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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武九年于沈家来说是极不平凡的一年。前有沈天瑾被指为驸马并调为关外路都护,后又有沈天玑入宫为后并且独得帝王宠幸。大昭茶楼酒肆街头巷尾每每说起这沈家,无比目露欣羡景仰又隐含敬畏。可是沈家当权主事者却知道,此时正是沈府最危险的时期。
时间倒回到数日前,姑苏沈府。江南数州的水灾并未波及到姑苏,姑苏城是一如既往的安宁柔美。柳清萏来探望敬国公时,恰逢一小厮从房中走出。那小厮手中拿了封信,匆匆给柳清萏行了个礼,就疾步小跑出去。
“姑爷爷,您病还未好怎么就起身了?”柳清萏见一清瘦老人坐在房中案几前,皱眉道。一旁伺候的人扶着他慢慢回到榻上,又有下人将桌案上摊开的笔墨纸砚收好。
老人回到榻上,喘了几口粗气,气息不稳地笑了一声:“这身子骨当真不行了。难为清丫头每日都来看我。”
柳清萏让东儿将她炖好的汤端上来,坐到榻边,“今日这汤可是清儿亲手炖的,姑爷爷您尝尝。”
老人喝了几口,笑道:“味道不错,你这丫头也越发懂事……咳……咳咳”
一旁的下人立刻上来轻拍他的背,柳清萏将小碗放到一旁,叹口气道:“还是清儿没本事,以前妍儿在的时候,您身子就好好的。如今我……”
敬国公平复了呼吸,挥退了一干下人,清瘦的面容透着几分安详,道:“寿命由天定,时辰到了谁都拦不住。”事实上,这年春天,他就开始缠绵病榻,只是一直瞒着京里。自己身子如何他自己最清楚,人老了总是挡不住各种病灾。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想得透彻,人固有一死,只是死前不能见一见小辈们,心中有些遗憾。
柳清萏神色忧伤,“可您这样,妍儿知道了定会难过的。您一定要赶快好起来啊,我知道,妍儿会找机会来看你的。”
敬国公笑道,“先前不是说你跟妍儿在京中吵架绝交了么?”
柳清萏神色一顿,低声道:“那次是我不对。我跟妍儿永远都是好姐妹。”
一旁的东儿见她家姑娘神色黯然,连忙开口道:“姑娘,这汤都要凉了呢。”
柳清萏连忙抬头,将那汤递过去给老人,笑道:“妍儿和媱姐姐都不在,我当然要代替她们好好孝敬您啦。我瞧着,您今日精神头比前几日都好呢!等您康复了,清儿可要在她们面前好好炫耀一下自己的功劳。”
最后自然是没炫耀成。
敬国公病逝的消息传到京中时,沈府白幡高挂,缟素一片。不久,朝廷颁下夺情旨意,沈和清续任原职。大昭例制,若是父亲尚健在,孙辈无须丁忧,故此,只有沈府二老爷并上三老爷回了姑苏守孝,其余仍留在京中。
九月中旬,沈天瑜自江州回京,正当满京城的人都以为沈天瑜亦要加官进爵,成为和他兄长沈天瑾那样的朝中后起之秀时,侍御史施允却上了一封奏本,弹劾沈天瑜在江南办差期间滥用职权徇私枉法之罪,并列出了数条证据,请求皇上秉公处置,以晋远侯苏礼为首,朝中多人复议。帝命刑部并大理寺彻查此事,沈天瑜暂时停职。
消息传到点绛宫时,沈天玑正在逗弄一只小兔子。这兔子是纳兰徵前几日送给她解闷的,通身雪白,双眼如红宝石一般漂亮,沈天玑一看就喜欢上了。这些日子她因祖父故去而伤心不已,纳兰徵可弄了不少好东西给她赏玩,只为求她一笑。
“说是咱们府里刘姨娘的堂兄,和乱民其中一个首领来往亲密,二少爷未曾将刘公子问审收押,那刘公子被救了不感恩不说,还四处嚷嚷,生怕人家不知道他背后有个沈府,这才让御史逮着了空子。”碧蔓在一旁细细解释,“皇上下旨,二少爷暂行停职,说是待此事查明了再行处置。”
沈天玑把那小小兔子放到水玉牡丹色的锦缎小榻上,那是给它专用打造的床榻。
“二哥哥怎么这样糊涂!”她皱了眉,这几日好不容易生出的好心情又彻底没了。
“娘娘,这种事情哪家没有?奴婢倒觉得是那御史小题大做,拿着鸡毛当令箭,就是看咱们沈府不顺眼。”碧蔓愤愤道。
“你不懂,”沈天玑道,“先时母亲就与我说过,这段时间府里明里暗里频频出事,二哥哥身居要职,更应该事事小心才是。府里上下三代,一二三四数房,姨娘不知有多少,若是每回姨娘娘家遇点事儿就这样,咱们沈府成了什么了?朝廷法度又该置于何地?二哥哥不该不明白这个道理。”
碧蔓一怔,“娘娘说得是。不过娘娘也不必担心,本来就是说大也能大,说小也能小的案子,这会子二老爷虽然丁忧去了,但大理寺如今是杨晋大人主事,杨大人受过娘娘大恩,必然知道怎么做。要不让夫人进宫一趟?您也好嘱咐几句。”
沈天玑眸色深沉,压下心中浮起的不安,思索一会儿,叹息道:“不管前朝发生什么,我是决计不能掺和进去的。父亲还在朝中,万事都有他做主。这些日子,咱们宫里也安分些,不可生出丝毫事端。”
碧蔓笑道:“奴婢们什么时候不安分了?就是那日秦娘子出居银华宫,奴婢都忍住没去猗景阁看热闹呢。”
沈天玑却并未被她的笑所感染,神情微黯,起身到桌案旁,又拿起那封不知看了第几遍的信看了起来。
祖父终于还是病故了,即便是病中,他的字迹也是一如既往的遒劲有力,她透过这些墨字,仿佛能看到他老人家矍铄而朗笑的面容。
信中只让她好生照顾自己,并无其他。可即便是这些普通简单的句子,她也看了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她细细思忖一番,总觉得不对劲儿,那施允只不过是明面上的,暗地里的主事者不知是谁,这样对沈府毫无忌惮?
不知怎的,前世里沈府败落的一幕幕忽然闪现在眼前,祖父去世,二哥被弹劾,骤然发现此时的情况与前世是多么相似!
她不禁浑身一寒。视线无意间落到那雪白的小兔子身上,那双水亮亮的眸子正看着她呢。乖觉呆萌的模样,她心下又不自觉放宽。
不会的,前世是因沈府不得昭武帝信任,父亲未曾为相,她强行嫁入了苏府。而今生,她是当今皇后,且与皇上情投意合,皇上这样疼爱她,定不会轻易为难沈府,沈府定不会重蹈前世命运。这样想着,她又放下心来。
这日秋阳尤其温暖,沈天玑的午歇也比平时长了半个时辰。醒来时望见殿中灿烂的金光,登时有些发懵。青枝伺候着她起身,手执黄杨木雕花梳为她挽发。沈天玑迷糊了好一会儿,才睁大了双目,望见镜中青枝通红的双目,惊异道:“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青枝说着,可语间的喑哑和脸上难过的神情明显出卖了她。
青枝看见沈天玑盯过来的目光,扑通一声跪下,“娘娘,老夫人自太老爷过世以来本就身子不好,昨夜忽然病倒了。”
沈老夫人一向心慈,特别是年纪渐大后,对下面的丫头婆子都宽厚和善。青枝和碧蔓是沈天玑的贴身丫鬟,自然也受过她老人家不少照拂。沈老夫人病了,也难怪她伤心。
沈天玑总觉得精神有些不济,愣了半日神色才担忧起来,“可瞧过大夫了?”
青枝正欲说话,殿门口出现的高大身影让她生将话语吞了下去。
“参见皇上!”殿中宫人皆跪地迎驾。男子一身深蓝蛟龙出海纹锦袍,身姿修长,容色严整,眉宇间隐隐含威,朝青枝看去凉凉的一眼,生让她心头一惊。
“都散了。”他淡淡说着,面对沈天玑时,容色瞬间缓下,“朕已经下旨让太医去沈府了,妍儿不用挂心。”
殿中人一一退下,沈天玑听此,微笑道:“谢谢皇上。”
她的发髻刚挽好,还未插珠钗。青枝已经退出殿了,沈天玑只得自己在首饰盒子里挑了只穿花蝴蝶珍珠簪子,对着镜子插在了乌鸦鸦的发上。
纳兰徵瞧了一眼她的首饰盒子,诧异道:“朕赏了你那许多钗环发簪之物,怎么都不见你用过?偏用这么些素净的。”
“皇上用度克制,皇后岂能行奢靡之风?平时日常之用,这些足够了。况且,妍儿也更喜欢这些。”
他点点头,总之她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她理好发髻后,忽然伸手抱住他,他自是顺势搂着她。
“皇上,妍儿想求个旨意……”
他就知道,主动投怀送抱,必是有所求。“是想回府去看你祖母?”
沈天玑点头,双眸渴盼,“皇上答应么?”
他捏了下她的脸,无奈道:“朕还有什么不答应你的?”
沈天玑立刻笑了,忽然又有点忐忑,犹豫半晌,道:“皇上,我府里近日出了好多事。您可信我父兄的忠心?”
男子一笑,勾着她的小巧下巴,看着她的眼睛道,“我若说不信,妍儿是不是会来讨好我?”
沈天玑咬了唇,“我是说正经的……”
“我也是说正经的。”他轻轻道,“这么些日子,妍儿有多怠慢我,你可知道?”自敬国公去世的消息传来,他百忙之中还费尽心思让她欢喜,她呢?沉郁了这么久,总要恢复了吧。
她略有心虚,可也不知该如何补偿。
他亲了她一下,“朕今日还有些奏章要批,妍儿为朕磨墨可好?”
周宁福进殿时,见二人相拥而坐的姿势,低了头不敢看,只将一堆奏章放在案几上,就退出了殿。
他批字时神情极是认真,线条俊朗的侧颜在午后的日光下透着温和,她坐在案边,一边磨着朱色红墨,一边目不转睛看着,尽管二人未置一语,她也觉得很舒服。
殿中静谧,只有他写字的响动,充足的日光洒下来,将室内照得金亮。他感到一旁女子的动作越来越缓慢,最后停了下来,抬眼一看,却见她双眸微闭,小脑袋点啊点的。
“啪”的一声,手上研磨的杵调到地上,她惊了一跳。
她看见他带着笑意的面容,微有愧疚,低低道:“妍儿……有些犯困了。”
“才起来就犯困?”
她也无言了,可的确……困啊。
他起身,不由分说将她抱入内殿中,“困了就睡。”
哎,好不容易能帮他做点事,又做不成了……她迷迷糊糊想着,很快又睡了过去。纳兰徵给她盖好被子,看着她的睡容有些无奈。他来她宫里批折子是为了时时能看见她,不料她就这样自顾自睡了。
重回案几前,周宁福正在收拾墨砚。
“李明怀今日可在太医院?”
“回皇上,李太医也去了沈府,约摸要到掌灯时分才能回太医院。”
“让他明日来给皇后瞧瞧。”顿了顿,又道:“就说是把平安脉,莫吓着了她。”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