彪把她绑了,还让吴二哥看着她。
吴二哥是民兵队长,对李彪的命令执行得一丝不苟。李彪走后,吴二哥就叫来了村里的两个民兵、还有两个妇救会的女同志,五个人齐心协力地看着白冬菊。绳子是解开了,但她想出吴二哥家的门,那是不可能的。五个人、十只眼睛,一刻不停地看着她。最后,她也只能放弃逃走的打算,干脆躺在炕上,睡起了觉。她做出了睡觉的样子,可怎么也睡不着,心里这个气呀,一想起李彪,她就生气。李彪不仅骗了她,还把她给绑了,对她就像对待敌人似的。她好心好意地要帮助李彪去锄奸,李彪却并不领这个情。在她心里,林振海不仅是县大队的敌人,也是自己的敌人,他差一点毁了她的清白。想起这些,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恨林振海、也恨李彪,甚至恨屋里那些看着她的人。她气鼓鼓地躺在那里,脑子却一刻也没有休息过。
直到锄奸队回来,李彪亲自把她接走,她终于在他的身后咆哮起来:李彪,别以为你能锄奸,俺就不能,你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瞧扁了。李彪,俺告诉你,不用你们锄奸队,俺照样把林振海的人头提给你们看。
这次的行动无果而终,李彪和队员们的情绪都不好,他们闷着头向前走,没人去搭理疯疯癫癫的白冬菊。
白冬菊仍不依不饶地说:你们几个爷们儿有本事,咋没把林振海的人头提回来呢?你们连林振海的汗毛都没碰到吧?咋的了,干啥不说话,哑巴了?
锄奸队的人没有心情去理她,他们埋下头,把路赶得飞快。
一直回到县大队的驻地,白冬菊仍紧随其后,不依不饶地絮叨着。
再抬头时,白冬菊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村口等在那里的刘猛。
李彪简单地汇报了这次锄奸的过程,刘猛就劝慰说:林振海也不是吃素的,哪有那么容易说锄就锄了,这次派你们去就是探个虚实,林振海他不了,早晚得收拾了他。
刘猛匆匆地把李彪等人打发走,就黑着脸瞅定了白冬菊。
白冬菊不明就里地看着他:报告大队长,李彪违反纪律,他绑了俺,还让人看着俺。
不等她说完,刘猛早已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喊了起来:他绑你那是客气了,要是碰到我,我会一枪毙了你。说,今天去哪儿了?
白冬菊并没有被刘猛吓住,仍理直气壮道:锄奸去了,要不是李彪把俺绑了,俺一定把林振海的人头给你提回来。
刘猛拂袖而去。
她不知深浅地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说:大队长你别生气,早晨俺走得急了,没顾上跟你打招呼,下次俺一定注意。
回到驻地,刘猛站在院子里就吼:胡小月,胡小月——
胡小月应声跑了过来。
给我关白冬菊的禁闭,由你们卫生队的人负责站岗。刘猛气咻咻道。
胡小月和另外两个女兵上前,架起愣在那里的白冬菊,连推带搡地把她关进了大队部的一间空房里。
白冬菊一边挣扎、一边喊:大队长,你听俺解释,林振海跟俺有仇,她把俺抢上过山,俺要亲手杀了他。
刘猛不听她的解释,转身就走了。
白冬菊被推进屋,门就关上了。
胡小月还在外面上了锁,任由白冬菊在里面哭闹。
胡小月在门外和两个女兵进了分工,由她看守上半夜,下半夜再由两个女兵看守。
两个女兵走后,胡小月把枪抱在怀里,子弹上膛,然而站在门口,像个哨兵一样,一丝不苟地守在那里。
屋里的白冬菊听到了外面所有的一切,终于不喊、也不闹了,她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小声地在里面问:小月,大队长真的关俺禁闭了?
胡小月不说话,故意用**砸砸地面:纪律规定,关禁闭的人不许说话。
白冬菊就乞求道:俺就问几个问题,问完了,俺就不说话。
胡小月未置可否。
白冬菊凑到门缝处说:小月,俺真的触犯了纪律?
你的纪律可是违大了,县大队找你都找翻天了。
她又问:大队长他们会怎么处置俺啊?
胡小月故意拿起了腔:俺可说不准,但俺估计轻者开除出县大队,重者说不定得枪毙。
白冬菊一下子就哑巴了,半天没有吭气。半晌,她才嗫嚅着:小月,你是老兵,这方面你懂,他们真的会开除俺?
胡小月有些不耐烦了:这是最轻的了,你的问题问完了,好好反省吧。
白冬菊在屋里再说什么,胡小月都懒得搭理了。她仰着头去数天上的星星,任由白冬菊猜来问去的。
白冬菊一下子泄了气,她呆坐在火炕上,望着黑暗发愣。她真不愿意离开县大队,她来县大队是完全是因为李彪,是李彪毫无理由地走进了她的心里。参加县大队以后,她有了枪,便想到了报仇,爹那样一个老实的私塾先生,就因为教孩子念中国书被日本人杀了,她要替爹报仇。她还要把毁了她清白的林振海也杀了,是他让自己抬不起头来,就连娘再看她时也是将信将疑,一遍遍地问:闺女,他没把你怎么样吧?她告诉娘,自己是清白的,但娘的目光仍是充满了疑虑。
参加县大队后,她抬头低头都能看见李彪了,虽然李彪对她不冷不热的,她仍感到幸福和踏实。就是这次李彪把自己给绑了,她仍然不恨他、也恨不起来。只要看见他,她的心就化了,嘴上不管说什么,都不是她心里想的。她连自己都弄不明白,爱一个人怎么会是这样?
如果县大队不要她了,她又能去哪儿啊?白家庄她是待不下去了,在众人眼里她是被土土匪林振海睡过的女人。
想起人们看她的目光,她就感到浑身发冷。想到这儿,她又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白冬菊折腾了一夜,哭了一夜。
第二天上午,县大队的人都去操练了,刘猛和曹刚才向大队部走去。
刘猛冲站岗的女兵问:白冬菊反省得怎么样了?
在里面哭呢。女兵立正回答。
把门打开。刘猛冲女兵冲说。
女兵拿了钥匙,打开门。刘猛和曹刚走了进去。
白冬菊两眼红肿,和昨天相比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她一见到刘猛和曹刚,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一边哭、一边说:大队长、曹书记,俺错了。
刘猛和曹刚相互着看了一眼,然后坐在椅子上。
经过一夜的冷静,刘猛似乎也不那么凶了,气也消了大半,他干咳一声:错在哪儿了,说吧。
白冬菊擦把眼泪,看着刘猛说:俺犯纪律了,县大队不会不要俺吧?离开县大队,俺就没地方去了。要不,你们就把俺毙了吧。
曹刚一听,就“噗哧”笑了,然后一脸认真地问:枪毙你?谁说要枪毙你了?
是胡小月说的。她说违反纪律的人,轻的开除出县大队,严重的就得枪毙。白冬菊小声嘀咕道。
刘猛腾地站起来:开除不开除你,要看你认识错误的态度。如果检查过关,你还在县大队干;如果不深刻,你就给我离开县大队。
白冬菊仿佛看到了一线曙光,忙不迭地说:俺检查,俺一定深刻检查。
刘猛又和曹刚对视一眼,才说:那好吧。啥时候检查完了,啥时候再放你出去。
那俺咋检查呀?她一脸的茫然。
写检讨书啊,你不是会写字吗?曹刚奇怪地看着她。
哎,明白了。她终于破涕为笑了。
白冬菊写检查的纸和笔是胡小月给找来的,她仍然不忘吓唬道:你得认真地写,过不了关的话,就真给县大队开除了。
白冬菊是识得一些字的,爹是私塾先生,虽然没有刻意地教过她,但耳濡目染,眼前的字也会写一些,遇到不会写的字,她就去问胡小月,胡小月会一笔一划地写给她看。
白冬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了一上午的时间,终于写完了检查。她的检查是这样写的——
曹书记、刘大队长和县大队的全体同志们:
俺白冬菊违反了,纪律,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如果再犯,怎么处理俺都行。求你们别把俺开除县大队,俺不回白家庄,县大队就是俺家,俺以后听命令,和你们一起打鬼子,锄汉奸。俺的错误是大的,俺知道了,俺要记住错误,再不犯了。
白冬菊的检查是当着县大队所有人的面宣读的。她一边念检查,一边泪流满面。念完检查,她站到了一边。刘猛走到前面,点点头:大家说说,白冬菊的检查深刻不深刻?众人就答:还行。刘猛又说:同志们都说了,还行。这次的禁闭就不关了,下次要是再犯,我可就不留情面了。白冬菊见这次检查通过了,立刻破涕为笑。她一边用袖口擦着眼泪,一边用目光去寻李彪。李彪没有看她,他在看一只从头顶飞过的鸟。她就在心里面说:这个该死的李彪,绑了俺,竟跟个没事儿人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