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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明顺见抵赖不过,承认了卖世子的画像。众人怔了片刻, 齐声大笑。世子问谁出的主意, 明顺立时道:“小人便是主谋。”
世子点头:“知道了, 你媳妇的主意。”明顺一呆。
明端瞧着弟弟道:“世子头会见你便知道你是个老实疙瘩, 哪儿出得了这种主意。”
世子道:“你媳妇还伤着,你不会画, 那画像是谁画的?”明顺闭紧了嘴垂头不语。世子微笑道,“不想说也不打紧, 过不了多久我自然知道。”
果不其然,不久那个叫小五的护卫回来,低声跟世子说了会子话。世子挥挥手:“走,去看看。”
众人嘻嘻哈哈兴致盎然,拥着明顺一道走。明端还让下人告诉二奶奶、爷们吃酒去了。明顺杀鸡抹脖子的比划, 那仆妇全然没看懂,笑道:“二位爷只管尽兴吃去,家里有我们呢。”
小五在前头领路,走了三条街, 临近一条巷子, 巷口立着株大槐树,树下坐了个老妇正在补衣裳。小五忽然转过身来,从后头拉了明顺、勾着他的肩膀一同上前。
明顺硬着头皮喊:“刘婶子。”眼睛盯地上的树枝。
老妇抬头看着他:“顺子来啦?”乃一眼瞧见他身后之人,皱眉道, “这些官人是你朋友?”
“不错。”世子朗声道, 含笑走上前来, “刘婶子您好。”
老妇眼中闪过一瞬惊慌,面上半分不显,笑点点头:“小哥儿甚是有礼数,我老婆子喜欢。”
小五道:“刘婶子,童娘子在么?”
“不在。”老妇道,“出去遛弯儿了。”
世子道:“无碍,我们去里头等她们。”
老妇道:“你们这么多爷们,不方便吧。”
小五道:“何尝不方便了?庙里本是方外之处,没有什么男人女人,来的都是施主。”乃伸手一指。众人凝神望去,只见巷中有座小小的庵堂,名曰清月庵。
世子道:“我们是来烧香的。佛祖菩萨不撵诚意之人。”拿起脚来便走。老妇急得直拍大腿。
那庵堂大门敞开,世子径直大步走了进去,众人忍着笑在后头跟着,旋即齐刷刷止住了步子。今儿可巧是个微阴的天,轻云薄如纱帐,隐约遮住了日头倒也亮堂。这院子当中摆了大大的一副世子画像,与阮三姑娘那副一模一样、只扩了约莫三倍。画像前围坐了有二十多位女子,个个身前摆着画案,正在照着当中那副挥毫泼墨。她们身旁还摆了个架子,架上悬着已经画好的世子像。每位的架子上都显见不止一副。
明端头一个撑不住,抚掌哈哈大笑。众女子闻听纷纷回过头来,迎面便看见世子立在门口。她们看看世子、回头看看大画像,再看看世子、再看看自己照猫画虎所描,霎时呆若木鸡。跟着世子来的那群遂一齐大笑。
世子也忍俊不禁,点头道:“倒是小有规模,只差没弄成流水线了。明顺,你媳妇是个人物儿。”
明顺垂头道:“我媳妇原本建议弄出流水线的,童娘子不肯,说一画经手多人必然四不像。”明端本已止住声,闻言又笑,引得旁人也再笑一回。
笑声免不得惊动屋里,立时有人问道:“外头何人喧哗?”边说边走了出来。
世子招了招手:“童娘子,你好。”出来的正是方才离开明家的童娘子,看见世子也如中了定身法似的。世子道,“方才托你暂且等等,谁知你脚步那般活泼矫健,我话还没说完你便不见了。”乃指着小五道,“你就没发觉有人跟着么?”
童娘子已回过神来,硬着头皮上前行了个万福,道:“世子手下果真人才济济。”
世子微笑道:“你不用跟我解释。明端——”
“微臣在。”
“账目归你算。”
“微臣遵旨。”明端忍笑瞧了童娘子一眼,又看看大画像,“世子,委实画的不错。”
世子走到大画像跟前端详了会子:“是不错。谁画的?”
童娘子咬了下嘴唇:“是小女所绘。”
世子回头打量着她:“我何时见过你?”
“世子不曾见过小女。”童娘子垂着眼皮子,“小女在王府门口偷望的世子。”
“哦?”世子好笑道,“你暗恋我么?”
童娘子翻了个白眼:“满城的小姐都暗恋世子。偏世子打从回国便没见过女眷,她们都不知道世子长什么模样。小女不过是日行一善罢了。”
“哈哈哈哈……”明端挑头笑出声,众人跟着笑。童娘子磨牙,瞪了明端一眼。
“等等。”世子身后出来了位高个子同学,“世子从未摆开车驾出门,你怎么知道哪个是他。”
童娘子眼中蹦出一丝戏谑:“小女认得明大人。”
明端想了想,张口又闭上忍笑。另一个同学道:“纵然明大人曾与世子一同……”话未说完,方才那高个子捅了他一下。
童娘子绷着脸道:“各位大人当中,最矮的自然是世子。”众人又轰然而笑,连满院子的画女也笑起来。
世子懒洋洋拍手道:“明端,这些难缠的女人就交给你了。”转身便走。明端在后头答应着。旁人面上还带着笑意,跟着一道走了。
霎时只留下明家哥俩。明端笑嘻嘻正要说话,童娘子抢着道:“先告诉明大人,我们是真没钱的。”
明顺也道:“她们卖画的那几个钱都给郎中了。”
原来教坊中人口众多,病患也多。管教坊司的本是几个太监,哪里舍得给他们看病?且有不少伤了身子须得拿好药慢慢调养的。早先都是求几个客人施舍,如今竟一筹莫展。童娘子想着,总不能让婶娘姐妹们等死吧。病人是等不及慢慢的想法子弄钱的。可巧有人听说王太后派手下太监去照相馆请师父给各家小姐拍照,便猜世子大约要选妃了,遂起了个给世子画像卖给爱慕者的念头。不想生意火爆,再三涨价依然供不应求。如今在这院子作画的这些女子个个染疾在身,没有一个是好的。
明端听罢思忖道:“故此,教坊司的总管太监是有贪墨的?”
童娘子哂笑道:“教坊司的总管岂能不贪墨?且没人盯着。我们纵然知道,总不能去告官吧。身家性命都在他手里捏着呢。”
明顺道:“大哥,不就跟我们起先在狱中一样么。”
明端点头道:“委实是不便监察之处。”看众女多有惊惶,道,“不用怕,世子是个明主。”乃思忖片刻道,“前几日我才刚听世子说,羊毛未必出在羊身上,也可以出在牛身上,把狗宰了就行。”
旁人皆懵了,唯有那童娘子眼睛一亮:“能么?”
明端含笑道:“应当是能的吧。”童娘子念了声“阿弥陀佛”。众人虽不明所以,见他二人的面上神色,都不觉松了口气。
明端遂细问庵中情形。明顺与童娘子领着他到里头走了一遭,但见老弱妇孺横七竖八躺在佛前,有几位委实病的厉害,心中恻然。
一时明端回了蜀王府,将清月庵之事如实回报。世子道:“当世子就是好,想查谁就可以查谁。”遂命人传令追查先教坊司中主管太监。又问明端,“账算了没?”
“算了。”明端取出一张单子来。“她们统共在成都城设了三个售卖点,一处卖了十一日,一处卖了四日,一处卖了两日。头一处就在咱们查到的那个画铺,那儿不能卖之后又另寻了两处。起先两日只试着卖了十幅……”
“停!”世子摆手,“你不用算给我听。统共多少银子。”
“六千七百三十两。”
世子一愣:“多少?”
“六千七百三十两。”明端重复到。
世子拍案道:“她们只卖了十几日,就六千多的银子?”
明端一本正经道:“世子长的俊。”
世子思忖半日,道:“你们觉得,若再涨点子有人买么?”
明端道:“再涨就该有仿制的了。最近两日卖的是三十,依微臣看这个价钱差不多可以了。”
世子点头:“也罢,那就三十吧。三三见九。每日有个九百两的毛利也不错。这会子我祖母闹着给我选什么劳什子妃,等这阵子过去只怕就不好卖了。”
“世子小瞧自己了。”明端道,“也小瞧了蜀国的小姐们。”
有个幕僚这会子才明白世子想卖自己的画像,满脸黑线:“世子……这……不好吧。”
世子理直气壮道:“那你出个一本万利的主意?”幕僚哑然。世子又问那童娘子来历。原来她乃是先按察使童珪的孙女,今年二十三岁。童大人自身清白,却因庇护门生落了罪、牵连满门。世子摇头道:“这案子却是断得重了些。”
教坊司总管之案查起来极便宜。那几位太监皆以为再不会有人查问教坊司之事,毫无防备。因查案者乃世子手下,账目先送到世子跟前来。明端先扣下了六千七百三十两银子,算是从清月庵查抄来的世子私房。
蜀王看了折子,自然批下一个斩字。搜出的钱财产业竟有四百多万两,悉数充入国库。司徒岑提醒道:“二哥,这几位还有前任呢。”蜀王听着有理,便让追查之前全部教坊司总管。一通盘查下来,蜀国国库竟生生添了上千万的银子。此为后话。
清月庵已被世子收编,交由明顺管着。世子府大略修葺妥当,过几日便要搬迁。这日世子同几个心腹到府中查看,在门口遇上明顺领着童娘子和两个画女从里头出来。世子问起缘故,却是王后说新宅子务必挂上门神,明端直将这生意交给了弟弟。世子看着他道:“你倒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明端笑嘻嘻拱了拱手。
才说几句话,忽有见街口有快马奔来,迎着世子喊道:“世子,不好了!”
此人滚鞍下马叩头,世子一看,是阮二爷身边的长随。“二表哥出什么事了?”
那长随急道:“我们三姑娘没了。”
世子大惊:“怎么没的!”
“尚且不知。”长随道,“二爷烦请世子往我们家去一趟。”
世子急忙让人拉马。翻身上马时,他回头望了一眼:“童娘子也一道去吧。”
童娘子一愣:“我?”
世子点头:“你很聪明。”乃拍马而去。
童娘子不会骑马,明家哥俩赶着从府中弄出一辆马车来。因世子等人已走了,这府里又还没有车夫,唯有明端赶车了。童娘子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只得强忍着。
一时赶到阮家,阮三姑娘已死。大夫仵作皆来了,皆断为中毒身亡,偏他们都检不出毒.药是那种。因近日心神不定,阮三姑娘正吃安神药呢。而药渣子莫名不见了。
童娘子在旁瞧了会子,低声道:“明大人,可否让我看看阮小姐的尸首。”明端忙上前回给世子,世子点头允了。童娘子走到床边查看了一阵子,回道:“六年前教坊司死了一位李大人,也是这般死法。仵作说他中了毒,只不知道是什么毒。那一桌子十几个人吃同一坛酒一桌菜,旁人皆无事、独他没了。”
阮二爷拭泪道:“我恍惚记得是哪儿的县令。”
“是。”童娘子道,“是位县令大人。”
明端道:“到目前为止,游击队的薛笺皆是以兵刃杀人,有刀剑亦有火.枪,还没出现过毒.药。”
世子思忖道:“既如此,先将六年前那份卷宗寻出来。”
童娘子道:“世子若方便,不如将近年来各色中毒未解的案子都寻出来。我们在教坊听到过各色传言,虽不大实落,算算倒有不少似的。”
世子眉头一动:“你听到许多中毒未解案子的传闻?”
童娘子点头道:“是。那李大人的案子便是悬案,终不曾破。今年过年前后亦有一桩,死的是位公子,在酒楼莫名死的,听闻后来也不曾破案。”
世子皱眉道:“这么多同类悬案都没有并案么?”
阮二爷道:“倘若这些皆是游击队所为,他们以毒.药杀人已不在少数。”
世子道:“不论是谁,都要查明究竟。”他想了想,命人请裘良老大人来瞧瞧。
裘良近年已告老在家不大管事,然身子尚康健。既是世子下了请字,立时赶到阮府。他早年曾在京城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一生断案无数。老爷子问了几个阮三姑娘身边的丫鬟婆子和外头院子里的护卫,皆无可疑之处。此时阮府管事已花园子里头挖到了药渣子。仵作和大夫拿来与药方子一对,药材上并无不妥。裘良乃命将药渣子略熬些水喂给猫儿。不多时下人来回:猫死了。可知毒是下在了药里。安神药本是在厨房煎的,管事遂去厨房喊人。
偏这会子,有个管事娘子匆匆来回:西角门守夜的一个婆子方才悬梁自尽了,正是前些日子让三姑娘打死的那小丫头的娘。大管家“哎呀”一声:“这婆子与厨房里头一个人是干姐妹,姐俩儿嘴巴子都碎,时常往厨房跑也没人起疑。”
裘良点头道:“这案子已大略有眉目了。”
“不曾。”童娘子道,“仵作都查不出的毒.药,一个寻常的后院守夜婆子上哪儿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