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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日挑在一日后,石桂既要办束脩,便光明正大的往厨房去了一趟,她自打进了幽篁里,还没去过郑婆子那儿,葡萄倒是来瞧过她一回,对着她也就是叹些好好的怎么叫人挤了出来,跟着就是骂高升家的。
再骂也无用,葡萄看着石桂只觉着她往后也就是看空院的命了,越发往郑婆子那儿走得近,寒衣节里还跟着郑婆子回郑家吃饭,这两个都没叫上石桂。
葡萄一付要瞒又说漏了嘴的模样,还宽慰她:“你也别急,等我混得好了,再把你给调过来,我们姨娘生下孩子来,身边也少不了人侍候的。”
如今回去开口就要十束肉,不出点血,郑婆子也不会肯,石桂没打算就此跟郑婆子闹僵,宅子里有她比没她好得多,这一向手上的活计也没停,做了一双鞋子,预备着给郑婆子去。
能打动她的无非就是两样,得宠有钱,说到底也还是钱,可这拜师的事儿不能往外传,就只能使银钱了,就说几个大丫头想吃这一口,怕麻烦了厨房,使了她来买的。
哪知道郑婆子见着石桂,拉过了她,还是笑意盈盈的模样,把前头那些全抹了去,问她道:“我这儿熬得好花露,你带些去,给表姑娘。”
石桂一看郑婆子满面是笑,心里先起了疑,郑婆子待她并没几分真心,在别苑里许还有些,到了老宅,两个挂了名头的干女儿,除开一季奉上些钱财,也没旁的用处,可她这一番竟比原来进了叶氏的院子,还更欢喜。
郑婆子看她迟疑,立时拉了她往灶边去,天儿越来越冷,靠着炉火烘得身子热腾腾的冒汗,一面烘身子一面做酥炸小肉丸子。
大海碗里十来个龙眼大的肉丸子才刚出锅,直冒热气,香得扑鼻,石桂一看便知郑婆子又贪了钱姨娘的东西,这一碗怕是做好了带回去给女儿吃的。
郑婆子拿了筷子插起一只给她:“吃罢,上回葡萄放假你不得闲,等会儿包两个大丸子回去。”肉丸子是猪肉嫩豆腐调的馅,用鹅油炸得半熟才一层层的裹肉上去,一口咬了,肉汁儿直烫嘴。
她既给了,石桂就吃,她正是能吃的时候,三等丫头也没多好的菜能吃,筷子上一个吃尽了,郑婆子又给插了一个,送到她手边来:“吃罢。”
郑婆子着实气过一阵,她不能跟高升家的比,石桂自然也比不过,可好端端的怎么不挤别个,等她再听些消息,又觉得这一桩好事了。
叶家这个姑娘这样得老太太的看重,是为着老太太还想再跟叶家结一回亲。二老爷靠不住,总归不是亲生的,这许多年底下无人不明白,说是祧了两房,不过是借鸡生蛋,老太爷那些个家私,攒着一并是要给大少爷的,打小带在身边,比那半路出家的,不知要贴心多少。
可老太爷的寿数也高了,老太太也是一样,防着一朝人死如灯灭,这个嗣子把大房全搬了个空,
上一回那祭田的事,家里下人无有不知,经得那回,老太爷也不要弟弟收租子了,派了自家的长随去点收田租,这可不是离了心,这个儿子老实了十来年,心里惦记的也还是自家亲爹娘。
大少爷又不相同,他可是从小在膝盖上抱到大的,怎么能不为着这个宝贝孙子打算,有个厉害的母家还不够,得给他再认一门亲事,若能再迎一个叶家女来,就是再好不过的亲事了。
若是这叶家姑娘往后要嫁进来,院子里头也得挑人,石桂是侍候过她的,进她的院子名正言顺,叶家姑娘十三岁,再有两年正好嫁过来,嫁人头二年,总是甜情蜜意,等想着要放房里人了,石桂正是十四五岁的好年华。
郑婆子一脑袋算计,又给她添菜,又给她包肉,这个丫头性子犟,得顺着软着来,石桂哪里能想到郑婆子已经想到那么远去,见着个笑脸儿的总比见着个夜叉要强,干脆把来意说明白了:“上头的姐姐馋肉吃,知道干娘是厨房的,让我往这儿来。”
一面说一面把钱取出来,小荷包里取了二百五十个钱来,这是按着市价算的,石桂张口说是琼瑛给的,郑婆子也不会去问,何况这些肉一多半不不要钱。
郑婆子却不放石桂走:“你好容易回来一趟,总得告诉干娘你在里头过得好不好,我这心一直吊着,便是挂心你呢。”
她那付冷硬面孔摆出来,这会儿竟又换了说辞,原在别苑瞧不出,回了老宅才是露了相,石桂是有意来告诉她自己得宠的:“干娘也不必为着我挂心,下回给干娘带些细茶回来,如今房里的茶叶是我管着的。”
管茶叶的是六出,她管的是煮茶,可她这么说了,郑婆子便抽一口气,茶叶一罐头得多少银子,叫她管着茶叶便是很得看重了,郑婆子笑起来越加真心几分,那会儿说是她个伶俐的,果然没看错,到哪儿都能混出来。
石桂又捡些幽篁里的事告诉了她,说自家已经在屋里侍候了,郑婆子越发和蔼起来,石桂能哄着她玩也是好的,替她取了十串腊肉来,又倾了一壶菊花酒,摆在食盒里。
“哄着姑娘玩也就罢了,可万不能把活计丢了,叫她身边的人给你小鞋穿。”郑婆子张罗着做饭,切了腊肉焖饭,加了秋油拌一拌,一开沙锅满屋子都是肉香,石桂扒拉两口,把给郑婆子做的棉鞋拿出来:“我才往表姑娘那头去,还没捞着空,好容易做了一双鞋子,下回再给干娘做个好看的云头。”
郑婆子拿在手里看一回,笑着收下了:“我哪里少这个穿,你当好你的差事要紧。”给她收拾了一篮子吃食,石桂每回来,郑婆子都有东西给她,虽是叮嘱了她分给上头的人,到底也是承了她的情,想着手上如今宽松了些,到年底给郑婆子打一对银耳钏,回礼也好,塞嘴也好,这点总是要出的。
正日子一到,石桂把这十条腊肉一壶酒,再加上一方绣巾放在托盘里奉上去,就算是她的拜师礼了,院子里置了小香案,上头还挂了一幅画像,画像上是一个女人的背景,面朝大海,架了画架,正在作画,叶文心穿了通身素色的袍儿,打扮的好像个女道士。
院门紧紧关起来,防着有人进来,几个丫头轮番守了,催着她快些,石桂也知这番胡闹要叫叶氏知道,说不得就要罚的。
香炉里插了香,案上还摆了文房四宝顶针花绷儿,一边各是四样,穗州女学是拜的织花娘娘,叶文心把两幅画像摆在一处,六出拿了个拜褥出来,石桂赶紧拜了师,跟着又拜过叶文心。
叶文心房里的玫瑰椅子搬出来,坐在上头受了石桂一拜,先还兴兴头头似小姑娘做戏耍,事儿办起来竟也有几分样子,给了石桂一套潮兰布的衣裳,一双带银铃铛的手镯,还有一套笔墨纸砚,跟一薄大描红本子。
石桂接过去谢过,这师虽拜的莫名其妙,到底也能正经学字了,叶文心把西屋打理出来,给石桂置了张小书桌,让她先学拿笔。
看她不必教,自家就拿得有模有样,便把天地玄黄的字教着她读一回,再让她细细描一次,石桂过得这些年,竟还能有自己的书桌笔纸,心头涌动,吸了一口气,执着笔四平八稳写了个横。
叶文心头一天当师傅,兴致极高的样子,看她写得几个字儿,又教她念书,一本千字文一气儿教了七八句。
六出素尘几个俱都探了头进来看,这么个教法,没几日石桂背不出来,她又得泄气,总还是小姑娘心性,跟不上她教的,又得烦恼了。
哪知道石桂记性极好,跟着读上两三回,竟能囫囵背下来,叶文心点了头,心里觉着这个徒弟收得对,叫她照着写。
几个丫头也不是没遇到过这事儿,也都是学了两句就求饶,石桂竟这么肯上进,让她写,她就在书案前写了半日,到中午吃饭了,把描红的字拿给叶文心看。
叶文心这里摆了饭,石桂把书交了,跟着便还去下人房里用饭,九月大生不平之意,她也想着要挤到叶文心身边去,光是那一对儿银镯子,就够她眼红了,见着石桂进来,半含酸意道:“你都是姑娘的弟子了,怎么不侍候师傅用饭?”
石桂瞧了她一眼:“读书的时候是师傅,读完了就还是姑娘。”她这话叫六出听见了,倒觉着她心里明白,笑盈盈走进来:“这一碗是姑娘赏的,也就是你,我们哪个没叫姑娘押着写过字儿,你这上头倒有天份。”
是一碗火腿红白圆子汤,六出点点她的额头:“这个赏你了,午后就放你,跟我一道来拆蟹粉,明儿姑娘要吃蟹油汤面。”
一句话把九月排在外头,九月咬得唇儿,心头气不平,一样是三等,凭甚她就得了眼,可这会儿同她相争再得不着好,等六出一出去,咽气劝了她:“你哄着姑娘也就罢了,可姑娘往后总要走的,你这事儿捅出去,总不好听。”
说好听点是陪着姑娘玩耍,说不好听,就是挑唆了姑娘办荒唐事,石桂怎么不明白,听了倒警醒一回,等春燕回来还得赶紧把事儿报上去,心里头又庆幸得亏着叶氏往寺庙里去了,若不然这事儿还不一定能成。
石桂扫她一眼,知道九月这是忌妒,可她也不为着别人看不过眼,就放过识字的机会,笑一笑道:“我省得,这是哄着姑娘玩呢。”
九月说这话是为着浇冷水,无意间倒提点了石桂,她把那一碗汤摆到桌上:“这汤我也喝不了,咱们一道用罢。”
安安稳稳上了半天课,连冯妈妈都来看过了,看叶文心拿着竹鞭子,很是似模似样的教书,石桂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只是坐着写字,隔得一会儿叶文心又抽了她背书,也不过就是那几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话,冯嬷嬷自觉安抚住了叶文心,放了心还回前头去了。
叶文心正对着门,琼瑛几回进进出出的端茶递水,她抬了头道:“读书一道,除了读写,还有些趣味事,我从书上看来,正好教了你。”
琼瑛看着叶文心真个拿出一本书来,说要以水作画,让石桂把长案理干净,铺上白纸,琼瑛手里捏着茶托看着,叶文心睨她一眼:“这是本门不传之秘,她是拜了师的,方才能学。”
琼瑛牢记了冯嬷嬷的话,点头笑了,张口就是哄人的调调:“是,我们在外头候就是了,姑娘有什么要的,唤了我来。”
屋门一关,叶文心面上色变,着石桂下了帘子,踢了鞋子爬上床去,拉开床上抽屉,从里头取出一封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