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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走的是去往葛凤栖别院的方向,但尚且没到地方,车便停了。
明玥下来时留心看了一下,——这是个独院,位置还不到城郊,算不上偏也算不上远,周围布着不少侍卫,虽都穿的与寻常百姓无二,但那身姿和眼神骗不了人。
进外院时,看见还有其他几辆马车,再往里走是个园子,等穿过这个这个园子,就依稀能听见有女眷说话的声音。
那女官和姓窦的婆子带着她与红兰一路往里,从内门东侧的抄手游廊过去,明玥一下就看见东边亭子里剑拔弩张的两个人,——葛凤栖和崔婧。
葛凤栖正好面朝着她,看见明玥进来之后愣了一瞬,随即连连冷笑,拿手指点着崔婧:“好啊,好啊你们!去把我大哥叫来,让他来跟我说话!”
崔婧却不急,轻声细语地劝慰道:“公主莫急,你现今的身子可不能动气。殿下晚些就会过来,公主不是早念着要瞧瞧这出院子么,现都打理好了,小住上几日也成的。”
葛凤栖气得直喘粗气,六个月大的肚子一鼓一鼓的。
崔婧这才转过身来,看了明玥一会儿,怪笑着点点头:“裴夫人来了,公主正找你呢。”
明玥站在原地,依旧礼数周全的福了个身,说:“太子妃若要见妾身,派个人去传就是了,不必打着公主的名义。”
崔婧挑挑眉,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明玥半晌,又看向那女官,明玥猜她可能是想问怎么只有明玥一个。
那女官刚要说话,葛凤栖却杀气腾腾地冲过来,二话不说,抬手便锁住了那女官的喉咙,“是你?!我一向带你不薄!你拿了大哥什么好处?”
葛凤栖手上、腕上都十分有力,那女官憋得满脸通红,渐渐有窒息之兆。太子妃先冷眼瞧着,眼看她即将要上不来气,才去扒葛凤栖的手:“好了好了,公主与殿下还置什么气,你们是同胞兄妹,殿下为公主好还来不及呢。公主若不信,晚些见了殿下就知晓了。快些撒手,公主难道真要当着肚子里孩子的面杀人么?”
葛凤栖气息一沉,松了手。
女官弯着腰,剧烈咳嗽起来。崔婧瞧窦婆子那样子是有事要回,遂也不理葛凤栖和明玥,带着她两人先去了别处。
明玥四下看了看,想给红兰找个坐的地方,方才车夫那一脚踢的极重,红兰一直白着脸要吐,还呕了口血。葛凤栖往东边指了指说:“那边有暖阁。”她让身边的两个丫头帮着,将红兰背到了暖阁里,先歇在一张矮榻上。
这环境倒比明玥想象的“人质”待遇好很多,她呼了口气,四下打量起来。
葛凤栖黑着一张脸,不停地来回走,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却渐渐红了眼圈,“我没有要害你,你信不信?”
说实话,明玥在路上的时候是存疑的,不过在见到葛凤栖的一瞬,她心里就已相信了她,于是明玥点点头:“自然信,公主没有害我的动机。其实太子妃硬要召见,我便是明知有诈也不得不来的。只是一个有准备,一个没准备罢了,区别也不大。”
葛凤栖听她这样说却更难过了,一下趴在桌案上哭起来。
明玥见过她打马扬鞭,见过她打杀贼匪,却是头一回见她哭,不由也有些无措,上前搂了搂肩头,“公主这是怎么了?”
葛凤栖哭的呜呜的,也不说,只嘴里翻来覆去嘟囔一句“为什么非要这样啊”。她自顾自的哭了一阵儿,末了一擦眼泪,又没事了。
明玥心道多半是孕期综合证,等她缓了一会儿才问:“公主是何时来的?可知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葛凤栖喝了两口水,又捂了一下脸,再抬头就像方才那个呜呜大哭的不是她一样,说:“是我轻信大哥了。我上半晌便被骗到了这里,你瞧瞧我的两个丫头,她们都是习武的,我闹也闹过了,打也打过了,出不去。”说着她又往西边一指,“那边的暖阁也有不少人,不过她们都真以为是太子妃请她们到此叙话暖房呢!有两个还是带着嫡子、嫡女来的,蠢到家了。那边多是文官家眷,这边你、我,一会儿还不知有谁,你说我大哥今日要做什么?”
明玥心底一紧,下意识动了动脚腕,感觉到靴子里硬硬的东西硌到了脚踝,这才稍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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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老皇帝展着手臂站在殿中,贴身的大太监轻手轻脚地替他脱下身上的常服,捧了朝服过来。——皇上今儿没去上朝,早朝是由太子主持。这几日皇帝的身子越发不见起色,夜里总是多梦,昨晚上好容易睡得实一些,今早便没起,一觉睡了个足。起来后还去御花园转了转,午膳也用得不错,大太监瞧他这会子精神好,想是要换了衣裳去御书房的。朝服捧到跟前,皇帝却挥挥手:“不要这个,取胡服来。”
大太监一顿,“是”,忙对伺候的小太监使眼色,捧了衣服去换。
正这时,小太监在外面唱禀了一声,太子来了。
皇上没说话,面朝着殿门,见太子正自丹陛拾阶而上,正南的太阳照在他身上,反着刺眼的光。
外面的的太监宫女吓得哗啦啦跪倒一片,丹陛之上的禁卫已将人拦住,“太子殿下,宫中不得着甲、佩剑!”
太子直直地战着,看向殿中的皇上,身上有股子势在必得的冷漠和嚣张。
父子二人隔着空气中细小的微尘远远对视,大太监接过司衣宫女捧来的胡服,紧提着一颗心伺候皇上穿衣,一面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发颤:“皇上……可要立即宣庞大人?”
皇帝穿好了两个袖子,依旧看着殿外,沉声吩咐:“让太子殿下进来。”
禁卫得令,只好侧身让开,太子大步走近殿中,跪地行礼:“儿臣请父皇圣安。”
大太监跪在地上给皇帝系好胡服腰带,皇帝走前两步,面色微微一变,垂眸盯了自己贴身的太监一眼,大太监紧张又茫然,拿不准圣意到底为何。
也就是一瞬,皇帝面色恢复如常,他站定没有再动,也没有再看这殿里伺候的其他奴才,只缓缓背过手,问太子:“你着轻甲、带佩剑入宫是要做什么?逼宫?杀了朕,取而代之?”
太子抬起头来:“儿臣不敢。只是父皇这半年来日日操劳,龙体欠安,该歇一歇。”
皇上冷笑了一声:“看来你今日是打定主意了。太子殿下带了多少人马闯宫?”
太子沉吟了片刻:“父皇,只要您安心颐养天年,儿臣定当全力尽孝,让您在别处的行宫里过得舒心安乐。”
“别处行宫?”皇帝挑了挑眉,太和广场上日晷晷针细微地移动着,投影在晷面上,未时正点。
殿外响起此起彼伏的短哨,须臾已是兵器交戈,皇帝一手扶着腰,最后一丝不忍也被抹杀掉,他蓦然喝道:“庞济!”
大殿曳地的帘帷后迅速冲出一人,软剑一抖,直取太子咽喉!
太子反应也是极快,就地一滚,避开他这一击,抽剑相迎,口中吹了个哨,殿外廊上的柱子后登时现出十几人与禁卫打在一处。
太子到底身手弱些,庞济得了“杀令”,此时招招奔着他的要害,二十余招过去,太子已显狼狈,有近卫冲到身边护他,太子便冲着殿内大喊:“父皇当真要杀了孩儿?”
皇帝此时在殿中已满头冷汗,一队禁卫护在大殿门口,正要关上殿门,见一人不顾外面刀枪箭雨冲奔过来,一干宫女和太监追在后面,正是皇后娘娘。
皇后一见庞济和太子已动起手来,心里一凉,尖着嗓子喊道:“住手!”
庞济本已占了上风,却见皇后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手下一顿,太子得了喘息机会立即退后两步,转头冲着丹陛下的众兵大喝:“禁军统领庞济胆敢以下犯上,应当即射杀!禁军中有放下刀剑者,概往不咎;抵抗者,格杀勿论。”
下面的一排弓箭手立即拉弓搭箭。
皇后踉踉跄跄奔到太子跟前,也顾不上旁的,抬手就给了太子一耳光,“你要做什么!还不快让他们退下!跟我进去给你父皇认错!”
太子皱皱眉,抬手拭了下嘴角,漠然道:“是父皇要杀我,母后还请让开。”
皇后跑的鬓发散乱,气息不稳地指指他,心中又痛又恨,不由抓着儿子的双臂使劲儿摇晃:“仪儿,你疯了不成!”
太子不为所动,抽出自己的胳膊一抬,“放箭。”
说罢他由禁卫护着矮下身,退到廊柱一侧。后面箭矢齐发,雨点般射过来。庞济忙挡在皇后身前,一面护着她退后一面喊:“娘娘快请退到殿里去。”
皇后眼睛还盯着太子方向,却被流箭逼得不得不往后退,刚一进殿只听皇帝吩咐禁卫道:“将殿中伺候的,全部拿下。”
殿内的太监宫女闻言吓得魂飞魄散,哆哆嗦嗦求饶,只有方才的司衣宫女和递衣裳的一个小太监夺路便要往门口逃,被禁卫一刀了结,直接扔出殿去,当了挡箭的人形盾牌。
领头太监一瞧瞬时懵了一下,噗通跪倒,话都差点儿不会说:“陛、陛下……”
皇后瞧出不对,慌忙跑过来扶住皇上,皇上看她一眼,颇讽刺笑了一下,说:“腰带里……有根细针。”
那大太监如听了个惊雷!——腰带是刚刚他亲手给皇帝系上去的!
按说在平时,皇帝这些冬衣上身前,他都是要细细查验一番的,可是方才,因太子佩剑闯宫,情势太过震惊,他又慌又急之下没顾得上仔细检查,堪堪就真被钻了空子……
这当口他倒不怕死了,只这一辈子的忠心……说不清了。
不过皇上这会儿显然顾不上搭理他,皇后帮他解开腰带,小心翼翼地绕到后面一看,——皇帝的左腰处,果然扎进了一枚细针。
皇后彻底崩溃了,此时此刻下这个手的,除了太子再没旁人。
倒是守在殿内的禁军副统领崔提先道:“这针上恐怕有毒,娘娘莫动,让属下来。”同时又吩咐:“阿三、阿四,你们两个速去把太医带来。”
皇上心里已然有数,——自己恐真要活不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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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
宫中各处打斗正酣,太子一面留心应付,一面默默地计算着时辰,那喊叫和兵器的声音传入耳,他一点儿也不觉烦乱,反升起一股大事将成的兴奋。
正此时,有人急急来报:“殿下,越王带人自北门攻进来了!”
太子猛地拧眉:“北门不是有贺将军?!”
“贺将军被北军大营的郑四带人截住,迟迟未到。”
太子骂了句,往殿里看一眼,当即转身,撤掉一半兵力赶往北门,对守在这处的领兵之人交代:“守住此地即可,不必强攻,撑住一个时辰就算胜了。”
等他赶到北门时,宫门刚刚被破。
越王来势汹汹,甫一见他便破口大骂:“大哥,你不仁不孝!如此德行怎能当得太子大位?你把父皇、母后怎样了?”
太子冷笑:“我当不得,难道你就当得?我不过是进宫请安,你此时带兵闯宫又意欲何为?”
越王呸了一声,越王妃也在行军之列,她性子比越王还急,当即喊道:“多说无益!王爷,我们打进去自然就能解救父皇和母后。”
越王很是听她的话,“呔”的一声提刀便冲。越王未必多有谋,却当得一个“勇”字,他手底下的人马也多半如此,因而太子的人打起来不多时便占了上风。
太子脑子急转,硬拼是拼不过越王的,他看了看,暗中使眼色,他在马上主动迎着越王一阵儿猛攻,那厢里几个功夫不弱的却暗暗成圈,将越王妃围在了中间。越王妃寡不敌众,一个闪神,连人带马被绊倒在地,太子这边的人拼着被伤将越王妃擒在了手里。
越王双眼发红,啊啊叫道:“你不讲规矩!两军交战,你怎能抓了她挟持与我!”
北边第一道宫门已破,太子索性放弃,也不与越王多废话,带人迅速退守至第二道宫门。他将越王妃带上门楼,对着底下的越王直接道:“撤兵。”
越王妃被绑着呸呸两下,冲着自家王爷大喊:“王爷休要管我!破了这城门冲进去,我便不信他当真能杀了我!”
一旁的太子兵拿起剑便抵住了她的喉咙,越王手中的大刀一颤:“夫人!”
太子淡淡瞥了一眼,倒笑了,又说:“连一个女人都舍不下,还妄想登九五之位?老二,撤兵吧。你现在撤走,来日,我会记着今日的情分,仍将你封为王爷,让你与从前一样。”
越王妃:“别……”嘴被塞住了。
越王呼哧呼哧喘气,心里当真舍不下越王妃,然而到此一步又觉心有不甘,不由无声地僵持着。
半晌,他咬牙问:“你把父皇和母后怎么样了?”
“他们很好”,太子说着,将越王妃往前推了推,越王妃身子一晃,险些自门楼上摔下来。
越王出了一身冷汗,狠狠一闭眼:“好……”他这个字尚未完全吐出,身后突然冲进一对人马,也不出声,弓拉至满,一箭离弦,带着森寒的杀意直取太子心口。
太子大惊,本能地拉着越王妃往后退,那箭擦着他的左肩便窜了过去。太子一瞥之下已看清来人,刚要说话,不想这箭竟是连发,第二箭已到跟前,射的是他的右肩,这一下他没躲过,剧痛传来,箭没右胛。可是他丝毫不敢停留,因知必还有第三箭,遂索性整个身子躲在了越王妃身后,射箭的人笑了一声,第三箭已发,不偏不倚,正射在太子稍稍露出的发髻之上。束发玉冠应声而裂,太子被那箭矢的力道冲得后退两步,微一闭眼,头发四散下来。
这一队人马来得突然,三箭连发也是在转瞬之间,门楼上的人稍稍被震住了,片刻后才也记起城楼上也是有弓箭的,于是也搭起弓箭,等太子命令。
太子披头散发,呸出一口血沫,边咳边冲着下边笑:“裴云铮,你来的真是时候。怎么,老三不在了,你倒做了老二的狗?”
裴云铮黑衣黑甲,漠然看着他,并不说话。
越王皱眉扭头看了他一眼,然而就在这一眼的功夫,太子已经一直越王妃,“扔”。
旁边的人得令,二话不说,抬手便将越王妃推了下去。
越王大叫,死命打马去接,到了近前一看来不及,直接飞扑过去自己垫在了越王妃身下。只闻两声闷响,之后便没了动静。
越王的兵马登时傻了眼,怔在原地,
太子一手捂着流血不止的右肩,下令:“放箭。”
霎时箭矢起飞,对着场中众人,裴云铮这才一抬右手:“下马持盾!”瞬时,百余人的骑兵队伍齐齐倒勾下马,在马腹下取了盾牌,蹲踞于地,又整齐的一声长哨,马匹便在场中跑动起来,一会儿又散到四个角落。
越王手下的兵马那也是见过些阵仗,不过他们以“野、猛”为优势,虽也听说过裴云铮训得一支“赤金军”很厉害,但没怎么得见,现一瞧,好家伙!都不禁在心底赞了一声“漂亮!”
他们还站在场中当靶子,裴云铮已是抚掌三下,同时喝令道:“未持盾的将士退到后面!”越王手下的这些人自发的便听了他的令,迅速退到赤金军身后,同时赤金军队形一变,围成一个圈,将他们护在了中间。
太子喉头一哽,大怒道:“射箭!射箭!都给我射!”
然而门楼上的弓箭储备毕竟有限,雨点般发了两轮,下面不断变换队形,未伤一人,但他们的弓箭却要断了顿儿了。
太子心里惶急,面上不露,右肩大概包扎了一下,那箭给他射了窟窿,疼得他直冒汗,暗暗吩咐两人下去:“去看看贺将军怎么回事?另外,让崔煜赶紧将人带到这来。”
箭矢停了。
太子勉强站起来,倒也不急了,慢声说:“怎么,裴将军,你投了老二门下,倒只带了百余人来么?”
裴云铮好整以暇地掸了掸襟袖,又将门楼和宫墙环视了一遍,说:“以在下的薄见,这百余人要攻下这处也是足够了。至于殿下留在宫中的二千余人,裴某倒会多添几人过去。”
太子猛一眯眼,随即告诉自己,不可能,他不过是想要乱自己的心神而已,遂努力舒了一口气,嘲讽道:“哼,你这胡言倒说的越发没谱了。你今日投了老二也就罢了,老三不在了,可你也不念着以往的情分护一护滕王妃么?她若在今日因你硬要攻着北宫门有个三长两短,他日你也入了黄泉,还有甚么脸面去见老三?”
裴云铮负手站着,闻言便勾唇笑了,片刻,笑容越来越大,直如忍俊不禁一般,哈哈笑出声来,继而回身去拉正拿着盾牌坐在地上的一人:“王爷,太子问我话,我不知该如何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