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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起的笑声让邵劲仔细的打量了一下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徐善然。
这看上去肯定不是生气的样子啊!既然这样的话,好像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他在心里嘀咕着,当然也不知道,就在徐善然笑出声来的时候,就在他心里这样想的时候,在这间屋舍之内,隔着前后房间的紫气东来仙鹤乘云屏风之后,似有人影动上了那么一动。
徐善然站在窗边招了招手。
邵劲左右看看没第二个人,一溜儿跑到窗户跟前来。顶在脑袋上的鸟窝已经被他拿在了手里,到了徐善然跟前后,他就将鸟窝照着窗台上一放,直接问对方:“发生了什么事情?”
“母亲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事情。”徐善然静静对邵劲说。
“唔!”邵劲脸上一肃,超级认真问,“我现在去师父师母那边痛哭流涕百般哀求长跪不起剖心表白有没有用?”
徐善然:“……”
屏风后的人:“……”
徐善然罕见的迟疑了一下:“你认真的?”
“难道我很像是在开玩笑吗?”邵劲被略略打击了一下。在他来说,他这几天都习惯了看人就下跪话过两句就掉泪,如果这样子诚心表白一下能娶得妹子的话,根本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啊……毕竟徐佩东和何氏还是他挺喜欢的两个长辈。
徐善然又迟疑了一下:“如果我说没有用呢?”
邵劲也迟疑了一下:“咦……?我觉得多少应该有点用吧?”
徐善然:“……”
屏风后的人:“……”
不太好骗了啊。徐善然心想,但脸上只作微笑。
这个笑容在邵劲眼里看来其意思大概是“那是我父母还是你父母?是你更知道我父母还是我更知道我父母?”他在仔细想想徐善然平常的计量,心里也觉得对方说的应该没错,这样子的话……
“对你有没有影响?”邵劲问。
“多少有些吧。”徐善然说。
邵劲皱了下眉:“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暂且还没有太多的想法。”徐善然平稳说,“你的意思呢?母亲知道事情后非常愤怒,这件事涉及到我自己,我去说不够管用。母亲真的可能说动父亲将你逐出门墙……”
对于走科举道路的读书人而言,一旦在自身操持上有了瑕疵,其影响简直是致命的。
邵劲目光闪动,一时没有回答。
此刻屋中轻轻传来了‘磕’的一声,正仿佛是什么木头被踢到一般。
徐善然不动声色的侧了□子,挡住邵劲循声看过去的视线。
好在邵劲虽然下意识地往那侧看了看,却也从没有想过徐善然屋中会有什么对他不利的东西,不过眼神照着那方向一瞥,没看见什么也就直接放过了。
这时候他正容说:“不管如何,我还是得去求求师父。若是实在不行——”他心里几番斟酌,在谢惠梅与太子之间想了又想,又把自己能押上去的注拿着掂量来掂量去,最后说,“善善,你拖两年好吗?”
“今年一年,明年一年。等明年一到,我一定会想法子让皇帝下旨赐婚!”这一句他倒并没有说得斩钉截铁,而不过宛若平常说话一样仿佛商量。
多年相处,徐善然自知邵劲说话时候的决心。
但这种事情,在现在来说,光只她知道并没有用处。
她看着邵劲,话到唇边微微迟疑,最后还是说出来了:“……若你做不成呢?”
好像凭空出现了一个大锤,重重砸在邵劲心口上的时候,叫他除了疼痛之外还感觉到了一丝晕眩。
他垂放在身侧的手掌甚至在完全无意识的情况下抖了一抖。
这一刻,就算有再多的再多的计划、再多的把握,邵劲也像喉咙被封住了似的,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徐善然的态度并不难猜。
他并不知道在自己和对方没有见面的这一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徐善然现在的态度十分明显,明显得让邵劲甚至无法骗一骗自己。
尽管他确实很想在这一刻骗一骗自己。
“发……发生了什么?”邵劲的声音稍微打了一个绊子,他力持镇定,尽量不让第二个人看出自己的慌乱,但是他自己知道,或者徐善然也知道,他的手心布满了汗珠,他捏着拳头的手臂上每一条筋络和骨肉都被拉扯得紧紧的。
他没有等徐善然开口,自己镇定了一下,又飞快说:“两年时间是不是太久了?如果不行的话,我再想想其他办法?太子那边,谢惠梅那边——”他还想说下去,可他看见徐善然微微摇了头。
他不应该说这些。
邵劲立时就明白对方的意思了。他也立时就明白对方为什么不叫自己在这个时候说这些了。
他太不谨慎了。
不管怎么样,这种应该慎之又慎的事情也不能在毫无准备的时候就脱口而出。
他有些沮丧,更多的是无力。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极力想证明自己却做了一件恰恰表明自己还不能行的事情。
之前被硬生生压下去的情绪就趁着这个缝隙一发涌了上来。
他就像那一天夜里那样惶恐和痛苦。
他一个一个的算着,他是穿越的,从小就和新的家族不睦,当然对方也不是什么正派的人物,可不是正派任何和自己被逼着杀了他们所有之间,到底差了多少?而他好不容易找回了个真正的亲人,投入了所有的心血和感情,最终也不过那样的结果。
他当然还有朋友,还有好兄弟。
可是那些更深的感情,更深的需求,他根本无法投放在他们的身上,也无法对他们诉求更多。
他在这里的时间越来越多,他将感情投放得越来越多;可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他的感情只能一股脑儿的给那最后的一个人——
邵劲这个时候特别特别想问起那一夜的话。
你不是答应我要留在我身边吗?
——我从没有想过要离开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善善……”
徐善然不得不说话了。
她说:“邵大哥……你知道未来吗?”
“……不?”
“我也不知道。”徐善然平静的说。她重生一世,可她只不知道,“我不知道到未来会有什么。也许此时此刻终究有些办法,可将来,或许总有那么一天,我们都无能为力……”
两人隔窗而立。
邵劲想伸手去碰徐善然的云鬓。他的手已经伸出了,距离那绿云似的缳髻只有一线之隔。
他的手最终僵在半空中。
他握紧了自己的手掌,慢慢地将手收了回来。
他没有将那句近乎哀求的话说出来。
总是有一些身为男人的尊严在其中,但更多更多的,他在想,如果自己能够有更多的时间,如果自己能够有更多的力量,此刻两个人是不是不用烦恼这些了?
他还想着,这个世界上自己或许并不是最了解徐善然的一个人,可他和她相处了那么久,从对方还小小的时候,就看见她在书架前绷着脸,看见她面对被自己点心毒死的鸽子也神色自若,看见她坐在马车中沿着山坡滑下去还能一丝不错……
他当时就在想了,这个小丫头怎么这么少年老成,一点意思也没有。
所以当时他毫无顾忌地将她抱起来,将她抛向天空,让她大笑,让她不要心烦那些无聊的事情——
……也许我这辈子到最后什么都不能给她。
邵劲终于这样想。
可是我至少也有一些能做的。
我不能让她痛苦,让她为难,我不能让费尽心力地拖着等我,到最后却无法兑现承诺。
他的眼角有点发红。
可是他脸上的笑容却轻松又自然,也只有横埂在他喉咙里的东西,让他的声音稍微有一点点的失真:“没事的,善善,你不需要特意为我改变什么,我知道你一直有计划……你可以完全按照你的计划来,等我真的有办法的时候,我会提前跟你说的……”
那一方小小的月色终于横过千亿星空,照到雏鸟身上。
徐善然有些失神。
她的目光在邵劲脸上眼底逡巡着,久久不能挪开。
她开始发现她和邵劲真的很像,像到她现在只看一眼对方的面孔,就能知道对方此刻的感觉。
他们就像是一面镜子。
镜中的她,镜外的他。
他咬着牙,将那些痛苦、煎熬,一点一点咬碎了,和着血吞进肚子里,然后这样的痛苦与煎熬就化作熊熊烈火,搁在胸腹之中,日夜烧灼不能停歇。
她花了一辈子的时候,直到闭上眼再睁眼看见自己的亲人,这样的毒焰才终于自她心中消弭。
而邵劲呢?
甚至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他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消化这些,可他用足够的毅力将这些统统藏到了自己的心底。
徐善然曾经有想过,如果上一世的最后,她还有一个人能够依靠,还有一个人能成为她心灵的寄托,就好像此刻自己对于邵劲一样——那么她会怎么样呢?
当时的自己,徐善然并不知道。
但如果是现在的自己,不管用什么手段,不管用什么方法,不管要去做多少卑鄙无耻伤天害理的事情,她都会用去做,她会用自己的全部生命与力量让对方留下来。
真正能摧毁一个人的,不是**上的伤害,是心灵的,信念的,灵魂的。
她不能眼睁睁地让自己如尘埃一般腐朽下去,所以不管如何,她都要留住对方。
……所以,和自己有同样经历的,有同样感情的邵劲,为什么能这么轻而易举的做出放手的选择?
他知不知道这个决定有多难呢?
他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痛苦呢,未来又有多痛苦呢?
她到最后甚至原谅了林世宣啊,她恨了对方数十年,最后却轻而易举地原谅了这个曾经亲手摧毁过她一生所有支柱的男人。
可她始终没有办法从困守自己的镜子中走出来。
她没有任何办法,再全心全意地去信任一个人,去依赖一个人,她想着要保护所有自己在意的人,可她还是只能坐在自己的镜子中,去看着外边的每一个人。
她不会把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告诉任何人,她最终会再一次的和埋葬自己一样,埋葬这些秘密。
她曾经一直这样以为。
就如同她以为自己早已经遗忘了如何流泪。
她放过了所有人,只有自己,她无法放过。
她不再要求任何人了。
可是最后的最后,在她没有想到的时候,还是能有一个人,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牵着她的手,轻而易举地带她走出来。
冰凉的液体在徐善然低垂下脸的那一刻落在桌案之上。
邵劲全部的精神都花在撑着自己的笑脸上,这一瞬之间,他并没有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可是紧接着,接二连三的液体打落下来,他终于有所明悟了,然后他一瞬间就慌乱起来。
“善善?善善?”他想要伸手去抱对方,又觉得这不对劲,忙收回双手,同时还无助地叫了对方的名字——可是这显然更没有用处了。他无措极了,左右环视一圈之后,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立刻端起那个放在窗台上的鸟窝,塞到徐善然面孔底下,特别笨拙地说:
“你看,刚出生的小鸟呢,特别丑!我给你说个笑话怎么样?有一天有一只鸟生下来特别丑,它走哪哪被嫌弃,大家都不爱带它玩,更离谱的是在这鸟的族群之中所有人都能游泳就它不能,简直天生残废!结果你知道未来怎么样了吗——”
“……变漂亮了?一鸣惊人了?”
“对啊对啊!”邵劲飞快接上,心想世界童话就是世界童话,不管搬到哪里都叫人喜闻乐见,他还想再说,却忽然愣住了:在他的视线里,徐善然抬起脸,伸手抹了一下脸,跟着她很用力很用力地对邵劲笑了一下。
他从没有看见对方这样笑过。
轻快的,灿烂的,眉宇间盛满了喜悦与亲近。
像鞠在掌心之中盛满粼粼闪光的一捧清泉似的。
那样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