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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通在大江畔的水军营寨中,没有去参与江南前营军府的议事,不过他是大将,很快就有传令兵携带军令来到了水寨登船求见。进来的传令兵原本是韩通的亲兵,派到中军去的。他自然认识,径直见了面,拿到军令一看,是准备班师回朝的时间和行程。
韩通细看了一番,把军令捏在手里,背着走便踱起步来肚子寻思。他走到船舱旁边,便停下了脚步,目光投向外面。
“爹,大周班师回朝走汴水?”一个佝偻着背的年轻人走了进来轻声问道。
说话的人是韩通的儿子,因为小时候生病了没医好,长身体长成了个驼背,还被人谑称“橐驼儿”、“韩驼子”。他的身子是遭了灾,没法习武上马打仗,不过脑子倒是挺机灵的,也有自知之明,从小就没继承父志,一门心思读书识字,如今也能混个一官半职,在父亲身边做一些案牍之事,比幕僚还靠得住。
韩通昂首站立,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继续看着江面来往的巨大船帆。周军最精锐的侍卫司水军数万人都在他的手里,除此之外,韩通是侍卫马步司都指挥使、侍卫司最高级武将,现在李处耘掌控的一厢精兵平素也属于侍卫司管辖。
“宋州……宋州呐!”韩驼子喃喃道,又赶紧弓着背靠近韩通,“爹,您得赶紧找机会向郭大帅表态,若是拉不下面子,让儿先去也成。”
韩通皱眉道:“表态?表什么态?”
驼子愣了愣:“您……您说还能表什么态?”
韩通严厉地说道:“休听那些流言!”
“是流言不假,可您仔细再想一想,那流言说的也挺有道理。”驼子劝道,“那郭大帅现今的人望、权势、功业,哪样等闲,如今携灭两大国之威,手握重兵回朝,不称帝更待何时?谁还真以为他打江山是为‘今上’效忠。”
见韩通不语,驼子急道:“爹的手里那么多人马,位置又高,郭大帅的人肯定都盯着您、等着您。事不宜迟,最迟也不能晚过到达宋州之际……”
韩通扬了扬手,斥道:“老子在大周朝,靠一刀一枪战功打上来的,要腆着脸去背主求荣!况且,仅凭一些风言风语和妄自揣测,就能断定郭将军要谋反?”
驼子不惧,摇头苦劝道:“史彦超不是靠冲阵拼杀上位的么,多傻一个人,我听说他最近都对郭大帅恭敬有加,那厮都嗅到风声了,恐怕也想通了……”
一提史彦超,韩通就十分来气。韩通的脾气急躁,史彦超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而且那厮说起话来阴阳怪气冷嘲热讽,总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作派,韩通与他见面时没少受过鸟气。他顿时大怒:“狗东西!姓史的不是天不怕不怕吗,好意思装模作样!”
“现在不是顾那些的时候了,咱们有今天的位置也不容易……”驼子忙道,“殿前司诸军、朝廷里,全是郭将军的人,史彦超再猛,也是孤掌难鸣。爹您赶紧想想,这事儿拖不得。”
韩通断然道:“老子不干那舔痔得车的事!”
驼子听罢,比他爹还急,弓着背在后面走来走去,却也是无计可施。
……
吴越国都城杭州,皇妃塔(后改名雷锋塔)周围站着许多甲兵,十步一岗五步一哨,游人不敢靠近。国主钱俶正在皇妃塔上眺望远景湖光,他站的这座塔是他自己出资修建的。钱俶有个宠妃姓黄,生了儿子,钱俶高兴之下想留个纪念,又因宫中信佛,便建了这座塔。
宫中常常烧香拜佛,但并不是就不杀生不动兵戈了。钱俶问道:“我国的大军到何处了?”
旁边的大臣答道:“十天前就来信,已离开江宁府撤军,现今该定然已进国境,一有消息,臣便即可禀奏陛下。”
钱俶听到军队回来了,微微松了一口气,吴越国能征善战的将士并不多,这回为了讨好大周、也为了报复与南唐国多年的新仇旧恨,钱俶调动的人马确是下了本钱的。
这时又有一个官儿弯着腰小声道:“周军连灭蜀、南唐,如今大军正在江南,会不会继续贪图……”
钱俶微微摇头。刚才回话的大臣便道:“暂时不会对咱们动武,我国多年进奉中原大国,又刚出兵相助立了大功,周军就算舍近求远去打南汉国,也犯不着动咱们,再说了……”大臣放低声音道,“周军主帅郭绍,现在正想握着手里的大军回国自立称帝;我国一向恭顺,他哪有功夫和心思攻打我国?”
“郭绍会在何处称帝?”
钱俶头也不回地开口道:“宋州。”
刚才说话的大臣忙道:“陛下远目如炬。那周军破了南唐都城,抢了国库官府不少财宝,定是要走水路好运东西,过淮河后,走汴水最捷径方便,定是要在宋州干大事了。”
钱俶哼哼了一声,微微转头道:“郭绍此人,以往收集的消息还不够,再派人多打听打听。”
“遵旨。”
钱俶呼出一口气,此刻心绪有点起伏复杂。
吴越国先主定立保境安民的国策,便是认为本国兵少将寡、基业不大,很难有大作为,后继诸王,纷纷沿用奉中原大国为宗主的策略。乱世就拥兵自保;等天下大势一统时,因长期进贡中原,子孙借此、在大统治世应可图个荣华富贵。
只不过钱家基业百年,钱俶觉得从自己手里送出去还是有点不甘。
他琢磨着,还得看看情况。若是郭绍称帝,无大才掌控天下局面,反而让四方重新动乱,那吴越国便不能白白葬送了基业。
钱俶看着此地的美景,久久不言。春光明媚,湖水上波光粼粼,湖畔山上绿树覆盖,百花五颜六色点缀在其间,又有亭台楼阁、寺庙浮屠若隐若现,真是一片宁静祥和的好风景。
不过他仍旧想象得到,在远处即将到来的风云变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