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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从韩家回来, 告诉贾琮道:“我已知道司徒巍打的什么鬼主意了。”
贾琮忙问:“什么?”
冯紫英笑提笔写了“章文兰”三个字,问他:“这名字是男是女?”
“男女都能用啊!这谁?”贾兰陈瑞文都是男人,还不算柳湘莲蒋玉菡, 名字与性别何干?
冯紫英道:“晋国中书侍郎章肃之孙。司徒巍只怕对这位小公子有所误会。他说他爱慕一个女同学, 应当是指这个叫章文兰的燕京大学建筑系的同学。想想他也委实没说过是他们学校的。”
贾琮慢慢吸了口气,半晌, 摸着下巴道:“是……这样吗?”
“你以为如何?”
“我还没个头绪。假设司徒巍误以为这章公子是章小姐, 想从专业和身份两方面勾搭她,早先可能用带梅字的化名跟人家通过信。”
冯紫英点头道:“不错。我已打听过了, 章府尚有三位小姐待字闺中, 韩老太君做寿那日全都去了, 五小姐就在小鹿丫那伙人当中。司徒巍想着,他的画不用让章文兰本人看见,只需让章家随意哪位小姐看见即可。那朵梅花, 小姑娘必然留意——好歹他也是晋王的儿子。到了下个学期,他那本论文由燕国摄政王之手带到燕京大学……”
贾琮眉头拧起:“表面看来委实应该是这么推理的。司徒巍说不定能拿下这章小姐从而拿下人家祖父,甚至她祖父的朋友韩奇等人, 说得过去的。然而我觉得, 倘若司徒巍想打这个章大人的主意, 不至于连他家孙子叫什么都不弄明白。”顿了顿,“那小崽子不像是个粗心的主。王爷家的孩子, 若粗心到了这份上, 是怎么瞒天过海声东击西挂着岳麓书院的招牌跑去大佳腊念书的?晋阳理工学院的教学基础这么差, 他只补了两年课就能考上佳大的理科线, 很聪明的。再不济他下面的人也得替他查清楚。小鹿丫随口说出来的信息显见不是秘密。”
冯紫英一想:“倒也有理。真是,打开一个结又添一个扣。计划可要变动?”
“不用。”贾琮道,“不与这小崽子相干。”
二人又商议了一阵子,柳庄忽然来了。柳庄如今化名殷庄混在晋国皇城司,不足半个月便成了新任公事大人甘公公之心腹。无事他并不过来,若来必然有事。贾琮冯紫英皆打足了精神听他描述这两日经过。
听罢,冯紫英道:“倒是都颇顺利。”
柳庄道:“冯大叔,这个甘公公的来历还得再查。”
“嗯?”冯紫英一愣,“有不对么?”
甘公公本名甘可熙,祖父曾为晋国中书令,少年奇才名动太原。十岁时因他祖父获罪,甘家成年男子皆斩了,甘可熙等几个孩子因年幼免死,没入晋王府为奴。另有二弟一妹早已病故,独余甘可熙与其姐甘可纯长到成年。甘可纯如今乃是晋王府中一名寻常侍女,在王太后院中看守一处僻静书轩。
“我今儿背了他上山下山。”柳庄道,“很沉,比我以为的沉了许多。”
贾琮与冯紫英对视一眼道:“庄儿,说中国话。”
柳庄道:“依着他的身形不该那么沉。且如今是热天,衣衫都薄,我感觉到他肌肉极硬。”
贾琮敲了两下桌子:“你的意思是,这个甘公公看着瘦,其实肌肉发达,应该是个练家子。然而他却扮作柔弱小太监的模样让你背他爬山。”
柳庄道:“他……不是诚心哄我们。我知道。看瀑布那阵子他最放松不过。”
“那就是习惯性隐藏。”贾琮思忖道,“和你一样,习惯性的隐藏起自己的功夫。只不过他装得过了头,你又碰巧是个行家。你能估算出他的武艺如何么?”
柳庄道:“先头那位皇城司公事孙大人,不论走到哪里都带着三个高手;甘大人时常一个人出去溜达。甘大人之武艺必高。”
贾琮点了点头:“那么问题来了。如果甘公公武艺很高,兼早已离开晋王府的围墙、自由度也高,为何不设法救出他姐姐?是奴性太重全然没敢想,还是他姐姐因故走不了,还是晋王府中高手太多、他并没有单独救走他姐姐的实力?”
冯紫英揉了下太阳穴,疲然道:“我今儿有点倦。你俩慢慢琢磨,我先回屋里歇着。”遂走了。
贾琮狐疑的看了门帘子半日:“庄儿,冯紫英同志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
贾琮哼道:“我才不信他忽然打瞌睡呢。苗苗~~”
贾定邦小朋友正在屋子那一头搭积木,闻言跑了过来:“爹爹!”
“苗苗你长大了,帮爹爹一个忙好不好?”
“好!”小世女鼓起小腮帮子。
“去冯大伯屋外听听,他有没有背着我们玩新鲜出的玩具,会滴滴叫的。”
苗苗小腿一蹬跑了。不多时她回来,大眼睛闪亮:“有滴滴叫声!”
“苗苗真棒!”贾琮与她击了个掌,“待会儿爹爹跟他要玩具去。有新鲜玩具哪能自己一个人玩啊是吧。”
“就是!”苗苗撅嘴。“冯大伯不仗义。”
把女儿哄回去继续建设积木王国,贾琮望着柳庄龇牙:“冯紫英那厮九成是觉得落面子,让他手下加紧查去。”又想了半日,“庄儿,你回去后让小七过来一趟。”
柳庄似笑非笑道:“贾三叔,我这么大了,什么都知道。”贾琮瞪了他一眼。柳庄跳出窗户没影了。
韩老太太寿宴之后,晋王已打发过人来与贾琮联络商谈修建铁路之事。过了几日,贾琮前往晋王府议事。入堂扫了一眼,便大惊:司徒巍赫然在座,世子竟不在!只见司徒巍笑嘻嘻道:“贾先生你好。因我见过铁路和火车,父王便喊我来了。”
贾琮连连点头:“好极。四殿下说服力比我强些。”
事儿异常顺利。晋国朝中大臣几乎没反对的,纵有也让司徒巍给说服了,贾琮那三寸不烂之舌愣是没派上用场。反倒是晋王他自己踌躇不已,说要再斟酌斟酌。
散会后,贾琮在门口院中笑呵呵拍着司徒巍的肩膀:“年轻人,你们是晋国的未来啊!”
司徒巍摆手说:“各位大人才是晋国的栋梁,我才多大岁数。”
“所以我说你是未来嘛。”贾琮挤挤眼,“他们是现在。”
韩奇赶忙过来道:“琮哥儿,你那个汽车倒是有趣,老太太喜欢的紧。只是味儿大了些。”
贾琮摊手:“这个没法子,汽油改良没这么快。马不也有味儿嘛。”
司徒巍来精神了:“老太太开汽车了?韩大人,我能瞧瞧不?”
韩奇道:“那车已搬到东郊庄子上去了,殿下得空只管瞧去。”
“多谢多谢!你们家庄子在哪儿?”
他们三个旁若无人只管说话,晋国群臣纷纷侧目。
另一头,甘可熙领人重建皇城司。他也没个宅子,平素就住在衙门。这日晚上,甘可熙正在院中溜达想事儿,手下人送了张帖子进来。甘可熙一瞧,上头写了两个字:殷七。心下纳罕:柳庄的叔父不是不知道他在皇城司做事?竟知道了?皇城司衙门所在本是机密,他倒是来得光明正大。乃命请进来。那手下道:“这位爷们说,让大人跟他出去说话。”甘可熙怔了怔,负手而出。
及到门外,见一个三十来岁、市井闲人打扮的男人抱着胳膊靠在大柏树上,朝他含笑道:“甘大人果然胆大。”
甘可熙微惊,没想到他这么年轻。乃上前问道:“殷七爷找本官可是有事?”
“有。”殷七爷道,“想跟大人做笔小交易。”
甘可熙皱眉:“什么交易。”
殷七爷望了望衙门:“大人同我到别处走走如何?这是私事,与你们衙门并不相干。”
甘可熙想了想:“也好。”遂跟他信步而行。
二人默然无语走了有两条街,殷七爷悠然道:“我家庄儿是真心敬重大人的。”
甘可熙不觉微笑:“我知道。”
“我也觉得,甘大人比从前那位孙大人强了许多,没他那么阴险。”殷七爷道,“而且我们爷俩看你都极顺眼。然我听说,甘大人少年时乃四殿下伴读,且交情非寻常人可比。四殿下的身份极危险。倘若他惦记上了庄儿,请甘大人莫要送我侄儿入虎口狼窝。作为交换,我也会帮甘大人一个与此相当的忙。”
甘可熙瞥了他一眼:“殷庄武艺高强,然他自己仿佛并未察觉,还当是旁人武艺太差的缘故。”
殷七爷笑道:“他日日跟我打,日日打不过我,故此并不知道自己的武艺是个什么水平。”
“如此说来,殷七爷不是寻常人。”
“自然不是。”殷七爷随手从怀中取了个物件丢给他。
甘可熙看了看,是面铜牌,上有“猎鹰”二字。“这是何物?”
殷七爷奇道:“甘大人看不懂?”
“看不懂。”
“没劲。你也太不专业了,哪儿像一国细作头子。”殷七爷有些失落。“你问问你们在京城的同伴——”他从甘可熙手中将牌子翻过来,“这个图案是什么意思。”
甘可熙大惊,脱口而出:“神盾局!”
“咦?你知道啊。”殷七爷道,“那你怎么没听说过猎鹰书局?”
甘可熙神色变了好几下:“我……知道猎鹰书局的殷七爷。你不是在京城?”
殷七爷淡然一笑:“早已不在了。”甘可熙便猜神盾局这么一个组织里头辛密想必不少,遂不言语。又走了会子,殷七爷道,“甘大人的姐姐前几日落胎了,你可知道?”
甘可熙愕然:“什么?!她何时怀胎的?”
“已经四个月了。”殷七爷冷笑道,“她若不怀胎,甘大人能得这么个职位么?只可惜晋王终究低估了自己后院的女人,而他后院的女人又不知道他打了什么盘算。你猜是谁做的。”
甘可熙牙关紧咬:“谁。”
“四殿下司徒巍之母。”
“谁?!”甘可熙惊得合不上嘴,脚下打了个踉跄。
殷七爷假笑了下:“令姐心中有谁,甘大人想必是知道的。”甘可熙点头。“她若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位郡主还罢了;万一是位王子,晋王春秋正盛,你们姐弟俩还会帮司徒巍么?这趟朝议铁路,连世子都没参加,他参加了,便是王太后亲向晋王举荐的。”
甘可熙深吸口气,半晌道:“殷七爷既已脱离神盾局,如何知道这些。”
“谁说我脱离神盾局了。只不在猎鹰书局罢了。”殷七爷向甘可熙正色道,“此事万万不可让庄儿知道,拜托了。”乃一躬到地。
甘可熙再深呼吸数下,迟疑了会子方点头:“我答应你。”
“多谢大人。”殷七爷道,“司徒巍的身份还有古怪,我已托人查去了。横竖大人离他远些,也千万莫让庄儿沾惹上他。”
甘可熙静默片刻:“我答应七爷绝不把殷庄交给他。”殷七爷再拜。甘可熙长叹一声,“七爷说帮我一个忙,就是这个?”
“不,这算添头。”殷七爷道,“我给甘大人两个选择。帮令姐重新获宠怀胎,救令姐离开晋王府。”
“什么?!”甘可熙今儿已记不得吃惊多少回了。“你能救我姐姐出来?”
殷七爷笑道:“这是我们神盾局最擅长的生意,最早我们便是以从人家后院救走女人起家的。”
甘可熙反倒向他一躬到地:“若七爷能救出家姐,便是我甘某的大恩人。”
殷七爷点头:“我知道甘大人之意了。只是……令姐对司徒巍情根深种,纵然救出人来,心思……”
甘可熙摇头:“不必管她什么心思,如此大事由不得她。王府之中是个什么情形我知道。她既落胎,悄悄怀上过之事再瞒不住的。她在外头,我能替她请到好大夫调养身子。在里头,天晓得用了些什么药。七爷方才也说了,阿巍……四殿下身份有古怪。这身份能有什么古怪?”
殷七爷道:“天下事须自然。但凡有一星半点的不自然,皆能挖出不寻常的故事来。司徒巍的古怪之处就在于王太后。令姐怀着晋王的孩子,在王太后处遭他母妃下手落了胎。前两日王太后亲召晋王过去,命晋王让他参与铁路朝议。甘大人已在晋王府呆了十多年,你看王太后对司徒巍偏爱么?”
甘可熙思忖片刻:“不曾有此痕迹,亦无此缘由。”
“然王太后却将钟情于司徒巍的令姐收入自己院中保护了起来,你们家另外那个妹子便夭折了。又将司徒巍的伴读——你,送入书库做杂役。你的另外两个兄弟也折损在晋王府。甘大人掂量掂量,好端端的王太后怎么会对你们姐弟俩这么好。”
甘可熙思忖道:“王太后委实不该无故对我们好。”
殷七爷道:“你二人,是王太后早早替司徒巍留下的。”
甘可熙反复琢磨了许久不得头绪,乃看了看殷七爷:“七爷预备如何搭救家姐?”
殷七爷道:“术业有专攻,我不会,旁人会。甘大人放心,救人是神盾局的老本行。”
甘可熙再拜:“大恩不言谢。”殷七爷竟含笑而立,受了这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