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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灯光再次亮起,水缸边蜷缩着一个老婆子,慌恐地看着众人。
呼郎使者命人将屋子翻了个底儿朝天,却没有任何发现。
呼使者来到老婆子近前,笑嘻嘻道:“老夫人不要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只要你告诉我们楼主在哪。”
老婆子踉跄起身,颤巍巍道:“你保证不杀我?”
呼使者道:“不但不杀你,那箱金子也归你!”
老婆子点点头道:“你们跟我来。”
老婆子引众人来到厨房,指着一堆柴禾道:“她就藏着下面。”
呼使者命人去翻柴禾,就在这时,老婆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猛的向众人抛去,纸包里尽是毒药,洒的到处都是,呼郎使者大叫一声“不好”,纵身跃出厨房,数十名粘上毒药的黑衣人当场毙命,老婆子冲到厨房门口,将另一包毒药抛向呼郎使者,呼使者原地起个回旋踢,将毒药踢了回去,毒药洒了老婆子一脸,她惨呼一声,倒毙于地,死的时候浑身黢黑黢黑的。
呼使者冷笑了一阵,喝道:“张老汉你这个贪生怕死的孬种,让这老婆子当你的替死鬼,你却夹着尾巴逃跑了,你配得上塞北飞狐的名号吗?快出来领死,否则爷爷将张家村烧成白地,到时候,全村的人都得陪葬!”
屋内没有一丝动静。
呼使者给郎使者递了个眼色,郎使者捏住拳头,在自己鼻子上凿了几拳,用力一嗅,目光闪动道:“闻到她的味儿了,在灶台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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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内灯光昏暗,空间并不算小,足能容下数十人。
楼主此刻正坐在桌后,死死地盯着灯捻,像是一尊尘封已久的石佛。
床上是智若的尸体,并未发青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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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右掌按住智若尸体的胸口,瞑目凝神,为他灌输真气。
这可能就是智若尸身不腐的原因。
密室静谧,灯光温馨,这里的确是避难的好地方,
世上很少有人能找到这里。
楼主已在密室呆了将近一个月,每天早中晚,老婆子都会坐着箩筐下来,给她送水送饭,老婆子害怕死尸,陪她聊一会儿,就又上去了。
楼主暗下决心,出去后一定好好报答张老汉夫妇俩的大恩大德。
刚才老婆子已送过晚饭,是燕窝和参汤,楼主吃的很香。
按道理,今晚不会有人再下来。
可是,此刻暗道里又响起了銮铃声,銮铃系在拴箩筐的绳索上,是每日老婆子送饭的信号。
楼主顿时警惕起来。
“Duang!Duang!Duang!”密室的铁门响了。
“谁呀?”
“是我,老张!”
楼主小心翼翼拉开门闩,透过门缝响外看,见门后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张老汉的脸。
……
“这么说,呼郎使者此刻就在上面,婆婆已被他们……”楼主已经哽咽。
张老汉摸一把老泪纵横的脸,颤声道:“事不宜迟,咱们速离此地。”
楼主摇摇头道:“逃不掉的。”
张老汉惊道:“这间密室有三个出口,其中两个是死路,尽头处密布机关陷阱,咱们从第三个出,他们一定追不到的。”
楼主道:“没用的,朗使者会‘千里寻味’的本领,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他们也会追上来的。”
张老汉道:“难道坐以待毙?”
楼主道:“我伤养的差不多了,不想过躲躲藏藏的日子,想拼一下!”
张老汉道:“他们人多,没有胜算的,听我的,走吧!”
楼主用力摇摇头,目光坚定,显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张老汉长叹一声,不再说什么,因为他知道像楼主这样的人,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楼主从墙上取下酒葫芦,拔开木塞,以酒酹地,祭奠婆婆的英灵,然后灌了几口,递在张老汉手中。
楼主双颊红晕道:“师傅,咱们认识多久了?”
“我来白府那年十八岁,小主人您才三岁,再过几天我就六十六了,咱们已经相识,嗯,相识四十八年了!”张老汉目光闪烁道,像是追忆很久以前的事。
“四十八年!”楼主眼中已尽是泪水,她从张老汉手中拿过酒壶,又灌了几口道:
“我记得当时我刚学会说话,除了会喊爸爸,就只会喊您的名字!”
“哈哈,对对,我记得小主人当时还在咿呀学语,管张老汉叫什么‘中脑海’,哈哈哈……”张老汉爽朗地笑着,每一条皱纹都散发着慈意。
“我还记得当时我总缠着您转飞机,一天能转十几次!”楼主脸上竟露出少女般的微笑。
张老汉悠悠道:“看着小主人一天天长大,武功也一天天精进,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楼主道:“我至今也不明白,在我二十岁那年,您为何悄无声息就离开了白虎堂?”
张老汉长叹一声道:“唉,人在江湖行走,难免会树敌,我年轻时又好打抱不平,得罪了当时原界国的公会头子……我怕连累白虎堂,所以选择了离开。”
楼主道:“你走后不久,原界国就包围了白虎堂,他们让父亲交出你,否则就血洗白虎堂,父亲不畏强敌,力战群寇,不慎遭内奸暗算身负重伤……千钧一发之际,您突然出现,为父亲挡下那致命一刀……当初您救我父亲,现在又救我,您对我们白家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难忘!”说着,楼主脸上已挂满了泪珠。
一老一少,嘤嘤低泣着。
当初的少女已不再年轻,昔日的大侠也垂垂老矣。
密室里,两位老人,一壶酒。
密室外,强敌环视,天罗地网。
楼主将剩下的酒倒在两只碗里,自己端起一碗,递给张老汉一碗。
楼主泪光闪动道:“张老伯,如有来生,再续前缘……”说罢,将酒饮尽,“啪”的一声将碗摔碎,大喇喇向门口撞去。
张老汉赶忙去拉她,可手指刚粘着衣袖,顿觉天旋地转,两眼一黑,倒在楼主怀里。
原来楼主张人眼慢,在酒里下了不按君臣的麻药,她服了解药没事,只把张老汉麻翻。
楼主将张老汉抱在床上,叹道:“婆婆因我而死,不能再让你搭上性命,睡吧,等睡醒了,一切就都太平了。”
……
密室有两个门,前门和后门,均由精钢锻造而成。
楼主将手轻轻按在门闩上,瞑目凝神,门闩竟然熔化,钢水流入门缝,将门封死。
她将智若的尸体扛起,将张老汉夹在腋下,正准备从后门逃走,只听身后“轰隆”一声巨响,前门炸开,冲击波将楼主弹震到墙上,数十条人影从浓烟中冲出,密室内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
楼主定睛一看,见两个熟悉的人已立在她面前。
“楼主,您害我们好找哇!”呼郎使者语气恭顺,面上却尽是杀气。
楼主冷笑道:“知道你们惦记我,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我的伤已养好!”
呼郎使者面已僵住,隔了一阵,呼使者咯咯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
他话音刚落,右手一挥,身后九名黑衣人已如鹞子扑雀、猛虎扑兔般扑向楼主。
楼主并不躲闪,举拳虚晃了晃,只听四声惨呼,四名黑衣人已如烂泥般倒在地上。
楼主正要迈步近前,发现身子已不能动弹,她的头和四肢竟被五名黑衣人紧紧地抱住。
黑衣人抱住楼主的瞬间,衣衫里射出带钩的锁链,钩子刺入楼主的身体,锁链把他们紧紧缠绕在一起。
五名黑衣人从五个不同的方向使劲拉拽楼主的身体,想要把楼主“五马分尸”,楼主身子一震,用上了上乘的内力,将黑衣人震的肝胆俱裂,口吐鲜血,但他们仍不撒手,边拽边撕咬楼主的身体。
楼主怒喝一声,将巴在她背上的黑衣人震的七窍流血,犹如一滩烂泥般滑落。
跟着原地一转,旋转如陀螺,她越转越快,已看不清身形,只听“哎呀”四声惨呼,四颗血淋淋的人头飞将出来,骨碌碌滚落墙角。
“陀螺”慢慢减下速来,楼主的身上挂着四具无头尸体,她将锁链挣断,尸体兀自滑落,她怒眼圆睁道:“刚才我不能动弹之时,你们为何不出手……是不是觉得这几个腌臜对付我就错错有余了?”
呼郎使者早已惊的呆住,隔了好一阵,缓缓道:
“其实,我们并不想置你于死地,只要你说出无字天书的秘密和心火的下落……”
楼主插口道:“你们觉得我知道无字天书的秘密和心火的下落?”
呼郎使者道:“除了你,试问还有谁知道?”
楼主笑道:“告诉你们,我有什么好处?”。
呼使者目露精光道:“你可以继续当楼主,我们可以继续侍奉你……”
楼主笑道:“你想让我做傀儡?”
呼郎使者沉默。
楼主笑道:“我怕我说出来后,非但做不了傀儡,还得变成死鬼!”
呼使者狞笑道:“看来你不打算说喽!”
楼主不再说话,沉默就是她的回答。
一个月来,她一直在想,自己辛辛苦苦创办了会宾楼,重用了这些人,让他们享尽荣华富贵,可到头来,这些人却背叛了她,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后来她想明白了,是贪欲。
对权力的贪恋,让他们起了不臣之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她拉下马。
这些人中不乏她曾经最信赖的人,正是这些最信赖的人,现在为了权力要置她于死地。
她沉默,是因为心已经死了。
人的心若死了,就会变得无所畏惧。
她现在已无所畏惧。
“念你领导我们多年,你先出招吧!”郎使者淡淡道,像是给了她极大的让步与恩赐。
楼主还是沉默。
呼使者迈步向楼主走去,脸上挂着自信的笑。
他的确应该笑,这些年来,他韬光养晦,寄人篱下,为的就是今天!他文韬武略,智勇双全,却要听一个女人的,他实在忍不了!他若领导会宾楼,所有人都会过的更好些。
他的身后,紧紧跟着郎使者,他每迈出一步,郎使者就迈出同样长的一步,两人如同皮影戏里的皮偶,似有一根无形的线将他二人牵连,所有动作,包括呼吸,都惊人的一致。
楼主瞑目凝神,似乎已不打算反抗。
……
水天一色,山岛竦峙,狂涛拍岸。
海岛,悬崖,山洞。
崖边蹲着一只断翅大鹏鸟,目光犀利,凝视远方。
洞内燃着一堆火,火边坐着三个人。
火影重重,看不清三人面目。
中间那人道:
“缘、孽、劫,终不可解,顺势而为,方得永生!”
左边那人道:
“混沌凿开,无本无源,万法因缘,以乱治平!”
中间那人道:“乱即平,平即乱,乱宜尊法,非此,天灾人祸。”
左边那人道:
“魔影纵横,菩提非树,是魔非魔,非魔是魔!”
中间那人道:
“佛即是魔,魔亦是佛,佛魔本一线,庸人困顿,言众生皆可成佛,亦可成魔,孰不知,佛魔历经劫难,俗人岂堪忍受,劝照鉴自省,切勿走火入魔!”
左边那人道:“成与败,无人左,天地阔,我命由我不由天!”
中间那人沉默。
右边那人道:“时也,势也,顺人心者得天下,逆人心者失天下,王侯将相无种,剑履假钺皆空,春夏秋冬复是,到头来,运尽劫末终成土,缘尽才知我是我!”
左边那人沉默。
中间那人笑道:“我果然没有错看你!”
洞穴崩塌,天塌地陷,海岛沉没……
密室内,灯光昏暗,灯捻即将燃尽。
呼使者侧卧于地,七窍出血,目中已失去颜色,胸膛已停止起伏。
楼主脸色惨白,汗透重衣,望着瘫在地上的郎使者道:“这些天辛苦你了,终于治住了呼老二这个大叛徒!”
郎使者竟流出泪来,颤声道:“多亏了您的反间计,否则会宾楼就毁了!”
楼主平躺在地上,大声笑着,积压在胸口的大石终于落地。
虽然治死了呼使者,但他二人也已精疲力竭。
这时,墙角坐起一人,一个原本已死了的人。
这人从黑暗中爬出,如地狱的恶鬼。
看到他的样貌,楼主和郎使者吃了一惊,齐声惊道:“你竟然没死?”
智若阴森森地笑着,笑声如饿狼夜嚎,铁器磨骨。
楼主兴奋道:“智若,你真的没死,真是苍天有眼,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智若并没有走向楼主,而是来到呼使者身边,他俯下身,伸手将呼使者死不瞑目的眼睛合上,冷冰冰道:“关键时刻,打什么禅语机锋,被人算计了吧……你先走一步,我让他们下去陪你!”
郎使者长叹一声道:“又一个鬼!”
楼主怔了半晌,缓缓道:“没想到你也背叛了我,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智若拾刀向楼主走去,边走边道:“呼二哥太蠢,迟迟不动手,结果着了你们的道,不过,我可没他那么好对付!”
郎使者厉声骂道:“智若你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楼主待你不薄,舍命救你,你却背……”
“叛”字还未说出口,刀光一闪,鲜血四溅,智若挥刀将郎使者斩为两截。
“不……”
楼主悲呼一声,瘫在地上,痛苦地低泣着。
“废话真多,不就想拖延时间吗?”
智若瞥了眼郎使者的尸体,狞笑着向楼主走去。
楼主已放弃抵抗,智若的背叛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智若走到楼主面前,打了个稽首道:
“您也不要过分难过,这都是人之常情,适者生存不是您教我的吗,我保证……不会让您再受罪……”
“我知道您一定想知道这潭水到底有多深,想死个明白,但我不会告诉你,因为我不想耽搁时间,我可是视时间为生命的……”
“我也知道,即便我问心火的下落,您也不会告诉我,就算您告诉我,我也未必会信……”
“所以,我还是决定什么都不问……”
“但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说,我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心火,也不是为了无字天书……”
“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就喜欢这样,我天生就喜欢制造麻烦,给别人制造麻烦,我天生就喜欢演戏,尤其会演死人,您看,我演的不错吧……”
“您死之前,只需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智若的确对不起您,我的确不是个东西,但是,我没有丝毫愧疚……”
“所以,您就坦然接受这一切吧,我还想告诉您,死亡绝不是解脱,死亡的过程必定是痛苦的……以前,我一度以为死亡和出生一样,都是那么自然,不会有什么痛苦,直到我杀了那么多人,见过那么多人濒死前绝望、愤怒、痛苦的表情,我才知道,死亡的确是人这一生最痛苦的事……”
“算了,您还是说几句吧,毕竟这是您作为人的权力,我是非常尊重人性的,人性理应被尊重,好的,坏的……”
“算了,您还是什么也别说了,反正结果都是一样。”
“咱们直接开始吧。”
“您要学着接受这一切。”
“黑暗背后是无边的黑暗,没有人与你同行……”