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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是跟在石桂身后,说着说着又绕到她身前来,心里想着她女儿家面皮薄,分明知道了,嘴上也是万不肯说破的,得亏着刚才没冲口而出,干脆也装糊涂,顶着一张笑脸扯这些乱七八糟毫不相关的事。
石桂一句也不搭理他,懒怠怠的抬抬眼儿,倒是刘婆子听见响动出来了,见是明月立时腆脸笑开了:“军爷来了,菱角赶紧烧水,泡茶!”
刘婆子的酱菜生意越做越好,前院能落脚地方都放了酱菜缸,要不是石桂拦着,她还想把酱缸搁到后院去,就摆在叶文心窗前这块空地上。
叶文心倒是无可无不可,原来在幽篁里连浓郁的花香都闻不得的,房里插瓶的不是玉就是绢,这会儿酱缸摆在鼻子底下倒不在意了,还是石桂蹙了眉头:“姑娘好性,妈妈就这样不讲究了?下回太太那儿的姐姐过来,看见了总也要说的,外头摆着,也别过份。”
刘婆子这才歇了心思,又见天的往儿子家跑,让她媳妇跟着她一道腌菜,出了缸就往军营里头送,儿子赶车,一家子都动起来,才两三个月,她就已经赚了许多,给菱角打了一对儿银丁香。
菱角扎了银丁香不时摸一摸耳朵,叶文心是有许多首饰的,叶氏按着季的给她送来,因是守孝全是素银,这样她也没上过头,满满当当一匣子,石桂收拾屋子的时候她跟在身边看过好一会儿,亮晶晶的宝光盈盈,怎么能不喜欢。
如今自个儿也有了一对,天天戴着,同喜子相熟起来,看他一来,就显摆耳朵上这对新首饰,拉了喜子的手给他吃糕:“我娘说了,等我再大些,给我打一对银镯子。”
喜子跟村里头那些个人嫌狗憎的半大男娃不一样,菱角说话他就听着,虽不答应她同她攀扯,却也不会取笑她捉弄她,菱角很喜欢跟喜子一块玩,又给他蜜水喝又拿了糕点给他吃。
明月还跟在石桂身后,她身上就没穿过红,女人家自然都喜欢花的红的,打定了主意进城的时候给她也裁一身,原来就想着了,可手上的钱全给了石桂,再没有拿回来的道理,这才一拖二拖,拖到这个月发饷银。
石桂绕来绕去都绕不过他,索性叉了手不动弹,立定了身子到:“你都休了两回假了,可去拜访过吴千户?”
明月张嘴说不出话来,他是预备要去看的,他们来的早些,吴大人又是家眷又是资财,坐船就落到了后面,他算着日子一到金陵就要去拜会,若不是吴千户他也没有这么一天,也不能一辈子就当大头兵,总得往上去,先当个总旗,再当把总,一步步升上去。
可他再没成想能遇见石桂,喜子又是石桂的弟弟,兵营里日子过得混忘了,这么一算吴千户早就该到金陵了。
石桂蹙了眉头:“不独你去,也把喜子带去,多赖了他肯留下喜子来,要不然我们姐弟也没有相见之日了,我预备了几样礼,还替你写了份礼单子,吴家多少人口,怎么着也该去谢一谢才是。
当兵的上门哪有这许多计较,吴大人家里也是从来没这许多规矩的,吴夫人苦难过来,眼睛从来不盯着人手上的礼,喜子早年那几件合身的衣裳,还是吴夫人给的,可能把事儿办的漂亮,总是合礼数要更好些。
明月盯着石桂不说话,石桂就当他不明白,发急起来:“你可真是!”埋怨了他一句,看他脸上还是笑眯眯的,也没了脾气:“四色礼盒你往鼎香楼去办,虽不知道吴夫人的吃口,那儿的点心却是有名的,金陵城里的人家送礼都去那儿办,有四小样海棠盒还有四大样梅花盒,还有八心攒盒,八攒盒是花架子好看不中吃,你办个梅花盒去。
明月还是不说话,笑眯眯的听她絮叨,石桂看着心里一叹,明月再是机灵的,哪里懂这些内宅的门道,就是她也是在宋家看来听来的,回回造册,帐房送来的礼单名录,她跟春燕两个都要写上许久,哪一个好哪一个不好,全是从春燕那儿听来的。
宋家门上还没来过武官,可这样走礼总不会错,石桂干脆坐下,明月就挨在她身边,石桂比划给听他听:“我仿佛听见你说吴家家里有两个女儿,还没有儿子……”
明月赶紧插话:“有了有了,才有的,才刚一岁罢,吴大人隔了这许多年才有了儿子,请咱们吃酒,乐了三天呢。”
石桂笑开来:“那更好,你去银铺看看有没有打得精致的银锁片,送个长命如意的便成。”明月是军营出身,又是个年轻后生,礼数上不周全,也不会太叫人苛责。
细细问吴千户家里有什么人,听说大姑娘嫁了,还有个二姑娘,吴千户年纪不小了,孩子却小,吴夫人早年遭了灾,一直不好生养,前头那一个还不是她亲生的。
也就是因着想要个儿子,才对泥猴子似的明月这样关照,拿他当半个儿子看待,要不然也不会让他姓吴了,又教他习武,看他果然聪明,还想着让他跟自己的堂弟学读书,往后能有个好前程。
石桂算盘一回,拿了两匹缎子出来,这是春燕上回带了来赏给她的,有石菊淡竹在,石桂箱子里的东西一件都没少,叶文心赏下来的缎子首饰,点一点她还有些私蓄,捡了两样缎子:“虽不顶好,不也在差,这个抹额和荷包是我做的,给吴夫人,谢她的恩德。”
石桂说了这许多,明月却一径儿盯着她的脸,还从来没人替他这样打算过,想的这样周到这样细,明月也不推让,他的钱全在石桂那儿,怎么花用都是她拿主意,笑嘻嘻应上一声,心里头暖烘烘的。
小时候别扭,不肯承认这就是好,嘴上说不出个谢字来,只拿东西还报她,如今也是一样,捏捏袖子里钱,等走完了礼,也给她个什么,叫她戴上。
这会儿天色还早,雾气才散,再拖也不成话,两个换了干净衣衫,明月手上还拎着新鲜的菜,带着喜子往城里去,刘婆子知道他们是要去拜访千户大人的,拍了腿儿让儿子赶车去送:“也叫他见一见那官家的门儿。”
明月带着喜子,石桂还教了喜子两句道谢的话,刘婆子还非得捎些自家做的酱菜,石桂见了就笑,她倒是个会来事的,一回二回的送,说不准还攀上个千户。
石桂送了他们出门,刘婆子才刚知道明月竟还识得吴千户,是个上门能说上话的人,跟着石桂一道送出来,挨着门边说上一句:“石桂姑娘好福气。”
石桂看她一眼,刘婆子笑一声:“姑娘也别恼我,女人家嫁娶本就是大事,挑个好的,那后辈子就是享福的,依着我看,就没比吴军爷更好的了,还跟千户大人家里有亲在,那个腰那个腿……”
石桂越听越不像,转身进去了,菱角还跟在刘婆子身边,仰了头儿道:“娘怎么不说,腰跟腿怎么了?”她满脸懵懂,想上一回,明月看着也不像是腰腿不好的模样。
刘婆子啧一声:“不是你小姑娘家家该知道的。”说着指指门口的菜地:“字写完了赶紧去摘菜,午间吃馄饨,叫你嫂子切了肉来。”
石桂忍着笑进屋去,连叶文心都听见了,她跑进跑出拿了许多东西,知道她是要给吴家的谢礼,此事一是谢明月,二就是谢吴千户了,手上翻着论学:“把人送走了?”
石桂点点头,叶文心有心打趣两句,又还咽了,怕她还没缓过劲来,两个坐着打络子绣花,石桂忽的问她:“姑娘有了身份,想做什么?”
叶文心澄澈的眼睛里好似泛起了细波,闪着微微的光:“我要去寻访颜大家,若是能够也开馆设立女学,不拘是女学,有贫儿要学,都能过来。”
石桂一时怔住:“不拘男女?可不又得被人嚼舌,颜大家十来年也不过才在穗州一地立了女学馆,旁的地方虽也有,难以支撑的,被人逼迫着关掉的,她一桩桩记录下来,姑娘看着就不害怕?”
“我自然知道艰难,可我心里想了这许多年,不试一试怎么甘心呢?”她说完便不再说了,石桂却不再开口,被身份困住的何止是叶文心,她也是一样,长到这样大了,还没尝过自由自在是什么滋味。
刘婆子在厨房里把菜板剁得“乓乓”响,石桂一听就皱眉:“今儿又吃馄饨了。”两个人相视一笑,刘婆子没有酱菜生意的时候,日日就是探听叶文心的事儿,如今有了份生意做,腿脚都不得闲,吃食虽马虎了,却还了她们亲近,闲下来还拿了钱买糕买肉,请石桂吃喝,想叫她长长久久的把这门生意留住。
刘婆子赚得钱,在她儿媳妇跟前喉咙都粗起来了,她跟菱角两个在这小院里侍候叶文心,也就是想多得两个赏钱,不必看儿媳妇的脸色,叶文心手上翻着花样:“可见颜大家说得对了,不自立无以立足。”
石桂还当明月他们下午总得回来的,哪知道一等就等到傍晚,刘婆子守着门等儿子回村了,等到月亮出来了,刘婆子的儿子才晃晃悠悠赶着车回来,一身的酒气,刘婆子上前就拍他一下,他儿子喷出一口酒气来:“千户请我吃的酒。”
看这个天色,明月只怕是回去了,石桂安下心要回屋去,就听见后门上轻响了两下,她问一声是谁,门外头是明月快活的声音:“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