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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信诚回到老李的住处,夏老四和张英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张英见丁信诚脸色不好,也不敢问他什么,便同乘夏老四借来的一辆的士车回到住所。这时已近拂晓了。
丁信诚立即将事情始末告诉了周治仁,要他尽快转告副总编决断。副总编因是上了日本人黑名单的人,故而深藏不露,这次却在一条深巷的亭子间里约见了丁信诚,并要丁信诚立即写出消息,尽快见诸号外。他说,日本人在码头设重兵防守,以我们能联系的力量,无法用武力将这0箱珍宝夺回;时间又过于紧迫,智取也来不及了。将此事公诸于众,让民众和国际上认清日寇嘴脸,至少可使他们气焰不至于如此嚣张,若能迫使他们不敢运走则更好。
分手后丁信诚立即起草稿件。两天后即在号外版《申星报》显要位置上刊登,通栏的大标题是:
日本人掠夺中国珍宝,徐蕴昌为虎作伥。全文如下:
【本报汉口专电】日前,日军驻汉口总部龟田大佐将搜掠到的中国财宝二十箱,派专船运抵上海,拟从吴淞港运回日本国,据悉,该批财宝中,有六箱为中国历代名家字画及精美古玩、玉器,可谓价值连城。随船而来的一名神秘人物为四川籍中国人,被誉为“古字画鉴赏专家”的徐蕴昌,曾就读于上海复旦大学经贸系,精通日语,此番认贼作父,为虎作伥,会同日寇盗走我国珍贵字画文物,罪莫大焉!不除之不以平民愤。
自“七七事变”以来,日寇除占我领土,杀我同胞外,劫掠财物更难以计数,由此二十箱财宝即可见一斑。
号外一出,沪上震惊,吴淞口立即成为世人注目焦点。驻沪日军司令暴跳如雷,三令五申要追查泄密者严办,并限期工部局缉拿捅出隐密的《申星报》编印人员,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大上海笼罩一片恐怖气氛。
吴淞口码头的搬运工及职员,更是受到严格的盘查,但日本人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除了增派兵员及警犬把守码头仓库外,别无他法。
丁信诚除躲避敌人搜捕之外,更通过夏老四的弟兄密切关注码头情况。但日寇还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不顾舆论谴责,公然在星期四白天派兵将货箱运入“樱之丸”货仓。星期五上午九时,“樱之丸”准时离开吴淞口码头,驰向长崎。
丁信诚得悉后,一整天都郁郁寡欢,他憎恨劫掠成性的日本鬼,憎恨卖身求荣的徐蕴昌,更憎恨自己无能为力,忍看一批中国瑰宝被日本人从眼皮底下掠走!
当晚,他坐在灯下沉思,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他惊醒,他开门一看,竟是神色匆忙的张英,张英进屋后,递给他一份电讯抄稿:“你看!”
精通英文的张英,每晚都抄收美、英等国的广播电讯,以获得战局情况,《申星报》上所载国际消息均来源于此。丁信诚仔细一看,令他惊愕不已:
美联社快讯:今日黄昏,太平洋战区的盟军飞机,对日军运送战略物资的货轮进行重创,在五岛群岛以西海域,炸沉日军货轮二艘,其中有排水量为六千吨级的“樱之丸”……“路透社的电讯也证实了这条消息。”张英补充说。徐蕴昌葬身鱼腹,罪有应得!只是这一批字画珍贵……丁信诚痛心疾首,突然觉得两眼发黑,跌坐到椅子上。“信诚,你怎么了?”张英忙上前摸着他的额角,关切地问。她认识丁信诚的时间不长,但对这位关照自己有如长兄的同事十分敬佩,敬佩他的学识、谈吐,还有他乐于助人的侠骨柔肠。此刻,丁信诚把她的手从额头上拿下来,紧握在自己的掌中,愧悔万分地说:“张英,我愧对国人,无力将这些珍品挽救回来!”话未毕两行泪溅落到张英手腕上。
从始至终都参与其事的张英,自然能体谅到一个刚烈男子忧国自责的心情,她叹一口气,用另一只手抚着丁信诚的头发宽慰地说:“信诚,我们都尽力了……”
丁信诚摇摇头,没有作声。沉默也许更能表达他此刻的心境。正在这时,电灯突然熄了,小房间里一片黑暗。丁信诚忙放开张英的手,问:“怎么又停电?”“近来总是这样,不知日本人搞什么鬼?”
丁信诚从抽屉里摸出火柴,点燃蜡烛,这时街市上传来警笛的尖啸声,丁信诚忙踱到窗边张望。
“丁小开。”门口传来周治仁的声音,他匆忙地走进来说道,“尽快销毁文件,离开这里藏起来。我们的无线电台暴露了!三天之内,如果晚报寻人栏里登出署名姚德的启事,你们一定要离开上海!切记切记!”他说完神色严峻地走了。
丁信诚把清出的文件烧毁扔进马桶里。张英在隔壁的小工作间只有一台无线电收音机,平时抄下的电讯稿用后即毁,没有什么凭据,她很快与丁信诚会合,二人经后门走出这幢挂着“通宝商号”招牌的房子,外面一团漆黑。
二人直奔黄斌的住处。为着安全起见,他们三人分开各租了房子住。黄斌除负责《申星报》的终校之外,还另有一项特殊的使命。这使命连丁信诚也不知道,因为遵守工作守则,丁信诚也从不打听。
但是,他们在巷口停住了。眼前的景象让他俩震惊不已:
黄斌的住所附近,停放着七八辆日军的三轮摩托车,荷枪实弹的日军包围了住所。在晃动的手电筒光照射下,几名士兵正抬着一具中国人的尸体从屋里走出来!
一切都已经发生了,他们来得太晚了!张英害怕得浑身发抖,她蜷缩着身子躲进丁信诚的怀里。丁信诚抱着她,又轻轻拍拍她的肩头。以示安慰。二人伏在墙角里,一动也不敢动。只听得有人用日语向长官报告:“打死一名报务员,这人叫黄斌。另缴到电台一部,短枪一支。”那名军官骂了一句,就命令几人留下埋伏,另外的人把尸体及电台搬上摩托车,准备开走。巷子里寂静而恐怖,丁信诚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毫不犹豫地扶起张英,转身就跑,他们得尽快离开这里,找一个藏身之处。无边的冷雨,挟着滚滚雷声从天宇上洒落下来,夜上海沉浸在悲凉与愤恨之中。
丁信诚总算寻到一辆黄包车,把浑身湿透的张英扶进车里,他吩咐车夫尽快赶路,把他们送到夏老四住处。这是他眼下唯一可以依靠的朋友了。
深夜来访,夏老四并不感到意外,他二话没说,把他俩带到一间久停不用的澡堂里藏了起来。丁信诚拿了些钱给他,叮嘱除了这几天买吃的外,每天的晚报一定要买一份来。
夏老四说:“小开你放心,我一定办到,贮藏柜里有被子、浴衣,你们快把湿衣裳换了,着凉了可要添病的!”说完他从外面把门反锁后走了。
丁信诚划燃夏老四给他的火柴,点亮了门后桌上的一盏油灯,他们眼前现出了澡堂的轮廓:澡堂不大,但一次也可容十多人洗澡,分隔的屏风后摆着七八张躺椅。丁信诚曾听夏老四说过,澡堂老板逃难走了,丢下澡堂委托夏老四代管,哪晓得日本人不供应煤,澡堂开不起来就长年这么锁着。幸而里面不是很脏,看来夏老四偶尔还来打扫并藏过他的难兄难弟的。
丁信诚在锅炉房找到一些木柴和一只火炉,他便引燃了端来给张英取暖,贮藏柜里果然有褥子和棉被,几件浴衣虽旧了但还干净,丁信诚从中挑了两件好一点的拿出来。催着惊魂甫定的张英去换下湿衣裳,这样玲珑娇美的小女子来担当这份危险的工作,丁信诚钦佩她不得了,他一向把她当小妹妹来呵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