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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大帐那会儿,郭绍可以远观上位者,他知道一旦走近了与皇帝直视是十分无礼的举动。 上位坐着一男一女,男的定是官家,只有他才能在这种场合南面而坐。郭绍视力好,隔得远也看清了……印象里后周的两位皇帝郭威柴荣都算明君、好皇帝,但亲眼看到柴荣时,他倒微微有点失望,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么? 官家没穿黄色的龙袍,也没披甲胄,而是穿着一身紫色的圆领官袍,头戴漆纱帽,帽子的两翼很长。乍一看上去,不像是皇帝的打扮,倒像大堂里坐的那种当官的。难怪大伙儿不喜欢叫皇上,常叫“官家”,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柴荣的相貌很显老,这位皇帝应该才三十出头,看上去像四五十的人一般,身材也不是很板挺,背有点弓、脖子粗短。乍一看眼睛大五官也算端正,不过眼袋很重,精神不是很好的样子,看面色也有点虚;可能是经常出征的原因,脸上颇有风霜之感。 他身边坐着符皇后,俩人当众并肩而坐,不像是夫妻,像父女。符皇后着实是貌美非常,皮肤玉雕的一般,身上穿着宽大严实的锦袍,把身材盖得严严实实的;老气横秋的袍服,白嫩娇气的脸,当真感觉有点突兀,好像一颗鲜亮玉珠放在一个款式古旧的盒子里一般。她的脸轮廓很圆润,不过下巴有点尖……现代人觉得这种下巴很秀气,但按照古人的说法,女子下巴尖可谓是一个小小的缺点。 郭绍上前几步,没敢走太近,当即就单膝跪下,埋着头眼睛看着地面道:“微臣郭绍叩见皇上、皇后,愿皇上皇后龙凤安康,万寿无疆!” 他真不知道这样做这样说合不合礼,不过似乎五代十国也不太讲究诸如三叩九拜一类的礼节。自己是武将,皇帝是统帅,以单膝跪地的最高级别军礼见面,应该也说得过去吧? “平身。”柴荣就说了一句话。然后让身边的人当众嘉奖郭绍三次立功,溢美之词毫不吝啬,其中有升迁的旨意,内殿直都虞候、领乾州刺史,刺史是遥领只多俸禄,太远了禁军将领基本管不着事务。 接着柴荣便下旨赏郭绍银带一根、锦袍一件、金十二锭、银十二锭。 郭绍急忙叩谢。 这时一个清脆而柔软的好听声音说道:“郭虞候,官家对你不薄,切勿辜负皇恩。” 就一句话,立刻叫郭绍心里对符皇后的印象有了极大的变化。她说得那么得体那么大方,可以当着众文武的面说出来的话……但郭绍一联系到位高权重的张永德莫名其妙关照自己、向训谈起符皇后在官家面前专门替自己说话,这两件事一想,郭绍顿时能理解她现在这句冠冕堂皇如同套话官腔的语言含义深刻。 记忆里以前的叫郭绍的“少年郎”,喜欢符皇后到心甘情愿为她死。郭绍曾经还觉得他有点幼稚,但现在终于懂了,少年郎那么喜欢这个女人是有道理的。不仅那少年郎,连向训在内的大周所有将士都敬重符皇后……这种敬重,也许就像对待姐姐对待母亲一样的感受,因为符皇后确实能让人感受到真诚的关爱。 母仪天下,就是这种气度么? 郭绍有点紧张,也有点激动,脱口答道:“微臣愿意做皇上皇后的一个卫兵,时刻准备以性命报效大恩。” 为何要这么说……因为他想到内殿直算是皇帝的一支卫兵部队。 但这时视线的余光里隐约感觉符皇后的柳叶眉轻轻向上一挑,郭绍才想起:以前确实做过符氏的卫兵,而且不仅一次,从卫王府跟到李守贞府想方设计要守卫她。 柴荣微微点头,有司官吏取出了银带、锦袍,让郭绍现场披上锦袍以示圣恩。 郭绍再次跪拜叩谢,倒退着走到武将的行列里站好。 又6续有几个武将前来接受封赏,然后大伙儿才散去。得到皇帝奖赏的人,由专门的官员领着给东西,又派人搬东西护送回营。 郭绍回来一看,自家所有的将士都在营门口翘以盼,看见郭绍带着一箱子东西回来,身上披着锦袍,个个欢呼雀跃,一阵高兴。 参战的所有将士都有赏赐,不过人太多,底层武将只能赏个几十贯钱,士卒就更少了。这种额外的奖赏,对于普通家庭来说也是一大笔财富,不算少了。 特别是杨彪,战阵上那么猛的,冲前拼死他去,得皇帝亲自封赏这种殊荣就郭绍去。一时间郭绍觉得有点不公平……虽然大家都觉得还算公平,毕竟不是一般人能得高位者赏识,也不是别人阵斩北汉猛将。 郭绍进了军营就二话不说,把箱子径直打开,里面立刻泛出黄白光泽,大家都安静下来。 “左攸,你来分,平分出来,将领双份。”郭绍什么好听的话都没说,就这么来了一句。 罗猛子摸了摸脑袋:“大家都得了奖赏的,分大哥的钱,不好吧?钱看起来多,这么多人一分大哥就不多了。” 郭绍不理会罗猛子,又道:“我做内殿直都虞候,有一定的权力,先瞧瞧都指挥使是谁……你们暂时做我的亲兵队,内殿直里有空缺了,尽量替你们争取。” 杨彪马上说道:“咱们兄弟就跟着大哥,分开了反倒不好。” 罗猛子道:“有官当……倒也不错,不影响兄弟情谊!” 郭绍听到这里,心道二人的见识眼光真是一句话就高下立判,杨彪看得远,他肯定以为大哥不止做内殿直都虞候。 就在这时有人嘀咕道:“左攸不会贪大伙儿的钱,自己那份多称吧……” 郭绍听罢转头看左攸,左攸笑而不语。郭绍便笑道:“左先生要跟着我做更大的事,这点铜臭之物他看不上的。”左攸顿时投来了赞许的目光,好像要把郭绍当作知己一般。 大家听罢哈哈大笑,哄笑了一阵,顿时欢乐极了。 但很快郭绍就说了一句影响欢乐气氛的话:“左先生,武讫镇死的七个人、忻口死的三个人,都要算一份的,死了的兄弟也是兄弟。你那里有军籍名单吧,找人问问其家眷在哪里,此事便拜托你了。” 笑声很快就消停下来,大家有些沉默,但无人反对。杨彪瞪圆虎目道:“卖命的钱,人人都可能死!大哥做得对,想得周到!” 郭绍把这边的事交代下来,又欲先去拜见内殿直的长官。他升得太快,根基确实很浅,两眼一抹黑,内殿直的武将谁是谁都不知道;便先找到给他赏赐的官员,询问才知,内殿直都指挥使王审琦是主将。 于是他便赶着去拜码头,先求见王审琦,刚上任先打个招呼再说。因为此时天色已晚,没敢多啰嗦,照面相互认识一下就出来了,只道来日方长。 ……次日一早,大军启程继续行军。四十里路走了整整一天,夕阳西下的时候,大伙儿才从陈桥门进东京。 虽然已是旁晚,东京街头仍旧热闹非凡,看热闹的百姓,翘盼望亲人的家眷,场面和出征时一般热闹。不过这一天恐怕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打仗就要死人,阵亡的将士家眷确认消息之后,恐怕不是那么好过的……家人尸骨无存。 战场马革裹尸,不是说说而已,千里之外作战,尸体挖个坑埋了算好的。若是战败来不及收尸,曝尸荒野许多天实属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