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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灵辽远的终南山,千万年形成的古树丛林,悄然穿上了一层白衣。寂静的山林在白雪的掩映之下,平添几分寂寥,夏日时常听见的野兽嚎叫,禽鸟长鸣全都没了踪迹。若不是山上还有一条官道和零星的人家,都可谓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了。
终南山上的雪比长安城中来得早些,刚到十月便已经下过两场大雪了。前些日子下山寻过王宗和过后,宇文禅和王氏兄妹都不曾再下山。隆冬将至,山上的野物大多冬眠藏起来了,加之白日缩短,宇文禅和王敬直也没能再猎到山货。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三人都是在孔颖达的书房当中度过的。
一个月的潜心治学,王敬直身上的洒脱纨绔气息都减弱了些,气度沉稳,说话妥当,像是个独当一面的青年了。
在这期间,朝廷的使者再次光临。这一次不再是朝中某一方势力的代表,而是大唐皇帝李渊本人的使者。礼部尚书李纲,作为前朝老臣的代表,又是孔颖达父亲的故交,作为说客上山征辟孔颖达。面对叔叔辈的李纲亲自邀约。孔颖达沉吟片刻,并未直接拒绝,而是说要考虑一段时日。
老牛鼻子语焉不详,到底能否提前出山也没个准信。倒是他那个师弟神神叨叨地说着孔先生应当下山入仕了。孔颖达就陷入了纠结的选择当中,上课的时候都经常魂不守舍的。
宇文禅的直觉告诉他,孔颖达下山入仕的时刻,也许就要到了。
同时,宇文禅也感到很奇怪。根据他的记忆,孔颖达是在武德四年,李世民几乎扫平天下之后,才被征召进入秦王府,作为十八学士之一专门教授秦王李世民的。如今时间上提前了两年不说,征召他的人也从秦王李世民变成了皇帝李渊。
这个变化的影响是巨大的,跟着李渊意味着在朝堂中处于中立,眼下的发展更好。跟着李世民则是对未来的投资了,任谁都看得出来,太子李建成和秦王李世民两虎相斗是迟早的事情。
只要现在选对了人,将来主子登基上位,自然是潜邸从龙的大功臣。以往,对于宇文禅来说,孔颖达能抱上李世民的大腿最好。如果不行,跟着李渊混也是不错的,只要别跟着看似潜力无限的太子李建成就行。
然而现在,宇文禅亲身在这个时代生活了一年多,还和李木兰有了恋爱关系。他隐约觉得,唐高祖李渊也没那么简单,孔颖达若是能有个朝廷官身,直接服务于皇帝更好。
然而,这都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倒是李纲临走的时候多看了宇文禅两眼,作为三朝老臣,他看孔颖达的这个弟子怎么始终有种眼熟的感觉。这年轻人,好像在哪见过啊。
十月廿二日,细微的雪粒随风飞舞,终南山的土地彻底被冰封。遥远的东方,一只白色的信鸽由远及近。长途跋涉几百里之后,李木兰花费大价钱训练出来的信鸽飞到了宇文禅的屋子外面。
这鸽子颇为灵性,竟是直接落在宇文禅的窗台上,静待房间的主人回来。身穿狐皮大氅,外出散步活动身子的宇文禅一回来,便见到了停歇在书桌边上的信鸽。他是见过这信鸽的,李木兰出发之前专门训练了一对信鸽,记住了回终南山宇文禅房间的路。
这样无论她身处何方,只要放出信鸽,都能飞到宇文禅身边。跑过一次的路,鸽子一定会记得,宇文禅的回信也能送到李木兰手中。宇文禅轻轻靠近过去,信鸽颇为灵性,似乎知道宇文禅不会伤害它,安分地等着宇文禅从它腿上取下卷成一小块的纸张。
展开这纸,上面是正是李木兰的笔迹,本以为只是简单的几十个字说说情况便是了,没想到李木兰给他写了小作文。清秀的字迹跃然纸上,似乎李木兰本人在这里,握住他的手倚靠在他肩头,轻轻诉说着最近的见闻。
宇文禅亲启
多日不见,本宫已随军帅驻扎柏壁静候贼兵。军中事务繁杂,个中不适之处,非纸笔所能言明,唯有战后围炉煮茶言笑晏晏之际与君细说。
行前君所提点为平阳军立威一事已然成行,前日一宵小混入我军中欲行不轨,言辞多有侮辱看轻之意。我已手刃此人,悬首辕门以儆效尤。待听得此秽言,携近日风闻军中传言,方知君前日所言非虚。平阳军战事之难,又岂在沙场?同袍尚且如此看轻,来日浴血厮杀,敌军当以何种污言以对,木兰不敢深想。
然人非草木,三尺长刀夺人性命,与箭矢杀人殊异,尤为乱人心神。不蒙君笑,木兰险未能一击而斩落其首级,昨夜亦曾半夜惊魂。军中不比长安,虽朽木硬质周身不适之床,唯有忍痛入眠。
驻留半月有余,贼军不曾异动,虽无战事,心神仍不得安。木兰身为女子,自感已殊为勇毅,竟也如此。由此推之,平阳军中惶惶之心甚多。为今要务,一战而已,唯有贼军污血能扬我军威。
出征一月,甚为思君,若有君在,木兰心安,山高路远,静候纶音。
宇文禅坐在书桌旁,一字一字地看完了李木兰写的信,心中怜惜无比。李木兰一个娇滴滴二十多岁女孩子,骤然到了嗜血吃人的战场之上,肯定会有巨大的不适应。为了平阳军的军心稳定,她也只能亲手斩杀那兵痞,这其中要克服的心理压力也只有她一人承受。在这种压力之下,她甚至已经不掩饰自己对于宇文禅的思念了。
前边的内容都是些平铺直叙的见闻,最后李木兰说到自己想念宇文禅的时候,清秀的字迹都迟缓了些,刻意写得小些的字,让宇文禅更觉得她十分可爱。
宇文禅心疼怜惜之下,提笔开始回信。
他写得很慢,也写得很多,用了一个多时辰才完成。宇文禅郑重其事地将纸张卷好,放进信鸽脚上的圆筒里。随后又到厨房中找来些小米和玉米之类的吃食,喂完鸽子之后才将其放飞。
放飞信鸽之后,宇文禅轻叹一声,坐在书桌前。李木兰第一次从军,最无助的时候,自己却不在她身边,令人遗憾又痛心。自己这边又何尝不是,生意已经正式起步了,起步总是费人心神。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王宗和布坊里的伙计,有一半都在加紧制作法烛。这东西制作的过程其实不难,伙计们上手之后效率颇高。门脸处的伙计用新麻鞋换旧麻鞋,后方小作坊里的伙计便每日赶工。
前些天,第一批法烛制成,王宗和亲自试验了法烛的功效。经过多道工序混合而成的法烛火力巨大,非柴薪可比,小小一根便能生火做饭。
望着比之木柴轻出许多,便于携带的法烛,王宗和尽管有着充分的心理准备,还是被震撼到了。他马不停蹄地直接赶到终南山上,激动地向宇文禅展示法烛成品的效果,想要马上将其投入市场。
“不着急,先屯着”,看着一脸兴奋的王宗和,宇文禅说道。
“这是为何”,王宗和听见宇文禅的话,不解地问,一旁的王敬直兄妹两人也面露疑惑之色。
这么好的东西,不拿去卖钱,屯着做什么。
“长安快要下雪了,大雪封山封路之后,卖柴卖薪的都要涨价,那时候我们再卖法烛”,宇文禅看着他们,解释道。
生活必需品的霸道之处就在于,即便是涨价了也得咬牙硬着头皮买。可若是突然出现了更便宜更好用的替代品,自然就能迅速占据市场。
王宗和听见宇文禅的话,率先反应过来,看向宇文禅的眼神更添几分敬佩。没想到宇文禅小小年纪,竟能参透这商人的经营之道,实在令他佩服。
王敬直和王淑芸两兄妹不曾经商,也没学过相关的东西,尽管宇文禅已经说得很透彻,他们似乎还是没有完全明白。
“宇文师兄,现在卖和以后卖,价钱不是一样的吗”,王淑芸率先开口问道,临近冬日,她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王夫人专程命人送来许多御寒衣物。
“不一样,以后赚得更多”,宇文禅神秘一笑,只留下王氏兄妹继续想了。
对于法烛,他还有别的想法,这玩意不只可以用来做饭,也是很好的取暖材料。民用算什么,军用才是真的赚钱。他即便只是将这法烛的制作方法献给朝廷,都能换个一官半职的。虽然军中早已有了类似的燃料,其效率比之法烛却差了许多。
宇文禅带着王宗和走进书房里,他们还有一件事要商量。西市南边那块地,经过一个月的游戏,已经快要填满了!长安城中孩童众多,听说了西市有冤大头砸旗送面饼之后,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们,每日专程到城外寻些石子瓦片守在此处打靶。甚至还有些街头混混也加入了这场狂欢,往常的垃圾场边上每日行人络绎不绝,十分热闹。
“宇文公子,你的奇思妙想当真让老夫佩服,长安孩童们已经快要把那坑填满了”,一进来,王宗和就激动地说着。
一个月下来,王宗和的厨子仅仅用了一千多斤大米,数千斤面粉和其他各色原料,做了几万粥饼送给那些砸到中央旗子的人,就让他们心甘情愿地给自己打工。
伴随着这群人疯狂的行动,一个月来,一丈多深的大坑肉眼可见地变小。加之原有的垃圾,坑洞已经近乎于平地了。而这一整个过程,宇文禅和王宗和仅仅付出了不到二百两银子去买粥饼的原料。
“王叔,接下来,便去找些沙子,填满石头瓦片之间的缝隙即可。等到土地平整之后,便在这里修房子”,宇文禅听见大坑要被填满了,也是十分高兴。卢虞算下来要花上万两银子的大活,被自己用几百两银子就能搞定。只要造起了房子,这片地就是黄金。
“好,不知后续这里应当如何修建呢”,王宗和问道。
“我还在考虑,先填平了再说吧”,宇文禅回答。
宇文禅心中有着自己的规划,他不会按照长安城中现有坊市的模板来规划这里。在他心中,这里将要建设的是一条小型商业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