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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行眼泪由脸庞滑落,沈戟却毫无察觉。泪水滚烫,脸也灼热,他在惊讶与难言的欢喜中一瞬不瞬地盯着柏玉,直至视线在泪水中变得模糊抽象。
咦,柏玉怎么皱眉了?
咦,我怎么哭了?
眼泪啪嗒掉在手背上,沈戟茫然片刻,突然手忙脚乱起来,心跳如雷,先前静止的情绪像荒原上的野草,迎风而生,顷刻间蔓延到火红的天边。
再抬眼,柏玉已经来到他身边。他连忙抹掉眼泪,睫毛濡湿浓黑,眼珠像夏季暴雨后明媚的星子。
他根本擦不掉那么多的眼泪,也无法掩饰此刻的混乱。
“怎么哭了?”柏玉眉心半拧,手先是放在他的肩膀,而后缓缓蹲下,握住他被泪水打湿的手指。
他下意识往后抽,但是柏玉牵得那样紧,目光更是像一把闪着透明光纹的锁,将他牢牢拷住。
“沈老师,怎么哭了?”柏玉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如此温柔地对一个人。
眼前这个漂亮、坚毅、正直的男人,他想给他所有的好。
可是沈戟竟然哭了。
他设想过许多种沈戟在听见他告白之后的反应,唯独不包括哭。
胃痛得浑身冷汗直流时,沈戟咬着牙没有哭;在白鹭庭被贺枫曳拒绝时,沈戟只是消沉,却没有落泪;被敬重的前辈曝光难以启齿的经历,沈戟坚强的面具寸寸碎裂,却也没有哭。
现在怎么就哭了,泪水如断线的珠子,竟然停不住。那一双本就美丽的眼睛在水雾和水红中脆弱又迷人,鼻尖染着一片浓春时节的粉,鼻翼在抽气中轻轻收缩,嘴唇颤抖着抿起。
柏玉的心被揉紧又展开,上面是绵密的疼惜。他低头吻在沈戟湿漉的指尖,像摘取枝头的晨露。上方传来一声极轻的“呜”,他抬起头,迎向沈戟纯粹得毫无杂质的注视。
沈戟轻微发抖,眉眼间是满溢的受宠若惊。柏玉想,可是被偏爱,被眷顾的明明是他啊。
这样的沈老师,没有章法却正中红心地抓住了他胸膛里最柔软的地方,他怎么能不爱?
“我……”比起柏玉,沈戟才更加吃惊,他怎么哭了?他被喜欢的人告白了,在他还没有完成驯服,没有一步一个脚印做好准备工作之前,柏玉就对他说了喜欢,仿佛有一万吨云彩从天边坠落,将他淹没,将他填得满胀。
好高兴啊。他想,原来最最高兴的时候,眼泪会比笑容先一步到来。
“沈老师。”柏玉拿来纸巾,有些担心地唤。
沈戟摇着头,抓着他的袖子,“谢谢,谢谢你。”
为什么要谢?柏玉站起来,细心地擦着沈戟脸上的泪。他看得出沈戟眼中是澎湃汹涌的情绪,那些情绪也牵引着他。沈戟好似高天上的一轮皎月,而他是潮水,他为沈戟而潮起潮落。可他也是沈戟的月亮,潮水从天地之隔的远方奔来,终于涌向彼此。
柏玉捧住沈戟的脸,“为什么要谢?”
“谢谢你喜欢我。”沈戟的声音沙哑哽咽,一如退潮后遗留在沙滩上的一片螺音,话毕,又是一道泪光悬在眼尾,将滴未滴,“我第一次知道,被喜欢原来是这样。”
沈戟其实形容不了“这样”是怎样,可他觉得听见了最悦耳最昳丽的声音,金属和玉石合击,乐章从他和柏玉共同的时空里倾泻,环绕包围着他。
柏玉动容不止,拇指揩掉沈戟眼尾的湿意,“该道谢的是我,谢谢你给我心爱的小鱼干,谢谢你接受我的喜欢。”
沈戟喉咙又挤出一声“呜”。
柏玉不介意让沈戟在自己怀里哭,但此时他应当让沈戟平静下来。他们还有很漫长的时间,从容耐心地拥有彼此。
“沈老师,我们还没有点菜。”
沈戟吸吸鼻子,重新拿起菜单,白鹭庭有很多他喜欢的菜,可是现在他的心海里落满了宝石一般的星星,他一颗颗捡起来,捡得眼花缭乱,已经无法分神点菜。
“那我随便做几个。”柏玉说着半侧过身,“沈老师,你在这儿等我。”
沈戟没听懂什么叫随便做几个,见柏玉要走,连忙拉住柏玉的衣袖,“柏先生?”
柏玉说:“我很快就回来。”
包厢的门关上,沈戟安静地坐了会儿,心跳仍旧不能平复,脑子乱七八糟地转,一时间许多想法跳了出来。
柏玉好像知道他喜欢他,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柏玉把他的计划都打乱了,他都没有告白,那他算是驯服柏玉了吗?
柏玉这会儿去干什么?哪里有人刚告白就跑掉了?柏玉不是后悔了吧?
沈戟双手在西裤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搓着,又天马行空地想到了“锵”这个字。现在他们是不是可以……
这时,门打开,管家端着精美的盘子,笑容可掬地上菜。沈戟看向门口,看见柏玉胸前的围裙时,眼中泛起惊色。
柏玉亲自端来椰蓉蛋黄蒸糕,放在沈戟面前。蒸糕上插着熟悉的小红旗。
“沈老师,尝尝。”
沈戟忽然明白了,“你就是那个……”
柏玉说:“慈祥的师傅。”
管家笑着关上门。
沈戟难以置信,这只野生柏玉到底要给他多少意外呢?
柏玉拿着铜金色的勺子,在瓷碟边缘轻轻一敲,“本来甜点应该饭后再上的,但是我不想中途离场。沈老师,将就一下?”
怎么有人做出了满桌佳肴,还说将就一下?沈戟负气拿过勺子,在蒸糕上狠狠一挖。
甜味入心,沈戟终于缓过神来,“所以我吃的蒸糕一直是你做的?”
柏玉坦白,“嗯,包括你带你哥来的那一次。”
沈戟喃喃道:“在我还没有认识你的时候,就吃过你做的甜点了。”
柏玉点头,“没错。”
奇妙的感觉幻化为实质,在沈戟身体里充盈,他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于是一道一道菜往自己碗里夹。
那么满胀的情绪和力气,在进食中缓缓释放。可是还不够,直到吃完最后一口,他还是满怀兴奋。
冷静矜持的沈戟隐形了,留在柏玉面前是胡言乱语的沈戟。
柏玉看见沈戟朝自己伸出手,“把纸条还给我。”
“送给慈祥师傅了,就是慈祥师傅的。”柏玉说:“不还。”
“但我不知道那是你!”
“知道了就不给吗?”
沈戟不语,知道了,他还会写上感激的话语送给柏玉吗?
柏玉竟是从卡夹里拿出那两张纸条,展平,却不让沈戟拿走,“情书是不能讨要回去的。”
沈戟争辩:“那不是情书!”
柏玉却说:“你写给我的,都是情书。”
沈戟喉头堵着一股甜,脸涨得绯红,他总是说不过柏玉。
柏玉将纸条收回去,目光变得澄静,“其实我们早该认识了。”
沈戟疑惑地扬起眉,“嗯?”
“比这更早。”柏玉说:“我回以前的住处,找到了小时候的捐助回执,其中有一张是浮水村。”
沈戟微张开嘴。
柏玉叹了口气,眼眸深沉,“我们原本在很早很早以前,就该有交集,却平白错过。”
沈戟蜷曲手指,原来在他黑暗无光的岁月里,曾经与柏玉擦肩而过。
“我差一点就错过你了。”柏玉说:“好在缘分又把你带到我的生命里。”
“沈老师,你是我的贯颐奋戟,也是我的吉祥如意。”
夏夜的风灌入车中,带来干燥的草木香,看不见星光的城市,华彩组成浩瀚银河。
沈戟坐在副驾上,喧嚣的情绪缓缓沉落,他有点小心眼地说:“话都让你说完了,白也被你告了。”
柏玉将车停在江边,“但你把小鱼干给我了。”
沈戟:“……”
柏玉弯着眉眼,解开安全带,向右倾身,“那你想说什么?”
“我……”沈戟很难为情,磨蹭半天才把手机拿出来,点开微信,烫手山芋似的丢给柏玉,“这是我给你改的备注。”
柏玉虽然早就知道了,还是配合地摆出吃惊表情,“人类早期驯服野生柏玉珍贵资料?我……我怎么成野生柏玉了?”
“因为你还没有被我驯服。”沈戟越说越没底气,但他强撑着,“我想驯服你,把你变成我家养的。”
柏玉的笑笼罩在被车窗过滤的玲珑夜色中。
“我本来想循序渐进的。”沈戟对着手指,“慢慢驯服你,等到告白成功,野生就,就变成家养了。”
柏玉幽幽地:“哦。”
沈戟忽然抬头,撞入他的瞳孔,“我没能告白,那我算驯服你了吗?”
柏玉莞尔,勾住沈戟的后颈,让他与自己额头相抵,“已经是你的家养柏玉了。”
沈戟睫毛轻颤,“真的?”
柏玉说:“嗯。”
沈戟耳根滚烫,他还没有和谁如此亲密过,呼吸里是柏玉的气息,他的气息也铺洒在柏玉脸上。
他悸动又忐忑,往日觊觎柏玉的身子,不久前还脑补了一回金玉相撞,可是真到了这一步,他又有点退缩了。
所以可以慢一点吗?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而锵,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亲吻?亲吻也是有声音的。
“沈老师,在想什么?”柏玉声音极低,充满磁性。
“我……”沈戟说:“我可以亲你吗?”
话音刚落,唇就被温柔地碰触,沈戟大睁着眼,柏玉却闭着眼。
沈老师,是甜的。
这个亲吻并不深,柏玉不想吓坏了沈戟,分开时沈戟愣愣地瞪着他,他晃了晃手,才把沈老师的魂儿召回来。
沈戟喉咙一滚,“就这样?”
柏玉倒是稀奇了,“应该怎样?”
沈戟琢磨,“都没有亲出声音来。”
“声音?”
“没有声音,就不算金石相撞。”
竟然是这样的解释,柏玉重新靠近,再次吻住沈戟。
这一回,沈戟就招架不住了,结束后抿着发麻的嘴,周围仿佛还回荡着他们刚才弄出的声响。
他满以为这样就可以浇灭冲动,岂料火却因此烧得更加旺盛。他害怕,却也跃跃欲试。
“柏……”
“嗯?”
沈戟说得很慢,手虚握成拳头,“你说锵是金玉相撞的声音,像我们撞,撞在一起。”
柏玉挑着眉梢,品出不同寻常的意思。
“那我们一会儿回去……”沈戟快说不下去了,“就锵吗?”
柏玉对天发誓,下午跟沈戟解释锵时,绝无这一层意思,沈老师这是什么歪门邪道的理解?
不过也罢,正好。
柏玉伸手,将沈戟捞入怀里,“好的,沈老师。”
江风浪漫,滚滚入东,他们逆着江水,迎着夜风,驶向璀璨的夜色。
作者有话说:
这篇半甜半虐的小短文就写到这里了,隔壁《错惜》即将恢复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