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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之间的小心思谁都没留意, 陶建国觉得陶然选择跟盛昱龙睡也正常,毕竟一起住那么久了, 要比俩舅还要熟。
陶然却不想盛昱龙多想,收拾床铺的时候说:“我是怕你跟别人睡不习惯。”
盛昱龙说:“就是, 我也就习惯跟你睡。”
陶然默不作声地去铺床,盛昱龙就在旁边椅子上坐下。陶家搬去长海市的时候家里的床被就拿去了大半,只剩下两套被子了,给了他们一套,有盖的就是没铺的,他大舅二舅倒是拉了不少被褥,给了他们两套, 凑合凑合总算是凑合够了。盛昱龙往床上一躺, 立马又坐起来了,问说:“这什么味啊?”
“什么味?”
“你闻闻看。”
陶然就弯腰闻了一下,说:“哦,这个啊, 被子的味。”
“被子怎么会有这个味?”
“不经常洗, 脏了就有这个味了呗,而且这不是下雨么,在车上拉来拉去的,受潮了,味道就浓一点。”
“这是你那舅家的被子,就这样?”
陶然直起身说:“就哪样?人家好心好意给你被子盖,你还挑三拣四的, 你忘了你以前是什么样了,我去你家的时候,你家跟猪窝似的。”
“那我被子也没这个味。”
陶然把盛昱龙拉起来,说:“我舅他们家不是条件比不上你那么,洗澡没那么勤,被褥也换的也没有那么勤快,你凑合睡吧,我妈那么爱干净都没说什么。”
“那是她亲兄弟,她不好意思说。”
“你这什么毛病,还成洁癖了?”
“还不是你给惯得,”盛昱龙说,“家里的被子你天天晒,动不动就洗,我都睡惯了带香味的。”
陶然忍不住笑了笑,从衣柜里拿了几件旧衣服铺在床上:“这样行么?”
盛昱龙往上一躺,闻了闻陶然衣服上的味道,这才心满意足,说:“凑合睡吧。”
陶然觉得盛昱龙真是狗长犄角闹洋事,还矫情起来了。
这时候睡觉还早,大院里的人学着学校那样弄了很多土过来堆在大院门口,然后一盆一盆地往外泼水。大家伙齐心合力,一上午就把大院里的水弄个差不多了。家里做饭的东西都搬到市里去了,快到中午的时候刘娟就带着陶然去学校领免费发放的饭菜,大概是家里男人多,又有盛昱龙在,回来的路上刘娟又买了俩小菜。
母子俩刚走到大院门口,就看到了余和平。陶然看到余和平的时候还有些惊讶,远远地喊了一声。余和平回头看过来,冲着他们招了招手。
“你怎么回来了?”陶然问。
余和平说:“我回家来看看。”
“你家好像没人呢。”刘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说,“你爸的事你知道了么?”
余和平看着她,一脸疑惑,显然还并不知道。陶然看他那样子,倒先难受起来了,说:“我听邻居说,你爸好像出事了……”
“哦,”余和平好像没什么反应,半天才问,“出什么事了?”
“你爸好像去世了,好像在个桥洞子底下淹死了。”刘娟小心翼翼地看着余和平的神情,说,“我们也是听邻居说的,你家也没人,你妈好像去市里了,说是要跟有关部门的人打官司……你要不再去问问?”
余和平脸色惨白,但依旧没什么表情,嘴唇动了动,然后说:“……淹死了……”
像是在陈述一件事,又好像是在疑问。刘娟和陶然既心疼他,又觉得莫名尴尬,不知道要说什么。刘娟就说:“具体的我们也不清楚,也都是听人说的。你要不再去问问?”
余和平咧咧嘴,好像要礼貌地笑,但又好像很惊慌,笑不出来,他伸手挠了一下耳朵,退了一步说:“……不,不问了。”他的手垂下来,喃喃自语一般说:“……淹死了……”
“你不要太难过了。”陶然说。
余和平嘴角扯出一抹笑,说:“我家没人,那我就不回去了。”
“平哥……”陶然叫了一声,可余和平还是转头就走了,而且走的很快,好像唯恐他追上。陶然回头看了刘娟一眼,刘娟叹了口气,说:“这孩子也是可怜。”
天比上午的时候要阴沉一些,风也比较大。余和平拐了个弯,进了一个胡同。那胡同水有些深,他便弯腰把裤腿编起来,水面浑浊,映着他的模糊倒影,他忽然感觉到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
其实与其说难受,不如说惊慌无措的成分更多一些,他并没有十分哀伤,那眼泪却掉了出来,他伸手擦了一下,直起身?着水往前走。有一户人家的小狗在一堆红砖上卧着,冲着他汪汪直叫,他抬头看了一眼,几乎以为那是他的狗。
只是这条狗的耳朵是黑灰色的,和他的狗有些不一样。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梁成东家里。梁成东正在清理院子里的水,看见他回来了,就直起身问:“见到你妈了么?”
余和平摇摇头,说:“没有,他们说我家里没人。”
“谁说?”
“邻居。”
梁成东擦了擦脸上的汗说:“可能也躲出去了,你不要担心。”
余和平没说话,编起袖子,也拿了一个水盆往外舀水,那水很脏,都是泥水,很容易就溅湿衣裳。梁成东的老母亲在廊下坐着,说:“和平啊,你别干了,让你梁叔叔一个人干,反正他身上都脏的不能要了。”
那语气慈爱,又带着点戏谑,梁成东便回头看了他老母亲一眼。
梁母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身体不大好,但很要强,不肯跟着儿子到市里去,说去了那没有认识的人,整天不知道干什么,所以就一个人在老家住。梁母很喜欢余和平,觉得他长的俊俏干净,人也文静,瘦瘦小小的,有点可怜兮兮的味道。关于余和平,她隐约也知道一些,以前梁成东和余欢谈的时候,梁成东曾告诉过她余欢家里的一些情况,知道她有个十几岁的儿子。
只是她没见过余欢,可看余和平的相貌,就知道余欢长的也不会差。
她倒是不知道梁成东和余欢已经分了,梁成东当年离婚,和她也有点关系,她和梁成东的前妻,婆媳关系不大融洽,但她是老派的人,觉得离婚是天大的事,儿子成了离了婚的男人,她心里多少有些愧疚,所以这一回打算不管他感情上的事,所以梁成东不说,她就不多问。
看余和平这么文静,她就觉得那个余欢性格应该也不错,才能教育出这么文静的儿子。
梁成东和余和平把院子里最后一点水弄干净,梁成东又去厨房里头把烧干的煤球拿了出来,捣碎了铺在地上。忙完之后身上已经全是灰了,余和平身上也是,本来的浅色的格子衫都成了黑色的了。他们俩去洗手间里洗了洗,梁成东看了看余和平问:“你怎么了?”
他觉得余和平神色有点怪怪的,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
余和平洗了洗脸,接过梁成东递过来的毛巾说:“我邻居说,他淹死了。”
梁成东一愣,问:“他?你爸爸?”
余和平擦干了脸,将毛巾搭在架子上,点点头。
梁成东吃惊的很,问:“怎么淹死了?那你怎么还回来了?”
“不知道,没问具体的……”余和平说,“他们说我妈去市里了,打什么官司,家里没人,我就回来了。”
梁成东太震惊,以至于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好说:“你也别太难过了。”
这话他说出来都觉得有些尴尬,因为余和平的脸上看不到一点难过的表情,只是木木的,像没睡醒。
余和平“嗯”了一声,忽然伸出手来,摸了一下他的手,然后松开,走出去了。
梁成东想,大概余和平从小没和陈平一起长大,在一起的时间很短,感情不深,所以听闻了陈平的死讯才会有如此冷漠的反应。他倒是觉得很唏嘘,感慨生死无常。
梁成东原本就觉得余和平身世可怜,如今就更觉得他可怜了,一整天都偷偷观察着余和平。但余和平一直都淡淡的,他本就是话不多的一个人,只是如今话更少了而已。临近傍晚的时候忽然又飘起小雨来了,家里来了人,是小区的负责人,通知说让他们晚上睡觉警醒着点,注意小区喇叭的通知。
老人家睡的早,看了新闻就去睡觉了。余和平今天也睡的出奇地早,吃了晚饭就去睡了。梁成东关了大门,又查看了一遍家里的门窗,这才准备去睡,走到余和平房间门口的时候留意听了一下,他们老家的房间隔音很差,窗户都是木窗户贴的报纸,结果他就听见余和平在哭。
梁成东愣了一下,想要进去安慰安慰他,犹豫了一会,还是没进去,回到自己房间的床上,躺着叹了一口气。
外头的雨好像又大了一些,窗户开始啪嗒作响,响得人心里乱糟糟的。梁成东躺了一会,终于还是又坐了起来,穿鞋下了床,开门,然后去了余和平房间里。余和平好像听见了动静,伸手打开了床头的灯,梁成东就看见他红肿的眼睛,小而单薄的脸在黄色灯光的笼罩下泛着潮气,他也没说话,脱鞋躺到了床上,余和平就投到他怀里,紧紧抱着他。
梁成东摸了摸他的头,说:“睡吧。”
他说罢就伸手关了灯,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当中,余和平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很伤心。”
其实说起来,他连一声“爸爸”都没有叫过陈平,梦里也都没有叫过。他和陈平相处不过也就那么几天,何况他又是感情这么淡漠的人,也不觉得他和陈平有什么血浓于水的感情。
他流眼泪,伤心,大概只是因为他一直以来对于陈平的怨恨,抵触,都来源于多年对于父亲这个角色的求而不得,他恨自己的亲生父亲,而他一直缺失的,一直渴望拥有的,也是一个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