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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夫人夸了叶文心,说着从手上撸下个玉镯儿来套到她手上,又去问两个女儿:“你们看看,是不是?”
纪夫人面带笑意的看住她,竟连吴夫人也是,打量她的眉眼,把她从上看到下,这眉目神态不似旁个,倒似家里未曾出嫁的二姐姐,若说十分也并不足,眼睛眉毛也不过六七分相似,只这六七分也叫人惊讶了。
叶文心手上出一层细汗,她想着那信上写着的,她的长相同人相像,也就因着这份儿相像,父亲才要送她入宫,浑然不顾母亲的哀求。
叶文心面上不禁露出怯色来,她生得婀娜纤细,手上一出汗,颜夫人怎会不知,一摸她的手笑了:“倒是我把孩子吓着了,坐到我身边来。”
宋老太太舒眉展目:“她是个有福气的。”
宋之湄好容易明正言顺跟出了宋家,原是安心压着两个妹妹出头的,心里度着自家作诗画画比不过,旁的却未必就落于人后,却不曾想叶文心甚事都没作,光凭着一张脸就得了颜夫人的青眼。
颜夫人越是待叶文心和蔼,叶文心就越是心里发颤,父亲信中说的“贵人”是不是颜家人?她心里起疑,便只垂了脸儿,充作害羞,一句话都不说。
这么坐得会子,颜夫人的眼睛还在她身上打转,反是吴夫人笑了:“倒有几分想像的,只这性子可真是千差万别。”
吴夫人说得这一句,她母亲满是慈爱的睇她一眼,这几个围在一处小声说话,余下的倒都不曾听见,纪夫人笑一声:“世上哪有一样的花一样的叶,别吓着了小姑娘。”说着看一眼叶文心,冲她笑着点一点头。
颜夫人虚点一点女儿,伸手去摸吴家姑娘的梳得双环,开口闭口小囡囡,说要给她一对儿海棠花金环儿,让她扣在头发上。
听了吴夫人这么一句,叶文心便定了主意,往后就装成这斯文秀气的模样,性情不像了,自然越看越不像。
宋老太太叶氏都在,宋之湄想出头也不能在这时候,还只跟上回似的,端正坐了面上含笑,不论谁瞧过来,她都报之微笑,等陈家姑娘进来了,面上的笑意就更深几分。
石桂在一边看着,也觉得宋之湄是有些手段的,为自己打算也不能说是错了,她愿意讨人喜欢的时候也确是能屈能伸,等那这几位夫人说完了话,这才走上前来,拉了叶文心:“我们坐一处罢。”
一面说一面偷偷打量吴家姑娘,吴家姑娘却早早就不记着她了,挨着外祖母撒娇,嘴里正说着她哥哥请她往侯府去赏梅花:“祖母且不知道,一林子是花树,又红又白还有素馨梅,比外伯娘园子里的梅花多的多。”
叶文心如坐针毡,离得虽近,却一个字儿也没能听进去,宋之湄又不一样了,心里猜测着吴家姑娘说的哥哥就是吴夫人跟前头那个丈夫生的儿子,心头鄙薄,却又听住了,郑家旁的没有,只余下一侯爷府这么个空壳子了,可光是这个空壳子,也引人神往。
百年粗的银杏树是个什么模样?甘氏能交际的也都是些五品之下的,住在金陵城,出门往街上略站站,眼前过的五六品多如过江鲫,甘氏不住想要往上挣,可没人领进门,也就一直在那五六的圈子里头打转,却也听了许多旧事。
郑家的宅子就是那么一桩事,郑家在先帝时就已经叫撸了个干净,什么好东西都没留下来,只有一间老宅祖坟祭田,上面人家不屑与之为伍,可底下这些却还咂了嘴儿,说郑家原来这样威风,开了屋子扫一扫,就连那灰尘都沾着金粉。
飞罩门上的雕花是个什么年头,门前摆的大海缸又是个什么年头,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连先帝
看书都要跟郑家借,你说郑家还藏了多少家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又传说郑侯爷那样厉害的人,会观星象怎么不知道儿孙不肖,郑家房樑全是金子打的,拿灰泥树皮包了起来,这瘦死的骆驼还有一付黄金骨呢。
甘氏原来再没想要问一句郑家,等知道了郑家还有这些好处,倒跟着心头活动,在女儿跟前念了几句,宋之湄这才注意起了郑家,倒有些后悔没跟吴家姑娘交好。
陈家虽也娶进一位颜家女来,可那一位连着生了两个儿子,就是没有女儿,陈家姑娘要叫她作四婶娘,若是在京就也罢了,偏偏外任去了,不在京中,有多少打算都施展不开,宋之湄也暗暗着急,翻过年她就十五了。
纪夫人还在后头开了敞花厅,烧了地龙引了这些小娘子往后头去,叶文心倒是想跟余容泽芝一处的,反是纪子悦跟吴微晴两个先过来同她搭话。
既是出来作客的,也没有不搭理主家的道理,那两上说上三四句,她才应上一句,一行人过得九曲红栏桥,往船舫中去,靠着池子建了个石舫,上头写着恰航两个字儿,几个小姑娘家往船舫中去,两面开了大窗,预备好了钓竿鱼饵,给她们钓鱼用。
这一回宋之湄也能跟着说上几句知鱼之乐的话,陈家这位姑娘也算得是她的半个师傅了,比她原来的师傅还教得更多些。
陈家诗书人家,家里不拘男女都要读书,陈阁老赋闲在家,干脆开了馆,专教自家子女,他的课,比宋老太爷的课还更多人求着上门来听。
陈姑娘自幼跟着爷爷读书,文采虽不出众,也是饱读诗书,她的信一来,十句里头,有七八句宋之湄是看不明白的,她自认识了叶文心,倒知道了些读书的那处,心里越发羡慕余容泽芝,这两个倒是请了好师傅来的,偏偏只会读《心经》《太上》。
宋之湄便把信细细读过,几句一个典故,几句一句化用,她有不懂的,全摘出来问宋敬堂。回信的时候自然是写了又写,她越是明白得多,陈家姑娘越是觉着她这个朋友有趣,志趣相投,也越来越亲近。
宋之湄许久不见陈湘如,两个凑在一处说话,才不过一错眼儿的功夫,就见那两位竟同叶文心交好起来,胸中一窒,垂下目光,点一点吴家姑娘:“你那表妹,同我那表妹倒走得近。”
陈姑娘要喊颜家最小的女儿一声婶娘,跟纪吴两家的姑娘论起来也算是姻亲,这关系比起宋之湄跟叶文心异曲同工,陈湘如听了这一句,掩口一笑,却不论吴纪两家的长短,她再跟宋之湄好,跟纪吴两家才是正经亲戚。
宋之湄也不再说,回头见着余容泽芝两个不远不近的跟着,站着略等了一等,陈家家教严格,陈湘如不爱道人长短,可宋之湄有意提起,说起花会上几家姑娘,总也漏了几句出来。
也有家中几房几房不睦的事,可既要出门,姊妹几个必在一处,陈湘如听了她纳罕便笑:“一家子,凭在家怎么着,在外头总是一道的。”
宋之湄知道自己的婚事艰难,既指望不上父亲的,老太爷老太太两个就更没甚好指望的,甘氏说得多了,老太太还说过,这事儿该正经的祖父母来管,怎么也轮不着隔了房的伯父母。
越是这般,她越是想着要出头,母亲帮衬不上,就自己谋了出路,甘氏见天在她耳朵边念叨,叫她不许再想入宫的事,戳了她的额角骂她,说到伤心处还哭起来:“我一辈子吃了这亏,难道还要叫你也尝这苦头不成?你进宫还想着能当妻?给人作小一样磕头打帘子!”
她是正头娘子也一样受窝囊气,不过为着叶氏的家世更好上些罢了,甘氏一片爱女之心,宋之湄也不过一时不忿,既有了路走,自然挑那条最稳当的,她眼前最稳当的,就是能嫁到陈家去。
这么想着,便也不去管叶文心同纪吴两位如何,反紧紧跟着陈湘如,说些家里过节时的趣事,两个凑在一处细细喁喁的说话,宋之湄还拉了余容泽芝过来,远远看过去,便是宋家姐妹感情和睦的模样了。
叶文心的衣裳是拿梅花香饼熏过的,走在纪子悦身边,随风一动就是一股子梅花香意,她侧了脸儿一嗅,这香却不曾闻过,笑一声道:“怪道都说扬州香粉出名,你是扬州来的,这香味儿便很不同呢。”
乌木银盖盒儿里头装着刻成梅花样的香饼,一个不过指甲盖大小,只这一枚搁在热水里就香得醉人,冯嬷嬷说这东西难得,别个香饼用花用露,这个却是拿精露做的,小小一枚香味经尽不散,过水尤香,那一盒子就费得百来两银子。
吴家姑娘却笑:“这是南边手艺,表姐要是喜欢,我叫商行的人送些来。”
叶文心垂眉敛目:“我原不爱香的,只昨儿嬷嬷说金陵城里都爱这些,这才熏香。”她平日屋里也爱香花,不爱熏香,衣裳香球里头也不过放一把烘过的干花,珠子香球都是摆着看的。
这句话倒对了纪家姑娘的脾胃:“我也不爱这些个,松有松香竹有竹香,非花香一味,偏要又揉又碾的制出这些来,倒不如屋前栽树,屋里插花,香得天然。”
叶文心抬头冲她笑一笑,心里觉得纪家姑娘有意思,若是平日里早就谈论起来,这一番却还是不敢开口,一行人刚进恰航,正坐下不及开口,前头就有人提了食盒子来。
大红描金牡丹花叶的纹样,一看制式就是宫里头出来的,婆子笑一声:“这是宫里赐下来的,给几位小娘子当茶。”
纪子悦面上倏地一红,婆子又道:“姑娘们且在此间玩,就不必往前头去了,仔细冲撞了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